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两女争角暗斗法
第19章 两女争角暗斗法 海棠眼快胜一筹
金丝柳要自己去找王雨辰是根本不可能的,她只能先去找那两个处长。可那两个处长是哪个部门的,她一时竟没想起来,那天陈忠政介绍情况时一句带过,她没放在心里。她就又想去问问陈忠政,可陈忠政如果问她意欲何为,怎么回答呢。显然这不个办法,好在她似乎慢慢回忆了起来,陈忠政那天好像是说那两个处长是宣传部的。次日她便麻着胆子去了宣传部,她想那两个处长肯定知道她跟王雨辰的事,她不怕跟他们把话说开了。省府大楼共有五层,因心怀鬼胎,她不敢问人,便爬上爬下找了好几遍,终于找到了宣传部。她还是不敢进去打听,只在门外伸着脑袋往里面看了看,发现有人注意自己就赶紧溜走。如是再三,始终不见那两个处长的影子。这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她不能再磨蹭了,只得灰心丧气地下楼,哪知刚出大楼却迎面碰上了李处长。还是李处长先认出她来,笑着跟她打招呼:“金小姐怎么到这来啦?”她立刻兴奋了起来,也弄不清对方姓什么,就直呼处长,说:“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李处长吃了一惊,那天他只是奉命去请她,后面的事就与他无关了,她怎么专门来找我,难道她是怪自己把她带到了王雨辰那里,今天特地兴师问罪来了吗?但他马上就打消了这个猜疑,显见自己多虑了。他觉得不便跟她在站在大楼前说话,就说到我办公室来吧。领她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看在王雨辰的面子上他还给她泡了杯茶。“大演员找我什么事?”
她的心里就好像被砸烂了一家酱菜铺子似的,什么味道都有,她仿佛都不知道是自己在说话了,看着自己的手和脚不知有多别扭,好像总觉得它们全错了位。她不是不懂羞耻的女孩,可事情把她逼到了这份上,她实在是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把话说出来:“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下王老。”
李处长本来很和气的表情一下就严肃了起来,他燃上一支烟,盯着她看了看,猜测这女孩可能是被王雨辰办了后有些想不通,要沾上王雨辰弄些好处。这种事以前他听说过,没想到今天却在眼前发生了。“你找王老干什么?”
金丝柳觉得没必要拐弯抹角,反正就这么一回事,成不成且不管它。“我想求他一件事。”
“什么事?”
“这个你就别问了。你既然上次能带我去见他那现在肯定也能带我去,请你帮个忙行吗?”
“上次能带你去是因为上面有指示,说王老很欣赏你的表演,想认识认识你。可这次上面没有指示,我连王老现在哪都不知道,也许他已经回北京了呢!”
“没有,他还在这。”
“你怎么知道?”
“我昨天看电视新闻说的,一个副省长代表省委去看他,他说过几天想去一所什么大学看看那里的一个科技新发明。”
“就算他还在这,但没指示我怎么能带你去。你以为王老是谁想见就见得到的。我这处长在一般人眼里也许是个了不起的干部,可在他那里,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对不起,这个忙我没办法帮。”
“你不是没办法,是不愿意。”
“唉哟,金小姐,你怎么不相信人呢。你想嘛,能帮你我为什么不帮,又不要我损失什么东西,举手之劳,既能让你如意,也能让王老高兴,何乐不为?”
金丝柳想想也是,默然低下了头,实在不肯罢休,又说:“那你带我进那家酒店总可以吧,进去之后我自己去找王老,我想他一定还住在那间房里。”
李处长笑了笑说:“那家酒店可不是我这种层次的干部想进就进得去的,明白吗?”
“你替我想想办法总可以吧?总之上次如果你不带我去见他,我今天绝不会找你。”
“这么说带你去见他是我错啦?”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我没办法,只好来找你。”
“可我还不知道你究竟找王老想办什么事呢!你先告诉我,如果事情不难,也许根本用不着找王老,我能帮你办。”
金丝柳先是一愣,继而想对啊,刚才只是一根筋地想找王雨辰,现在看找对面这个人也许同样管用,剧团归文化局管,文化局正好隶属宣传部,而且他若能行的话比找王雨辰还好,因找王雨辰免不得又要侍候他一回,这是她极不情愿的事。就说:“电影厂有个叫程东明的导演去我们团挑演员,我非常珍惜这次机会”
李处长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说:“哦,这样。”他抽烟看着窗外思考了一会,说:“这事容易,不必找王老了,我替你说说。本来你这次表演非常成功,如果电影厂要演员,就应该先考虑你,这不是什么难事,放心,保证让你满意。只是电影厂那么多演员,怎么反去你们剧团挑演员?”
