第五卷 天涯 第四十章 又是他乡
以前有个人曾经问过,“天涯远不远?”他自己又答道:“不远!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每个人的心里,是不是都有一个天涯?“天涯若比邻”。是不是对于真正心意相通的人们,便已没有了天涯?
上官彦觉得是如此。他的心里有了一个人以后,便觉得即使他一直走、走到天涯海角,最终也还是会回到她的身边,她的心里。所以他的心中已没有了天涯,也没有了任何会隔断他们对彼此的思念的墙。
但是他仍旧在江湖上飘荡。他是生来就属于江湖的那种人,不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的那种江湖,而是真正的江与湖,偏偏他爱上的却是一个身处于千万人中央的人,所以他不能时时带着她跟自己一起四处游历甚至是冒险。之前的一次也是因为情况特殊两人才得以携手江湖,但是这样的事情可一却再难二,尤其是在他们还没有正式的名分以前。所以他们只能等,等侯她十八岁那年回复女子身份正式宣告成人的那天到来。
这样的等待无疑是痛苦的,但同时又是甜蜜的。因为他们的心里都有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而当人心里有了希望之后,对眼前的困难的忍耐力也通常会好上那么一点点。
上官彦一边想着叶澄的笑脸,脚下却一点也不慢。十来天的功夫,已经足够让他打听到自己想要打听的东西。他救君如是的时候并不认识那个人就是有名的浪子和剑客“不外如是”,但是却认得他那把貌似废铁实为上古神兵的名剑“指瑕”,也就知道了他为什么被追杀了。因为胡长风恰好也是他的朋友。胡长风不认识那个救他的年轻人,却记住了他那把与众不同的剑。在那位年轻人负伤逃亡之后,胡长风便要求他所有的手下和拜托他所有的朋友遇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一定要助他脱离险境。虽然那年轻人连姓名也不曾留下,显然是没有要他报恩的意思,但是胡长风却不能因此就心安理得地坐视他被青龙门追杀亡命天涯。青龙门固然可怕,但是如果所有人都默认他们这种巧取豪夺的行径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做派,那么迟早有一天青龙门会真的壮大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地步,到那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青龙门再怎么倒行逆施胡作非为也都只有干瞪眼睛看着的份了。
真正的暴行,往往都不是施暴者独力造成的,很多时候正是大量麻木的旁观者在助长施暴者的气焰与胆量,可是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都是在盼着别人站出来抛头颅洒热血行侠仗义,轮到自己的时候却总是有这样那样不得已的理由,好似那些真正的侠士都是无亲无故无家无室全靠喝西北风过活脑袋被砍掉之后还能再长出来一颗十八年后果真又是一条好汉了一般。所谓侠道的脆弱,究其真正的原因或许正在于此。
所以上官彦一认出君如是和他的剑,立刻就救下了他,辗转将他送到陆家村之后自己回身去抗拒追杀君如是的强大势力。他并不认识君如是,但是却决不会错认他身上的那股侠气;他也有心爱的人,但是却决不能因此就独善其身假装看不见那风雨中苦苦支撑已到生命极限的义士。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所有青龙门的杀手仿佛都在一夕之间消失了。难道君如是的拼死反抗已经让青龙门元气大伤,觉得不值得再为他折损人手了?上官彦希望是如此,可是他更担心这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青龙门的下一波攻击极有可能会来得更残酷更猛烈。他估摸着君如是身上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料到了君如是伤势一好必定会急着离开陆家村,所以他要赶过去与君如是会合。无论如何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量,就算对手是青龙门,说不得也要是斗上一斗的。
上官彦这么想着,越发加快了步伐,天快黑的时候已经入了陆家村,眼见大福家已经遥遥在望,周围的村人有的认出他就是赶走了落霞山上那拨土匪的郭大侠,都热络地跟他打招呼,有的还要拉他去家里吃饭。上官彦一边回应他们的招呼,一边还要谢绝他们热情的邀请,脚底下不免就慢了,等赶到村子另一头的大福家门前的时候,天已是全黑了。
上官彦站到这个熟悉的小屋前面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大概类似于某种野兽的本能。上官彦感觉到了危险。他望着黑魆魆的小屋,手心里忽然沁出了冷汗。难道青龙门的人已经找到了这里?难道他真的给善良的大福一家带来了灾祸?
上官彦深吸口气,推开了小屋的门。无论里面有怎样的危险与埋伏,他都一定要进去看看。这已经与好奇无关,更多的却是一种对大福和他奶奶的责任。
上官彦刚一推开门,就有了一股可怕的剑气迎面袭来。上官彦紧绷着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他只说了两个字,那股剑气就一下子消失了。他说的是:“是我。”
大福已经从屋子的角落里跳了起来惊喜地叫道:“郭大哥!”屋子里的灯火又被点燃,上官彦和刚刚收起指瑕的君如是看着对方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温暖。他们虽然只是第二次见面,感觉却象是已经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君如是知道自己应该说两个字,可是在真的见到了上官彦(郭彦超)之后,他却情愿将这两个字放在心底。
因为他们已经是朋友。真正的朋友之间,说不说那句话或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君如是和上官彦告别大福和他奶奶的时候,心情都很愉快,那淡淡的离愁已经被温暖的友情所代替了。前路虽然依旧艰险,他们却都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跋涉。
可惜他们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听到一声惨呼从前方传来。两人的脸色都是一变,对望一眼便飞身掠了过去。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情景简直惨不忍睹。
一地的尸首,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令人发指的是还有个已经死去的妇人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已死的婴儿。上官彦看着眼前的悲惨的一幕,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而君如是原本已经很苍白的脸色却越发地苍白起来,嘎声问道:“他们是不是陆家村的人?”
上官彦忍受着刺鼻的血腥味,仔细地辨认了一会,终于摇头道:“不是。”君如是却象是松了一口气。上官彦发觉这个常被别人形容成冷淡甚至是冷酷的人,有着的其实是一颗并不冷漠的心,非但不冷漠,简直比大多数人的心都还要热上那么一点。只是世人多以习惯凭外表印象或者他人断语尤其是所谓名家的论断来论人论事,这种情形倒也不足为奇。
君如是却不知上官彦心中已经转过这么多念头,他低头查验了一番之后,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上官彦问道:“你能不能看出这是哪个门派的武功造成的伤口?”君如是沉吟着说道:“不好说。看起来很杂,我能认出来的已经有不下五个门派的功夫了,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上官彦眼中已经露出赞许之色,却仍旧问道:“哪一点?”
“狠!”君如是沉声说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死在一个门派最毒辣的一招之下,而他们应该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我想不出来为什么这些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的人会死在几大门派最精华的武功之下。除非……”
“除非什么?”上官彦的眼睛里已经发出光来,君如是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明明已经有答案了,还非要由我说出来不成?”上官彦见自己被他看穿,嘿嘿一笑方才说道:“除非杀死他们的人有意栽赃给几大门派,对不对?”
君如是点点头,却不再答话,他的话总是不多,但是每次开口必定说到要害处,偶尔还会冒出几句冷冷的幽默来,自己却仍旧可以保持一副严肃的神情。在上官彦眼里,君如是无疑也是个相当好玩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上官彦才总想逗得他开口多说几句。
上官彦原本还想让君如是多说几句话,眼角却扫到地上的一物,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君如是原本背对着他还在给那些尸体验伤,听得他这一声立即回身问道:“怎么了?”却见上官彦俯身从翻倒的行李堆中拾起一物擎在手上,君如是定睛看去发觉他手里持着的竟是一枚官印,印底钤着四个篆文:“扬州府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