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焦灼岁月 第四十三章 你对他很特别

    自从被家庭大会批斗之后，我的心里，始终沉甸甸的。
    一直都在小心回避粗心漠视的问题，就这么浮到眼前。
    从根本上，我和林秀就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我不愿意接触很多人，她对任何人都热情耐心；在接触她以前，我的世界就是做好家事找时间看校旱，林秀的世界则像一个万花筒；我总是先看别人的缺点，她总是只看到别人的优点……
    不不不，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给我带来快乐的同时，也给我带来了困扰。因为她常常深夜突然出现敲我家的门而令外公外婆不高兴，因为跟着她接触的人和事而令爸妈不放心，因为常常去找她玩而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对家人的关心——不不，这也不是重点。这些问题我早就明白，而且也认为我可以自己承受。重点是，我对她而言，到底是什么？我能带给她什么？
    友谊吗？她从来也不缺。至少吴苹就是她最坚定的朋友。
    帮助吗？我帮助过她什么吗？没有。我的出现，只是在她的身后多了一根尾巴而已。
    那么，只剩下一个互相借鉴了。从林秀的身上，我学会了发掘别人的优点；从吴苹的身上，我知道了凡事不要太认真计较，要能够包容别人。可是从我的身上，她们得到了什么？
    我一直认定，友谊应该是对等的。可仔细一想，与她们之间的友谊，从来就没有对等过。就好像大家一起爬山，她们在前头走着，不时就得回头拉我一把。
    我就是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吗？
    我一样的经常去找林秀和吴苹，但是我变得沉默了。
    林秀若有所觉，又似毫无所觉。只是偶尔，不经意中我会看到她深深地看我两眼。
    沉闷中时间照样度过。
    林秀从地下室搬到了二楼。搬房间的原因，一是楼上的住客刚刚搬走，这才有了空房；二是房东先生有个古怪的嗜好，总是在林秀进卫生间洗澡的时候，站在楼梯外找她搭话。这位房东先生，是林秀某位老师的爱人。林秀不理不睬无效之后，也不好声张，只好干脆搬离地下室这个暧昧的地方。
    这个夜晚，觉得有些闷，独自去找林秀。
    仿佛想跟她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坐在阳台上，好一阵子没有说话。月光从攀满阳台的植物间洒了下来，洒在我的身上，也映得林秀的脸斑驳不清。
    林秀打破了寂静：“珊，你都这么大了，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每当林秀叫我珊而不是呆头鹅的时候，就是她认真的时候。我仔细想了想，问：“什么样叫做喜欢？偶尔会觉得某个人看上去很舒服，就多看两眼，算不算？”
    林秀笑：“当然不算。”
    “还有，有时候看到某个人觉得他长得很好看，然后就一阵心跳……”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没有了。多见两次就不跳了。”
    “那也不算。你再想想。”
    我努力再想，然后摇了摇头：“这样也不算的话，我还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真的吗？你肯定？”
    我有些困惑，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有什么好真的假的？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可是，”林秀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怎么觉得你对牛头，很特别呢？”
    我顿时笑了，张开嘴刚想回一句“你别开玩笑了！”林秀又说了一句：“你好象对他特别的挑剔。”
    怎么会？怎么会？我怎么会对牛头特别挑剔呢？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看他都有点不顺眼而已……
    突然之间，轰地一声响，我觉得脑中有个什么东西破碎了，融化了，化做冷流，顺着头顶流了下来，我从头到脚，瞬间凉透。
    仿佛是从什么深深深深的地方，一个温柔清澈的笑容浮出了水面……就好像他一直就在那里，可是直到林秀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才突然看见。
    林秀看我没有说话，继续往下讲：“很早以前，我就觉得你对他有点与众不同。别的人，你都很漠视，可是面对牛头的时候，你很容易发脾气，好像他有一点小小的不好，你都特别注意……”
    林秀接下来说的话，我已经听不到了。
    恍恍惚惚中，穿过长长的三年时光，我的眼前，再现了当年的一幕。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太阳很大，我一个人，从河滩野地归来。
    夏天的时候，总是觉得家里很闷热，很多人都到大树下乘凉。而我，为了不被打扰的看书，总是一个人夹着书本到沙滩去，找一丛高大的芦苇，然后躺在芦苇下悠哉游哉地慢慢看。
    那是一个同样平常的午后，我腋下夹着书本，从沙滩上回来。悄悄地推开侧边的小门，我不想惊动别人。家里人看到了，一定会询问我的行踪，知道我一个人去野外，定然要说。
    家里静悄悄的，我松了口气。看来，都还在睡午觉呢！轻轻地掩上门，蹑手蹑脚地往里走。
    “嗨！珊！你从哪儿来啊？”
    我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看见那边窗下，牛头站在那里，冲我一笑……
    我扯出个微笑，匆匆跑了。
    从那一刻起，每次我看到他，都觉得他的笑容分外的讨厌。
    我从来也没有深究过，我为什么会看他不顺眼？常常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表情，我就狠狠地翻白眼给他看。而牛头，每次总是好脾气地看着我，微笑着，从不生气……
    直到三年之后的今晚，在淡淡洒落的月光下，林秀的一句问话，就像是魔咒一般，把牛头那个吓跑了我的微笑翻了出来。那么的清晰，清秀温雅的牛头，站在窗下，无心的一笑——那一笑山清水秀啊！我的心突然跳得那么厉害，扑通扑通地响了很久……而我却以为，那是因为我偷偷摸摸地走路被撞到给吓着了！
    就是从那一天起，无论他站在哪里，我总会看见，总会觉得碍眼。
    原来不是他碍眼，而是因为窗下少年那无心的一笑，我就喜欢上他了！
    “珊？珊？”
    我梦游似地看着她，我听见自己轻声说：“是的，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我自己不知道，林秀却看得出来！林秀，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精灵？
    又是沉默。我心神恍惚，沉浸在这个突然发现的秘密里。
    还是林秀打破了沉静：“你有没有发现，他对你也很特别？”
    就像是一个炸弹突然在眼前炸开，我反应不及，眼花耳鸣……直直地看着她，我问：“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