“程东明就是看了《长恨歌》后找来的。”
“哦,懂了。行,没问题,你回去等着吧,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答复。”
李处长对这种破事本是不可能有兴趣管的,但他担心王雨辰哪天又来瘾了,招金丝柳侍寝,如果金趁机说自己几句坏话,那对自己的仕途也许会很不利,尽管这种可能并不大,但官场凶险,每一步都得走稳,有许多人输就输在不够谨慎,没栽进陷阱中,而是倒在了阴沟里。
李处长其实根本管不着电影厂方面的事,但毕竟是宣传部的头头,说几句话还是有影响的。官场上的人,只要不伤及自己的利益,有机会都愿意互相帮一把,卖个人情放着,以备不时之需。就有厂领导找程东明,说既然你看中了《长恨歌》里的演员,那就考虑那个女主角吧,唱得演得都不错,舞也跳得好,应该是有前途的。程东明做梦都没想到金丝柳在自己背后活动,以为这不过单纯是厂领导的一种意见,否则以他的个性会当即就把这个建议否了。他不禁就有了些动摇。他倒不是缺主见,实际上金丝柳确实更符合他的要求,不光比宋海棠漂亮,她的气质也更接近戏里的角色,只因她那句蠢话他才确认了宋海棠,现在有人替她说情,他便觉得不是不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女孩子不会说话,偶尔冒犯一下人也是难免的,大丈夫不必太介意。这些天他经常来剧团,一是跟冯大坚讨论剧本,不厌其烦地修改,可见他确实真的很看得起冯,甚至可以说是倚重冯了;二是安排一些小品给宋海棠、金丝柳她们几个表演,想对她们做更深入的了解。还有一个不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冯大坚没有妻室,一个人住着团里分的一室一厅的房子,在这里非常自由,有时两人可以边谈边喝一整夜,直到次日天亮了仍精神头很足。他们从前在农村百无聊赖的时候就这样熬过夜,如今重温了昔日的年华,而且关系到事业的成败,不觉都倍感温馨。金丝柳宋海棠她们也常来冯的住处,陪程东明说话。
慢慢的,程东明就在宋海棠和金丝柳之间有些摇摆不定了,金丝柳的美貌和宋海棠的温柔似乎都是他难以割舍的。现在他只恨当时怎么没选中一个有两位女主角的本子。
金丝柳看出自己那天的活动有了效果,就再不敢乱说话了,她十分小心地跟程东明打着交道,低落的情绪渐渐振作起来。她甚至已经有了一种胜利在望的感觉,她已经跟宋打成了平手,可宋已是黔驴技穷,而自己尚有一张王牌没打出来。眼下只需保持着这种局面就行了,到时情况稍有不妙,立刻亮出王牌,她相信再多的宋海棠也只有输的份。想到这她不禁为在秦可旺和王雨辰那里积累的经验感到欣慰,倘没有他们的打磨,她在宋海棠面前又怎敢说有必胜的把握。
花百艳和崔霞看出自己毫无希望,意思慢慢就淡了,不愿继续陪着金宋两人较劲。宋海棠倒是善解人意,知道她俩憋气,就说不管我们谁会最后落选,现在都不应该放弃,就算这次不行,可以图下次嘛。两人觉得她的话有理,才没有彻底退出,继续跟程东明周旋着。因为这个缘故,她俩便希望宋被选中,常在程东明面前夸宋如何如何会做人。每次这个时候程总会对她俩说我看得很清楚,不劳二位操心。
这天,程东明和冯大坚请四个姑娘去岳麓山玩。正是枫叶泛红的季节,山上仿佛是一片凝固的火焰,照亮了半边天,明媚的阳光似乎也不敢跟它竞争,远远地委屈地蜷缩在山的四周做陪衬,好像连喘气都十分的谨慎。
程东明闻听岳麓书院正在修葺,便领着一行人先来看看,果然就见以前那座破败的书院只保留了中央讲堂那处建筑,其他地方都被拆除了,有些是拆了重建,有的则是完全改建成跟以前不一样的房子。闯大坚问程东明你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程东明有一年跟几年导演系的同学来看过一次,那时他就非常心痛这座书院,曾经的文化圣地,到现代却成了工农商学兵的栖身之所,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简直是做孽。冯大坚就说盛久必衰衰久必盛,其实对历史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因为高高低低阴阳转换,就好比乐谱上那些跃动的音符一样,连缀起来才能组成一支美妙的乐曲,如果清一色的盛大显赫,没有用凋败做调剂,其实读起来倒会索然无味,需知文化和历史也是需要强烈的刺激才可以活得更滋润的。程东明不禁为冯大坚这段精彩的论述鼓掌,赞道冯老弟可谓深得历史之妙味矣。几个女孩虽然一直支愣着耳朵悉心聆听,却没听懂两人在说什么,就问什么意思。两人一齐大笑,不屑地说:“高人对话,尔等勿要多问。”她们就冲他俩做鬼脸,撒着娇说太瞧不起我们了。
看过了一地狼藉的书院,一行人便拾级而上,穿过一片稀疏的竹林,到了爱晚亭。此处枫叶最红,红得艳丽,香也最浓,浓得醉人。程东明就说真是心旷神怡啊,就要几个女孩背杜枚那首《山行》七绝诗。表面似乎是游戏之意,其实也暗含着考考几个女孩文化修养的意思。几个女孩都领悟到了这个意思,便一个个梗着脖子拚命地回忆,最后是宋海棠背了出来: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程东明就对冯大坚说:“都说杜枚这首诗是游岳麓山写的,可我一直有点怀疑,是不是后人取其诗意给这个亭子定名爱晚亭,就杜撰了这么一说?”冯大坚对这个不清楚,但又说应该不会吧。
他们在爱晚亭坐了一会,见游人渐多,就离开了,沿一条石阶道继续往上爬。一路上去,程东明和冯大坚不停地谈古论今,其间穿插着几个女孩子的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气氛显得特别活泼有趣。到了麓山寺,这座寺庙实际有名无实,寺庙早被日本人烧了,又经文革洗劫,如今片瓦无存,只有寺后山坡上的观音阁还在,自从老佛爷去世后就供上了香火,让游人祈求财禄福寿,一生平安。一行人见有人在世音前嗑头,便也萌生敬意,程东明买了一些香,分给几个人都嗑了个头。
然后继续往上爬。程东明今天似乎兴致极高,一路谈笑风生,嘴巴就没停过,渐渐有些忘形,这时又到了一处石阶较陡的地方,他没留神,脚下踩空,就摔了一跤。边上是更陡险的山坡,幸好长着一片茂密的小树,枝枝叉叉绊住了他,才没出大事,只是崴了一下脚,再有手背擦破了一片皮,鲜血流得有点吓人。宋海棠最先发出了一声惊叫,马上跑下去搀扶程东明,太性急了,她又穿的高跟鞋,也嗑绊了一下。不过还好,问题不大,程东明忘了自己的疼痛,叫她当心。她稳住了神,继续去搀扶程东明,他拒绝了,说你自己注意点,我没事。大家便一起把程东明拉上了石阶路。他手背上的血还在流着,宋海棠便马上掏出一块手帕给他包上。手帕上散发出浓浓的香气,熏得大家都说好闻。宋海棠给程东明包扎手背的样子就像一个妻子在精心照顾丈夫,那种无所顾忌的关注神情像电光石火般地将金丝柳的心烫了一下。如果说此前她对自己还很有信心的话,那这会她觉得自己的信心一下被这个突发事件弄得没有了。她突然认识到宋海棠这种滴水穿石的温柔术其实是非常可怕的,自己纵然打出王牌,也未必一定能战而胜之。她便告诉自己,再不可拖了,应该迟早了断,越拖对自己越不利。
程东明栽了这个跟头,情绪却丝毫不减,反而更显亢奋,似乎有意在大家面前显示他是一个不会栽了跟头就改变自己惯常做法的人。他的情绪感染了大家,都没有受到这个意外事故的影响,依然游玩得十分开心。爬到了山顶,云麓峰轻雾缭绕,霞光四溢,一派轻淡的中秋美景。但人到了顶峰,情绪也差不多就到顶了。渐渐都流露出疲惫之态,时间也已到下午,暮色四合,游人大多下山了,一行人便也慢慢从大路下了山。
金丝柳看清了自己所面临的严峻形势,便一横心,决定对程东明发起最后的攻击。现在的问题是时机难觅。有一天程东明请冯大坚和她们几个女孩去他家玩。那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程东明的妻子是电影厂的演员,眼下少有戏演,大多时间在家呆着。金丝柳觉得在他家里不可能有机会,只能在外面想办法,可程东明每次来她们这里不是跟大家在一起就是在冯大坚家,也没什么机会。又过去了几天,她开始紧张起来,如果还没有进展,她估计自己就要输了。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哪知老天却很帮忙,把一个绝好的机会送给了她。这几日程东明吃喝睡都在冯大坚这里,大家便问他是不是跟老婆吵架了。他说:“吵什么架,我从不跟老婆吵架,最瞧不起跟老婆吵架的男人。”
宋海棠就问:“那怎么老不回家,老婆不惦记你呀?”
