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七 变故
戒独自坐在黑暗里抽烟,脑海里是周而复始的空白。直到短消息的提示音响起,他才觉悟,自己是有呼吸的。
是霍予。出来,去喝酒。
戒没有多想,答应了,去了,HIT HOT。
HIT HOT的夜,依然纸醉金迷,烟雾弥漫。
这座城市,永恒的夜,永恒的暧昧。
孔颖跟霍予都坐在吧台前,正聊着喝着酒笑着。戒过去,敲敲桌子,问酒保要了黑啤。
“就你们俩?”
戒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号子里的生活,磨平了他原本锋利的楞角。他来,是为了见乐。他知道乐一定会和颖在一起。仿佛有很多话忘了跟乐说。又仿佛,什么话儿,都已经失去意义。而他对自己,也全然没有了指望。他活该,让乐恨他。
颖耸耸肩,努努嘴。乐就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正跟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勾肩搭背谈笑风生,喝了不少的酒,看上去,已经醉意朦胧。
是不是所有精神空虚、所有心脏麻木的人,都会过着这种糜烂的生活大把大把挥霍钞票?!
霍予皱眉:
“你丫怎么把乐也变成了跟你一样的人儿了?”
颖点燃烟,不屑:
“那可不一样。她卖字。我卖酒。”
“讨厌看她那付衰样儿。”
戒喝酒,狠狠地说。颖轻笑:
“我也讨厌光着脑袋的你。”
戒沉默。变了——可究竟、是谁变了?霍予开始翻着皮夹跟自己的包的每一个口袋,边翻边问颖:
“你丫有没有我弟的照片?”
“我没事儿带着你弟的遗照干嘛?”
“行,我找到一张。就不信乐那逼真喜欢过你这样的生活。”
霍予拍拍戒的肩,径直向乐的位置走过去。重重地,将霍予民的照片扔在了乐面前的桌面上。乐一愣,定惊一看——看见那张笑得灿烂而青春的脸。心底里“咯噔”一下。霍予摇摇头。他本不是喜欢管人闲事儿的人。只是喜欢这妞的,毕竟是跟他感情特好的弟。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好好一个人儿就这么堕落下去。更不想因为戒坐了四年的牢回来,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霍予注视了乐好半天,什么话儿也没说,转身离开了。留下乐呆呆地拿着照片,陷入一个人的沉思、陷入那遥远而曾经美好的记忆——她是怎么了?怎么了?她要这样沉沦下去么?她还要继续这样本不该是自己过的生活么?是不是,还要有第二个民出现,还要有第二个民死了,才能挽回她死去的心?
是不是?!
乐没能够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还是延续着已经腐烂的生活。带着民的照片。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了家——也许这里并不能叫作家。这儿更像是一家宾馆。从没有给过她一丝一毫的温暖。它只是徒有一层富丽堂皇的外表。我还在怀念妈妈,怀念小时候,虽然残缺却温暖的家。
妈妈——
东在客厅,一身酒气,没有开灯。
“你又去喝酒?!”
乐没有理睬东,径直上楼,却被东叫住。回头,痴痴地笑,原来住进了这笼子,都会变成一种神经质。就连她严语乐都不例外。
“你不也在喝么?”
乐转身,没再停留片刻。她已经不再明白,自己究竟,还算不算是活着的。
东抑郁的情绪,只能在酒精里面找到完整的发泄。他灌下足以将他燃烧的酒精。跌跌撞撞回到卧室。推开门,恶狠狠地瞪着小妮。小妮还没有睡,正坐在床上看书。见到醉得不省人事的东,慌忙起身,想去扶,却被一把推得老远。
东爬上床,解着衬衫的扣子,边解边喊:
“我不要你假惺惺——不要——”
小妮已经习惯了东的酒疯,只是这一次的不同,在于东竟然没有倒下就睡,竟然还在说着话儿。她上前,帮他宽衣,竟被一把拉住,紧紧握在手掌心。小妮激动地几近晕蹶,这一刻,她盼了整整两年。哪怕、哪怕是这样一分钟的酒性发作的迷糊,也可以让她欣喜若狂。小妮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望着东。望着英俊的东的脸。
可、接下去的几秒钟。小妮宁愿,从没有从头开始过!
“严语乐——我他妈是你第一个男人——你给我记住!记住!这里,我这里——他妈——就、就你一个女人住——”
小妮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沿,被握在东掌心的手,竟一点、一点失去温度。她的眼底里,已经没有了眼泪。她就这么看着自己的男人、自己的,从没有碰过她一根头发却是她丈夫的男人。念念叨叨、叨叨念念,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仿佛全世界解不开的结,仿佛心头所有的困惑,在这一瞬之间都可以完整而清楚的诠释。
严语乐!
乐在清晨的时候回到家,天还蒙蒙亮。打开房间的门。小妮端坐在床边的身影吓了她一大跳。气氛顿时变得阴沉,有一种不详的预兆,爬上乐的心头。
“那么早不睡觉,坐这儿干嘛?”