“她把我甩了,怎么会惦记我!”
大家觉得非常意外,都惊讶地看着他。程东明忽然笑道:“电影厂跟电视台合拍一部连续剧,请她演里面的一个角色,这些天去外地拍去了,据说至少要出去一个月。我是一个不会做饭菜的人,只好把女儿送给她奶奶带,自己就来大坚这里搭伙,两个单身汉,互相凑合着过。”
冯大坚就开玩笑说:“在我这里一切问题都好解决,就是你家老二如果想作奸犯科,那我可一点忙也帮不上。”
花百艳没听懂冯大坚的话,问:“他家老二是谁?”
冯大坚和程东明就哈哈大笑起来。他们这一笑便把那话的意思笑得十分明白了,几个女孩便一起做害羞状,直拿眼斜瞪冯大坚,怪他不正经。
但金丝柳的害羞是假的,她实际已经心花怒放了。她的宿舍离冯家不远,她就有事没事常往冯大坚家跑,她想程东明不可能老是呆在这里,总会回去的,她来的目的就是要掌握程东明的动向。这天,她在冯大坚家没见到程东明,一问,果然是回去了。她就故意磨蹭了一会,然后告辞了。一离开冯家,她就快步走向汽车站,搭车去了程东明的家。她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搞定搞定他,惟有搞定他才有可能使目前死水一潭的生活发生一些变化。一会儿她就到了那片家属区,本来很坚定的心这时扑腾扑腾地跳跃起来。但这只是一点意外的杂音,根本不足以阻挡她的脚步,这会恐怕是九头牛也拉她不回。上了楼,她蹑手蹑脚接近程东明的房门,四周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便伸手敲门。哪知就在这时她听见里面有动静,便马上收了手,仔细听了一下,居然还听到了一个女人的笑声。她觉得非常意外,心想难道程东明的老婆回来了,难怪他不在冯大坚那里住了。顿时她就觉得好像被人浇了一盆凉水,满腔的热情化为乌有。她忧伤地感叹,命太不好了。没办法,只能算了。可刚要离开,这时她忽然敏锐地感到那笑声不像程东明妻子的,首先是音质不太像,其次是那笑声似乎有些放浪,她觉得就算是久别重逢,快乐的笑声也不应该是那个样子。直觉便告诉它这里面有问题。事关重大,她立刻决定不走了,要呆在这看个究竟,如果运气好的话她想里面的人会出来露个面的。她就跑到楼上,静静地等待程家的动静。如果上面下来了脚步声,她就往上走,装出去上面找人的样子。如果下面上来了脚步,她就往下走,装出刚刚从哪个熟人家里出来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像个贼,这感觉很不好,但她坚持着,既然已经下作了,就不能半途而废。过去了半个小时,她开始烦燥起来,心想也不能老呆下去,便决定再呆10分钟,如果里面的人还不出来,就不等了。10分钟后她叹了一口气,对自己说:“算了吧,把一件不光彩的事做到这份上,也算对得起自己了。”经过程家房门她突然又有些不甘心,便凑上去想听听清楚,里面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他老婆。听了一会,她浑身发起抖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也张开了,我的天啊,那个声音分明是宋海棠。她只觉脑子轰的一声,里面仿佛发生了爆炸似的,直炸得她眼前金星乱迸。她痛苦地想自己又一次输给了宋海棠。她恨不得揪自己的头发,全揪下来,揪成一个秃子,当尼姑去算了,老是斗不过别人,说明自己根本不适合在人生这个残酷的竞争场上生存。如果是在别的事情上输给宋海棠,她也许就认了,可这种事,自己明明比宋海棠有经验啊,明明比宋海棠更具有一种豁出去的决心和意志啊,怎么也会输的呢?她不明白,宋海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一手的,她又是怎么下得了这个决心的?这两个问题太令她疑惑了,使她慢慢变得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也许宋海棠不过来找程东明说说话,两人绝无苟且之事。尽管她马上就嘲笑自己,骂自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但那种可能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而她这会就像一个即将被淹没的人,明知稻草无济于事,也要去紧紧地抓住。她就突然升起了一股把一切揭穿开来的勇气,决定敲门进去将事情彻底搞清楚。她敲响了房门。里面的声音静了下来,半天没动静。她就不停地敲,越敲越重,程东明就把门打开了,见到金丝柳,顿时目瞪口呆。金丝柳笑说:“怎么,不欢迎?”
程东明迅速回过神来:“啊啊,嗯嗯,不不怎么会不欢迎呢,欢迎的,请进。”
“啊,你也在这。”金丝柳已完全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显得很大方地跟宋海棠打招呼。
宋海棠却已脸色苍白,嘴唇都在微微地颤抖,结结巴巴地说:“我来找找找程老师借本书。”
金丝柳说:“这么说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我也是来借书的。”她问程东明,“你经常教导我们要多读文学名著,今天我就来借一本名著读读,可以吗,不会舍不得吧?”
程东明说:“当然当然。”
金丝柳扑哧笑问:“当然当然,是当然舍得还是当然舍不得?”
程东明说:“舍得舍得,岂有舍不得之理,你只管借,多借几本都行。”
金丝柳就大大咧咧走进程东明的书房,装出很认真的样子在书架翻起了书来。这时她已清晰地闻到了从卧室里飘来的一丝jīng液味。那种味道对她来说几乎是刻骨铭心的,绝对不会闻错。在彻底认输的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特别无聊,何必呢,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还非要敲门进来不可,既不能解决问题,平白给自己添恶心,实在愚不可及。不过转念再想,怎么又能怪自己呢,如果不是愚不可及,岂会处处后人一步。承认了自己的愚蠢,她对一切就真的变得很无所谓了。她看见了一本《金瓶梅》,便想把这本书借回去看看。拿着书走到客厅跟程东明一说,程东明其实很不愿意,这本《金瓶梅》没有删节,是一个好朋友从香港带回来卖给他的,一般别的书他都借,就是这本书,多好的关系也绝不借,可以现在的情境来看,他觉得似乎没办法拒绝金丝柳,如果得罪了她,她到外面说自己跟宋海棠的事,可能会有麻烦。他就说:“这本书我从不借人的,我有个亲戚想借这本书我都没借,只让他在我这看几眼,你要借我就没办法了,但你记住,千万千万记住,绝不许转借别人。3天够了吗?”
金丝柳说:“足够了,我看书一目十行,不求甚解。”
宋海棠说:“你别让花百艳知道了。”
金丝柳心里骂道:吓,臭婊子刚把人搞定就以女主人自居啦!嘴上说:“不会的。”实际她才不管这么多呢,花百艳知道了就知道了,她绝不会刻意去防范她。程东明显然对她很不放心,就说:“让我把书包一下,写个别的书名,这样花百艳即使看见了,不知道里面的内容,也不会在意。”他就找了一张图片,像小学生包书那样把《金瓶梅》包了起来。金丝柳在屋里又坐了一会,然后就拿着书走了。
她一走,宋海棠就盯瞪着程东明问:“她怎么会来的?”
“谁知道。”
“你们之间不会有什么秘密吧?”
“我说你怎么疑神疑鬼,我除了跟你有秘密,还能跟谁有秘密?”
“那我就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到你这来。”
“我也很奇怪,这鬼丫头究竟想来干什么!”
宋海棠从程东明的神情上看出他确实跟金丝柳之间没什么瓜葛,便立刻明白了金丝柳来这里显然也跟自己是同一个目的,自己抢先了一步,金只好谎称借书。心里就暗叫了一声:好险,差点就又输给了她,没想到她竟还懂这一套。但马上又觉得不奇怪,自己既然能懂,她为什么就不能懂,如今的人,为了出人头地,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区区一条身子,哪个还会把它看得那么重要呢。她不禁庆幸自己抢了个先手,否则可能就永无翻身之日,又暗暗感叹,太可怕了,哪里知道平平淡淡的生活中其实也蕴藏着无数暗道机关,稍一不慎,便满盘皆输。想到这她便格外谨慎起来,说我走算了,如果又来了人看见不好。他也有这种担心,但又舍不得让她走,就说:“再坐一会吧,等会我们一起走,我带你去拜见拜见我们厂长,告诉他我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叫他赶紧把钱拨给我,再筹备一两个星期就开机。”
两人就又坐了会,一起出去了。程东明带她先去叫上了摄影师候先亭和男主角姜化,再去叫上了冯大坚,5个人一齐到了电影厂厂长家里。厂长是个快60岁的人, 他是演员出身,文革时期曾红过一阵子,扮演过许多英雄形象,不过很快就被人们遗忘了,亏得他有些领导才干,藏起锋芒,卷起尾巴,勾背屈膝的钻营了一番,居然就爬了上去。毕竟是搞艺术的,有些眼光,知道程东明才干过人,将来前途无量,故这次力排重议,起用程东明。程东明自然是很感谢他,便经常上门去看他,两人遂成莫逆之交。因私谊甚洽,程东明在厂长家里每每很随便,今天要在几个朋友面前炫耀自己的这个面子,便带着他们在厂长家里嚷着要吃饭,他还特意向厂长介绍冯大坚说:“他将来的成就肯定在我之上。您记祝蝴的名字,冯大坚。”厂长就把冯大坚仔细打量了一下,见这家伙平额细目,脸凹暴牙,甚是不喜,不过因有程东明的介绍,便想奇丑之人多有奇才,或许也说不定。厂长是一个很随和的人,最喜欢跟人聚餐聊天,夫人也十分好客,家里常常宾朋满座。厂长夫人还特地去菜场买了鱼肉等物,说就在我家给你们搞一个简单的开机仪式吧。
厂长偷偷把宋海棠观察了一番,没看出她有什么过人之处,跟她说了几句话,也平淡得很。他就悄悄把程东明拉到一边说:“石书记不是要你用那个《长恨歌》的女主角叫什么来着,你怎么挑她当主角?”
程东明回答说:“我先是考虑那个主角的,但我觉得她不合适,校何更适合这个角色。”
“石书记那里你怎么交代?”
“就这样跟他说嘛,他总不能要我用一个跟角色有很大距离的演员。”
“你小子,总跟我出难题,这次为你的事我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你怎么就不让我轻松轻松,嗯?”
程东明笑道:“您的大恩大德晚生莫齿不忘。既然已经到这份上了,您就再替我挡几箭吧,我拿脑袋担保,只要戏拍成了,绝对给您争光。”
“年轻人,话不要说太满了,拿脑袋担保,你几个脑袋,嗯?我要你脑袋干什么?我只要这部戏出彩!”
程东明就嘻皮笑脸地说了一句不很地道的京腔:“您就请好吧!”