乐打破僵局。装作没事儿。小妮没有动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她在这里等了她一个晚上。而今天、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要结束这所有的、荒唐的一切!
“我怀孕了!”
乐打算进浴室的脚步停止在浴室门口。倒抽一口冷气。犹豫着,挤出三个字:
“恭、恭喜你。”
“可是你知道孩子是谁的!”
小妮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叫。乐猛地转身,目瞪口呆地望着从椅子里蹿起来的小妮。小妮含着满眶的泪水,愤愤地凝视着笔挺地站在原地的乐,喃喃地道:
“你也该知道,我的老公、我的丈夫——究竟、爱、着、谁——”
小妮一字一顿,将乐所有的防线击溃。乐不可思议地望着小妮,她哑口无言——这是她千方百计想要逃避想要敛藏的秘密——怎么会——小妮从椅子里站起来,哭泣让她的双肩不停耸动,因为缺少睡眠的双眸充满血丝。她指责、像是在控诉。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真话?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东灿是因为而选择了我,却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我,第一个买下你的人,是要娶我的男人?!”
乐捂住嘴,不敢想象眼前几乎失去理智的小妮。她想上去搂祝糊,却又不知该怎样去面对。小妮哭喊着,撕心裂肺:
“难道我想要过好一点的生活,也有错么?难道我就不配找跟我自己门当户对的家族了么?天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乐手足无措地看着小妮瘫软在地,她的精神就要崩溃。为什么这样的争吵,为什么这样的局面,会终于发生在她们俩当中?乐刚要上前去扶小妮,小妮便突然站了起来,冲出了房间,动作之快,让乐措手不及。
小妮一路跑回了卧室,开始一个劲得翻着自己的衣服,然后把它们都放进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脑海里,只剩下了唯一个念头——离开。东还睡意朦胧,当意识渐渐清醒后,才回过神,跳起来。
“梁小妮,你这是干嘛?”
“我要跟你离婚。你根本不配做男人。”
“离婚?你以为我们东家是什么?你想离就离?”
东来了气,无缘无故闹离婚,他妈的活的不耐烦了。小妮停下手里的动作,苦笑着,道:
“我就不信你们东家,可以容忍一个怀了别人家孩子的媳妇儿。”
东竟眼前一亮,跳起来:
“你说什么?孩子是谁的?”
“是谁的你管得着么?”
小妮笑起来,是让人从头顶心凉到脚底心的苍白。
“我要跟你离婚,然后生下我的孩子。”
“生下来?你他妈的神经有毛病。”
东是万万没有想到,戒竟然动作迅速到连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小妮冷哼一声:
“孩子是我的,至少那个男人为我跳过江、挡过刀,至少他曾轰轰烈烈爱过我!我嫁进来,忍受了那么多的白眼、吞下了那么多的委屈,我总以为有一天你会回心转意。可是,我从来都想不到,选择我,是因为严语乐!”
小妮喊出去,让东措手不及。东开始沉默。反正,这也是他想要的结局,也就无所谓后续的事情究竟要怎么样。小妮提着行李,匆匆下楼,这一次,她的脚步,是前所未有的坚定。雅丽从餐厅出来,见此情此景,怒火中烧。
“这是干什么?一大清早的。”
“干什么?我要跟他离婚!”
“住口。你以为婚姻是玩笑么?想结就结,想离就离?”
雅丽更气,这是小妮第一次这么横地跟她讲话。东下来,冷道:
“当然要离,她都怀了别人的孩子了。”
“什么——”
雅丽不可置信地去看若无其事的东。
“你怀孕了?!是谁说孩子是别人的?”
雅丽一听小妮怀孕了,心情稍微好一些了,以为是小两口闹矛盾随便说的瞎话儿。却没成想,东的话打碎了她天真的幻想。
“我他妈从头到尾没有碰过她一根指头,孩子反正不是我的。”
雅丽语塞。小妮冷哼一声,道:
“我们家政治地位是比不上你们家,可是我家照样能让我吃好的穿的好的。我有我的公主日子过,不稀罕你们的施舍!”
小妮掉头就走,雅丽也没想拦着。毕竟她怀上的是别人孩子。她回头去看自己的儿子一脸轻松。知子莫若母。
“这是不是你让那个优子戒出来的代价?”
“是又怎么样?!”
“畜牲!”
雅丽气极,一巴掌打下去。
“你别告诉我你当初一定要挑小妮,是为了严语乐!”
“是。”
东面无表情。实话实说。雅丽更是气极败坏:
“东灿,我认了乐做女儿,只要有我在一天,决不会允许这样乱伦的事情发生!就算你让你自己离了婚,你这一辈子,也别想跟乐在一起!”
“你既然肯收她做女儿,就代表你不嫌弃她。给你儿子一点幸福,就那么难为你么?”