对于程东明创作班子的这几个核心人物,除了候先亭,厂长对那几个是一个也看不上眼,他这会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用错了人。看看眼前几个人,冯大坚那对暴牙让人见了就不想吃饭,宋海棠表情呆滞,目光无神,至于姜化,这个家伙在厂里是一个有名的桀骜难驯的家伙,他们却都被程东明看中了,程还一再夸奖他们。他真是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都是什么美学眼光和标准啊!可事已至此,总不能半道把程东明给废了,就彻底地依他一回,且看他折腾出个什么名堂来。
第20章 秀丽请光中开道 表妹语表姐惊心
接下来这些天程东明就非常忙碌了。他的这个班子比较年轻,一半人没拍过电影,另一半虽拍过,也拍得不多,经验并不丰富,他对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十分重视,自然事必躬亲,对剧组人员说打仗讲究慎重初战,意思是说头要开好,头开不好,以后的路就不好走了,我们一定不能懈怠,希望大家都上上心,以后的功名富贵可都是要跟这部电影要呢。大家本来都明白这个理,要干出个样子来,听了他的动员自然更是志气飞扬,个个铆足了劲。
明天就要去外地,这一趟少说要去两个月,而且会很辛苦,宋海棠便决定晚上回趟家,看看父母。她换了两次汽车回到了学校,恍然发现岳大好像已经变了样,仿佛矮小、局促了。她马上就明白了,这种感觉可能跟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关。成功地踏进了演艺界,多年的梦想正在一点点地变成现实,自己的明星之路正逐渐光明起来,这份好情绪难免会影响到她对身边事物的感觉和看法。
走到岳麓书院前面的那片树林里,她看见从另外一条路上走来了郑秀丽。两人分别了很久,见面后非常高兴,尤其宋海棠,她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演电影的事告诉了郑。郑秀丽就恭喜她,说你要成大明星了。宋海棠心里热乎乎的,嘴上却说:“什么明星,还没影的事呢。”
郑秀丽说:“我感觉你要出道了。你是十几岁进花鼓剧团的?13岁,啊,那一年的情形我记得都还很清楚,有一天全校学生在操场上做课间操,发现前面站了几个陌生的男男女女,对着我们指指点点,我们还以为他们是新调来的老师呢,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剧团的,在挑小演员。全校居然只有你一个被看中了。那就好像是昨天的事,可算一算,居然已经过去了10年。10年啊,你总算熬出了头。”
“哪的话,说了还早着呢,到底以后会怎么样,我心里还真没底。”
两人亲热地说了一会话,就到了三叉路口,两人又似乎依依不舍地站着继续说了几分钟,这才告别,郑秀丽最后说:“当了明星可别忘了老同学。”
宋海棠说:“怎么会呢!”
郑秀丽往一处山坡爬去,跟宋海棠的相遇使她的步子变得格外沉重。她刚才对宋海棠的赞扬绝不是一种客气,她根据宋海棠的神情、谈吐和气质,真是觉得宋快出道了。她的情绪正是因此而受了影响。近来她十分敏感地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好像一个接一个的有了变化,情况越来越好,似乎只有自己依然还是老样子,而且看不到希望。她对教学实在是缺乏兴趣,教师这个职业太清贫了,更主要的是听说将来要上讲堂必须是研究生毕业,自己只是本科,也无意去读个硕士,那也就是说自己在学校的发展不会有太好的前景。她还是想调往舅舅的单位,可教研室里那个该砍头的主任不知什么缘故,死活不放自己。她真是搞不懂他,自己对教研室来说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他什么毛病会这样稀罕自己留下呢。想来想去,她还是只能去找卢光中。这事跟他说了快两年,卢光中答应过的,当时他可能是脚跟没站稳,不敢乱说乱动,过去了这么久,想必他应该能替自己说说话了。就是这个主意,她想好了,就加快脚步回到家里,帮母亲做好饭菜,吃过晚饭,便要出门。母亲问到哪去。她说去看个同学。母亲问哪个同学。她就有些不耐烦了,说同学就是同学嘛。母亲说同学有什么好看的,她脸上长了金子还是长了银子。她被母亲的话气笑了,也不再罗嗦,关上门就出来了。她慢慢往卢光中家里走,一路想着等会该怎样跟卢光中说,他如果还是不同意帮忙怎么办。
卢光中结婚时在学习斋弄了一间房子,不大,12、3平方米。因家具简单, 小两口又恩恩爱爱,倒不觉挤。门上贴有一副对联:玉镜人间传合璧,银河天上渡双星。十分的清新高雅,颇见情调,但横批却有些俗,道是:百年好合。郑秀丽看着这横批,心被刺了一下,跟人家比,自己真算是很凄凉的了。她推开卢光中的房门,见两口子正在吃饭。他俩不是在桌子上吃,而是在房子中间摆了一张方凳,菜放在凳上,两人分坐于两边的小矮凳上。凳上只有两个菜,一个豆腐酸菜汤,一个辣椒炒肉。这幅进餐图比在桌子上吃更显出一股小家子的温馨气氛,令人羡慕。
“哟,两人怎么像幼儿园的小孩子一样吃饭呀?”
田玉蓉说:“吓,稀客,从不来的。”说罢她起身给郑搬椅子坐,又忙着泡茶。郑秀丽叫田玉蓉不要客气,老同学了,口渴我会自己倒的。卢光中问:“怎么想起到我们这来了,有事吗?”
“听你这意思,好像没事就不能来似的。”郑秀丽被说中了心思,嘴上却不饶人。
田玉蓉把茶杯端给郑秀丽,说:“他这人说话就这样子,在校办搞久了,见了谁都觉得有事。有时候我去他办公室看他,他也问我:有事呀。气得我转身就走。”
“不过也难怪,”郑秀丽说,“大秘书,找他的人确实一般都有事。”
“什么大秘书!不了解的以为他是大秘书,了解的就会知道他实际不过一个跑腿的,这里传达校长的精神那里传达校长精神,狐借虎威,没事就呆在办公室里抄抄写写,也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事。我劝过他好几次,算了,别在办公室干,这样干下去会什么也干不出来,白白把时间浪费了。不如到系里去教书,以后也好评职称。”
郑秀丽说:“这你就错了,玉蓉,他留在校办还是对的。教书有什么意思,我就是教书的,枯燥死了,每天备课,写教义,上讲堂,回答学生的问题,真没意思。他在校办多好,再过个一两年可能就会调到哪个系里去当副主任,慢慢往上走,这条路比教书实在得多。”
卢光中就用筷子指着郑秀丽对老婆说:“瞧瞧,看看人家,都是女人,头发长得长,可人家的见识怎么一点不短呢。”
田玉蓉提高声音嚷道:“人家是承奉你呢,你以为真的夸你呀!”
卢光中就做了一个不屑的表情说:“我知道这绝对是她的真心话,这符合她的性格。虽然你们是女的,但我敢说我比你还了解她。记得读中学的时候你只会一门心思做功课,她呢,不仅读书,更喜欢当班干部,一直是我们班的劳动委员。那时我们男同学就在后面议论说如果我们班上将来出了一个领导干部的话,那肯定就是郑秀丽。”
两个女人都被他说笑了,郑秀丽朝他挥手说:“一张嘴巴打鬼讲!”
卢光中却没有笑,还一本正经地说:“是真的呢,郑秀丽,不骗你,我特别看重你,你以后肯定会有出息。”
“整天呆在学校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出息。哦,我来正是要跟你说这个事呢,我想调走,但系里不肯放,你能不能帮我去说说?”
卢光中说:“我就知道你是为此而来。”
田玉蓉问:“你还是想调航运局吗,还没死心呀?”
郑秀丽说:“我一定要调走,学校我是一天也不想呆了。”
田玉蓉说:“学校哪里不好,旱涝保收,许多人想来都来不了呢!”
郑秀丽说:“各个有各人的想法。”她看着正在很专注地把碗里的饭扒进嘴里的卢光中问,“喂,能不能帮这忙?我可是跟你说了两年了,你也曾许诺过会帮我的。”
田玉蓉虽然不同意郑秀丽这样做,但也知道郑秀丽去意已决,劝她已没有意义,便对丈夫说:“既然秀丽跟你说了这么久了,你就替她想想办法嘛,别老让人家悬着心。”
卢光中继续扒着饭,许久点了一下头说:“行,这回我替你活动活动。”
郑秀丽说:“事成之后我重重地谢你。”
田玉蓉说:“老同学之间,谢什么谢!”
郑秀丽从卢光中的神态上感到这回希望很大,心情顿时比来时舒畅多了,就留下继续跟两口子闲聊。忽然想起了宋海棠,就把宋海棠拍电影的事告诉了卢田。田玉蓉当时就惊叫了起来:“啊,她拍电影去啦,那可不是要当明星了吗?”
卢光中说:“哪里一拍电影就当明星,还得看那电影火不火,电影火的话还要看她有没有那个造化。不过要说造化我觉得她好像还是有的,关键是那电影怎么样。”
田玉蓉说:“就算那部电影不怎么样,只要进入了那个圈子,可以再接着拍嘛,多拍几部不就行了。唉哟,她还真有点能赖呢,一个小小的花鼓戏演员,居然混到电影上去了。”
3个人就议论了一番了宋海棠和电影,这时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找卢光中, 郑秀丽觉得不便再坐,告辞了,田玉蓉把她送到外面,还陪她往前走了一段路。分手时郑秀丽要田玉蓉帮着督促一下卢光中,把我的事放在心上。田玉蓉叫她放心,耽误谁的事也绝不会耽误老同学的事。
为郑秀丽的事卢光中很伤了一番脑筋。经管系主任叫孔祥智,那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不像一般处级干部那样爱跟卢光中套近乎。卢光中本想请一个人去跟孔说说,可最后还是否定了这个办法。区区一件小事,却拐弯抹角扯上几层关系,实在没有必要。他想自己直接去跟孔说说,又怕那老古董不开窍,驳自己的面子,再者说他也不愿意给人一个依仗秘书身份到处替人办事的印象。这几年已经有很多熟人朋友找过他了,就曾有一位校领导隐讳地点过他一下,他现在是很注意的。可这次不同,郑秀丽是老同学,另外还有一个他不能拒绝的原因就是读初中的时候他还曾暗恋过她一段时间,人家又说了快两年了,这事无论如何得替她给了了。他就愁了好几天,始终没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这天,是中秋佳节,学校前校长李健在外宾招呼所举办80寿宴,学校的这些干部自然都要去喝一杯酒。卢光中本是没资格去的,但这天万思清准备吃过寿宴后要带卢光中去机场飞北京,便要卢光中别跟自己分开,同去给老前辈贺寿得了。卢光中在宴席上跟一群科股干部坐在一起。不料孔祥智来得较晚,那几桌处级干部的位置已全满了,他只好挤到了这桌来,恰巧又坐在卢光中的身边。卢光中就想到了郑秀丽的事,觉得这是天赐良机。他对孔祥智就特别热情,颇颇给孔敬酒,递烟,没话找话地跟孔套近乎。孔祥智没想到卢光中竟然出现在了这种场合里,暗暗猜测是不是这家伙要出道了。他对卢光中便也有些客气,心想后生可畏,这些趾高气扬的少壮派还是别得罪的好。扯了一些闲话,卢光中无意识地告诉他马上就要跟校长去北京开会了。孔祥智便问开什么会。卢光中就悄悄地告诉他是关于人事改革制度方面的会议。孔祥智对这个问题非常敏感,就又问了一些情况。卢光中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孔,不知道的就瞎编了一些事,反正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是永远没人会追究的,谁如果当真,该得他上当。两人交谈得十分融洽,卢光中感觉时机已经成熟,便忽然说道:“哦,孔主任,我想起了一件事,我有个同学,是你们系里的,她想调走,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把她放行算了?”
孔祥智本来温和的脸色陡然变得严峻起来,问:“谁呀?”
卢光中心里暗道:“他妈的,向别人打听情况时比儿子还要客气,可求他什么事脸色就变得这么难看。”
“郑秀丽。”
“哦哦,她呀,金融管理教研室的,青年老师,她确实多次向系里打报告要求调走,她教研室一直不肯放人。怎么,你们是同学?”
“是的,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同学。她好像并不是什么教学骨干吧,有她不多,没她不少,你看是不是去跟她教研室主任做做工作,放了她算了。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啊,人家不愿在他那窝里吃草,何必卡人家呢!”