“幸福?如果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幸福,你就不会生在福中不知福。”
雅丽激动地拉开了嗓门:
“我认了乐,是因为我器重她、欣赏她,想要栽培她。但是这不代表她可以姓东!不代表她可以进我们东家的门!你给我记住,我是东方雅丽!”
乐瘫坐在墙角——无言以对——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一切看上去都变得那么地荒唐。荒唐的自己、荒唐的自己的生活。她的心死了、麻木了,她的生活颓败了——难道这一切都还要继续么?
她究竟有多久,有多久,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乐在东的房间等他,坐在那架属于奢侈品牌的钢琴前面。往事如烟,一幕一幕化成了空气。东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乐,却望见乐眼中不常有的泪。乐站起来,走过去,冷冷地,她只想要自己需要的答案。
“利用戒,跟小妮离婚,是你用来换取戒下半生自由的条件?”
东愣而有几分犹豫,但是还是给了肯定的回答。乐的心被撕裂成了碎片。一拳上去,无情地落在东的脸侧。狠狠得,打碎了东仅剩的奢望。
“我不想再看见你。保重。”
乐的眼中已然没有眷顾。男人永远也体会不了女人被强行在身下时候的无助与惶恐。强奸是无法好好享受的。那是女人莫大的耻辱与悲哀。只有被那样凌辱过的女人,才知道、才明白得到那种从生理、到心理到精神的摧残。
东没有任何挽留的理由和勇气。乐的绝决,是对他付出真情的最好惩罚。是谁早就告诫过他,像他们这样的人,是不应该动情的?!
雅丽并没有阻止乐的离开。她可以让乐成为名作家,也可以让乐穷困潦倒。她带着东,回去了英国。东,从此不再被容许离开英国国境;而乐,不被允许进入英国国境。这样的囚禁,或许会一直延续下去。或许,会有发生奇迹的一天。
也或许,只会有或许……
戒在接到乐的电话以后,还是去找了小妮。在她家的楼下,他终于又一次见了面色苍白的小妮。
“你怀了我的孩子?”
“是。”
小妮回答的很干脆。戒的心情复杂。不知是喜是忧。
“那我们在一起,我会重新来过。”
“在一起?你跟我?”
小妮的眼中,有可怕的空洞。望着戒,像在看一个怪物。
“你砍了人,坐了牢,我们还有在一起的可能么?就算是从前,我也从没有觉得你配得起我过。”
戒倒抽一口冷气。却不再对小妮这样的话反感厌恶。
“孩子呢?孩子要怎么办?”
“孩子?!你认为我有这么笨,会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吗?”
“你堕了?!”
“对,我堕了!我不想跟一个从来都配不上我的男人生孩子。”
小妮激动起来,全身哆嗦。眼中只有惶恐和空白,不再有泪,不再有湿润的温柔。
戒是无情的——颖早就这样断言过。
于是戒终于走了,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只留给了乐一行简单的字:
一次偶尔的错肩,注定我为此一生的期盼。
简单的字,简单的人。乐趴在妈妈的遗像前面昏昏入睡。老房子要拆了。她跟妈妈说:
“妈,我们要搬了。我们搬到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于是她看见梦里曾经爽朗地笑着的自己,还有妈妈温柔温暖的笑容。妈妈轻轻地在说话,她说:
“乐,你一定要让自己幸福!”
一定要让自己幸福——乐醒来,对着妈妈的照片,傻傻地笑。她起身,去整理行李。就要离开了这个出生、成长的地方。就要、就要离开这个留下她所有喜怒哀乐、辛酸苦辣的地方了。她的手腕划过橱门的把手——彩色的水晶链子应声断了。散下一地凄美的弧线——电话竟然同时响了起来——
乐赶到了梁家。小妮的私人医生正站在客厅里,安慰梁父梁母。而乐,听见婴儿的哭声——
“乐!”
梁母猛得扑进乐的怀里,在乐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之前。
“让妮子见见乐吧,她念叨着呢。”
梁父哽咽。乐震惊地看了眼痛不欲生的父母,颤颤微微,走进小妮的房间——孩子安静下来了,躺在小妮的枕边——乐从没有想到,小妮真的有勇气把孩子生下来。孩子已经有一个多月大了。很健康。是个女孩——可是小妮,却奄奄一息。
小妮终于虚弱地笑了,她终于还是见到了乐。
“妮子。妮子——”
小妮将手抬起来,废了很大的力,乐紧紧握在手中。却只能在一分钟内,看着小妮微笑着吞下最后一口气——哭声喊声震天,乐却在书房里,面对着小妮的律师,接过初涉人世的孩子——小妮是因为产后服食过量安眠药及镇定剂,加之身体虚弱,精神抑郁,不治去世。临终之前,她就在律师的辅助下,将孩子的抚养权及监护权统统给予了乐。她留给了乐一封简短的信——
乐,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和你一样坚强、善良。
我的父母,教不出那样的女儿——优心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