“话不能这么说,老弟,那个教研室的编制一直没有满员,如果谁想走就走,那教研室就没法工作了。我听她主任说过,是这个原因才不放人的。”
“但现在学校的用人原则是来去自由,其他单位的人都想走就走,那个教研室却另外一条筋,是不是不太合适呢?”
“确实,我也老早觉得不合适,人家都打了一两年的报告了,可她教研室主任死活不放,我也没办法。”
“你是他的顶头上司,你做做他的工作难道他敢不听吗?帮帮忙,去说一声,行吗,我记得您的?”
孔祥智想了一会说:“行,我去说说,不过我不打包票,说通了皆大欢喜,说不通你别怪我。”
“这是当然。”
这时,那边的万思清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原还准备再坐一会的,可几个离休的领导却不知是想起了过去在任时暗地里被万思清使绊的事还是对万哪个地方不满,又不好直说,就暗中合伙要灌万思清。万思清明察秋毫,一眼便看出他们的用心,心里直笑,哼,在任时吃了老子的亏就想现在找补回来呀,老子连一分毫都不补给你们。他就说现在必须走了,要去赶飞机。那些老东西自然不信,强拉着他灌。他就不慌不忙地掏出机票给他们看,说误了班机不要紧,误了会议你们替我兜着呀?那些老东西这才撒手。万思清就叫卢光中。卢光中一口饭来不及咽下去,应了一声,急忙扔下筷子,含糊不清地对孔祥智说了一句:“拜托了孔主任。”
3天后卢光中回到学校,一上班孔祥智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告诉他那教研室主任同意放人。卢光中就连声感谢,还说以后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尽管说话。那边也客气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晚上吃过饭,卢光中就拉着田玉蓉去散步,顺道走到了郑秀丽的家,进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郑秀丽就兴奋得在屋里蹦了两蹦,笑得合不拢嘴,说我该怎么感谢你呢。田玉蓉说老同学干嘛这么客气。坐了片刻,卢光中夫妇就走了。郑秀丽的父母一向不赞成女儿调单位,以前为此还发生过口角,只是郑秀丽的教研室不放人,矛盾才没有激化。这次听说关系打通了,老两口自然就又要阻挠。父亲说:“我看你现在是有些变了,不那么单纯了,听听你平常说话就知道,一个女孩子家家,开口金钱闭口金钱,不是服装就是化妆,还常常去学什么跳舞。而且居然连新闻联播都不爱看了”
郑秀丽又气又好笑:“我说爸,不爱看新闻联播又怎么啦,那些破新闻,除了会议还是会议,再不就是改革开放的成绩,钢产量多少,粮食产量多少,烦透了,有什么可看的,难道这也算一条罪状吗?”
父亲说:“它说明你的心变了,变复杂了,变得不可捉摸了。”
“我当然得变复杂点,太简单了在生活中会吃亏的。”
“刘少奇说吃亏是福。”
郑秀丽苦笑说:“我真不理解你们这代人怎么这样看问题,吃了亏,却还是福!难怪刘少奇被打倒了呢,原来他觉得那是一种福份。”
父亲指着她说:“倒退10年,你说这话该枪毙。”
“倒退10年我也不会说呀。再说您这假设根本就毫无意义,时间不可能倒退,可您老想着时间倒退,所以说您落后了,跟不上时代了。换换脑筋吧我的老爸!”
母亲说:“你这丫头是真的变得我们都不敢认了。实在是天天在一起,生活起居,好像也没看见你有什么变化呀,哪知突然一天却发现自己的闺女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了。你这样下去很危险。”
“当妈的怎么能这样说自己女儿!”
父亲说:“我问你,当老师哪点不好,嗯?现在老师的待遇在慢慢提高,以后会更好,而且受人尊敬,哪一点不好?”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先声明,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许多当老师的人说的,也就是说这是他们用一生的教书经历换来的一种认识。”
“我怎么没听说过。”
“您听说了也不会往心里去,所以不知道。”
“就算有人这样说,那说的人肯定是不合格的老师。”
“拜托老爸,您太没知识了,我告诉您,说这话的人可都是一些大知识分子呢。”
郑秀丽就这样跟父母言来语去的交锋了一晚上。母亲后来说累了,见她去意已决,心便软了下来,叹一口气说:“儿大不由娘,女大也不由娘,随你的便吧。”
父亲对母亲的这种态度非常不满,便责怪母亲,这一来就变成了夫妻之间的矛盾,两人絮絮叨叨争了半天,没争出任何结果,倒把这份意思全争没了。没了母亲的支持,父亲就感到无能为力,女儿调工作靠的是小舅子的关系,小舅子在这事自然听姐姐的,姐姐不管了,他这个做姐夫的就不好跟小舅子说什么了,说了他也未必听。父亲就负气地说:“罢罢罢,你翅膀硬了,去飞吧。”
次日,郑秀丽上午去教研室报了个到就走了,然后来到汽车站搭车进了城,到交通厅找当副厅长的舅舅。舅舅叫李国光,原先是航运局局长,因脑瓜子活泛,马屁拍得溜圆,今年就调了上来,当了副厅长。因郑秀丽小时有一年父母都下乡去了,被寄放在舅舅家,有些感情,舅舅后来就特别关心这个外侄女,她大学毕业时他就想把她弄到自己的局里去,说:“你爸妈当了一辈子的教书匠,最后就落了一套还算宽敞的房子,实在不划算,对你的发展也不可能有什么帮助。你别走他们的路,到舅舅我这来,靠着舅舅我,再次也比呆在学校强。”郑秀丽觉得舅舅的话很对,想听舅舅的,只因那时父母反对得厉害,她翅膀尚嫩,此事便不了了之。这几年郑秀丽每随母亲去看外公外婆,见了舅舅,舅舅都要跟她说这事:调来吧调来吧。她总是垂头丧气地说打不通关系。今天突然听她说打通了,李国光就非常惊讶,问:“是不是是你爸妈给你想了什么办法?”
她就撅了一下嘴说:“他们那种死脑筋怎么会给我想办法,他不想办法阻止我就不错啦!我是找了一个同学,他在校办当秘书。”
“好好,你那关系通了,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你在这坐一会,中午去我家吃饭,看看你舅妈,下午我带你去航运局,认识一下他们局长。局长叫秦洋,我们是一起从公司干起来的,曾在一个碗里吃过饭,你是我侄女,他肯定格外看承你一眼。我现在厅里,本该把你这来,但我才上不久,怕人说闲话,所以你还是先去局里,过渡过渡。”
郑秀丽频频点头,说:“谢谢舅舅。”
“你就像我亲闺女一样,谢什么谢!”
李国光就出去办事了,郑秀丽呆在他的办公室里看报。这是一份湖南日报,头版头条发的是胡耀邦在昨天开的中央会议上的讲话,说的是人事制度的改革问题。她觉得胡耀邦是一个比较有勇气的领导人,她想这样的领导人以后应该会越来越多。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把她吓了一跳。其实门是敞开的,来人大概是觉得不好怎么跟她打招呼,就站在门口敲了敲。但她觉得这个家伙应该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是谁才这么敲的,因为她有意用报纸遮住了自己的脸,不想让外面路过的人看清自己。
敲门者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他有一蓬标准的分头,透出浓墨的光泽,五官端正,身材高大,神情坦然。他拿着一支卷成筒状的好像是图纸一类的东西,挺拔地站在门口,玉树临风般地朝她微笑着,问:“李厅长在吗?”她觉得他的声音跟他的形象一样也非常动人,音质柔和而不失刚性,显出一种金属质地的坚硬和脆亮。郑秀丽就不禁心跳了起来,脸也有点发热了,恍然觉得自己碰上了一个似乎是可以有些想法的人了。这个人她已等了很久,没想到在这个命运即将转变的时刻碰上了。她脑子里一下塞满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没有马上回答,愣愣的,看上去像是对他这样蛮撞地发问很不满。这个年青人脸上就有了些尴尬之色,似乎想离开,显然又不太甘心,就鼓足勇气第二次问:“李厅长在吗?”
“在。”
郑秀丽感到很纳闷,自己是想说“不在”的,怎么却说了“在”呢?这时李国光出现在了那年青人的身后。原来是他回答的。郑秀丽便暗暗嘲笑自己,真有意思,居然把舅舅的声音当成了自己的声音。这是否意味着什么呢?她觉得一定是的,正想再仔细地品味品味,思绪却被舅舅和年青人说话的声音扰乱了。年青人把手上的图纸打开,向李国光介绍他的设计方案。他们的谈话中有许多专业术语,郑秀丽根本听不懂,便暗暗观察这个小伙子。
不一会谈完了事,李国光就要那年青人赶快去办。年青人答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时瞥了她一眼,是那种不看舍不得,但正眼看又不太好意思的一瞥。
李国光喝了口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放下杯子说:“小伙子人不错,工大毕业生,在设计科搞设计,写过几篇有水平的论文,今年上半年评了个助理工程师。哦,对了,你评职称了吗?”
“没有,准备明年上半年评的。”
“啊呀,那要是明年评了后再调来就更好了。”
“评了职称可能就不容易走了。”
“那倒也是。不过没关系,公司的工作跟你有没有职称没关系。”
说话就下班了,李国光和郑秀丽往外走。出大楼时好些人看见李国光带一妙龄女子,有人便跟他开玩笑:“哟,头,艳福不浅啊!”
“老子敲碎你的头。这是我外侄女,看舅舅来的。”
舅母见了郑秀丽很高兴,炒了几样好菜招待她。中午郑秀丽便在表妹的小房间里休息。表妹读中学,把床让给了她,自己歪在椅子上读一本校旱。郑秀丽睡不着,想知道表妹读的什么书,表妹却不告诉她,她再三央求,她才说:“少女之心,手抄本。”
郑秀丽吓了一跳。“从哪弄来的?”
“一个男同学给我看的。”
“他怎么会借你这个看,你知道这是什么书吗?”
“正看着呢,当然知道。”
“知道还看!”
“这么好看的书为什么不看,琼瑶的书跟这本书比起来,简直就枯燥无味。”
“那男同学跟你什么关系?”
“好朋友。”
“好到什么程度?”
“唉呀,我说丽姐,你是不是有打听别人隐私的习惯呀?”
“小小年纪竟有隐私了,你也说得出口。我是关心你,怕你上当。你那男同学居然借给你这种书看,肯定没安好心。你爸妈知道你看这种书,看不打死你。”
“你不说他们就不会知道。我相信你不会让他们打死我的对不对?”
郑秀丽就叹了口气说:“现在的中学生真是不得了!”
“丽姐,你们读中学那会不看这种书的吗?”
“我们连想都没想过,只看《红岩》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些书,比你们这代人纯洁多了。”
“噢,那你们真可怜!”
“小小年纪思想就被污染成这样,真不知道你们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会变成什么样,也许个个都是小淫妇。”
表妹就冲过来掐郑秀丽,撒娇似的怪郑秀丽贬低她们这代人的人格,说:“你们就像文物店的古董,太跟不上时代了。这叫开放,知道吗?”
房间里平静下来,郑秀丽陷入了沉思。表妹以前给她的是一个温柔娴静的印象,哪知几个月不见,人还是那个人,思想却已经完全给换了似的。惊讶之余,她其实知道,表妹说得不错,她的思想太跟不上时代了。不觉就很担心地想自己会不会真被时代抛弃啊!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一个中午根本没睡好,很快就到了上班时间。表妹上学去了,舅舅来唤她,她只觉头有点痛,昏沉沉的。舅舅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说没事,刚起来,有些晕头而已。
航运局总部就在东岸客运码头那一带,是一栋灰色的两层楼房。李国光在这里面工作了十几年,里面都是老熟人,他一进来便到处跟人打招呼,偶尔还停下来跟人亲热地交谈几句。别人问他来干什么,他总是说来看看大家。大家知道他肯定是有事,但谁也不再多问,只拿眼瞥郑秀丽,有人就猜到大概会有新人进来了。
局长秦洋正在伏案办公,一见李国光来了,急忙扔下手上的文件起身相迎,两人寒喧了几句,他请李坐,还亲自给李泡了一杯茶。见郑秀丽不像是个有身份的人,他就没给她泡,只说没有杯子了。郑秀丽急忙说没关系没关系。秦洋坐在李国光的身边,恭敬地说:“我没记错的话,你高升之后还没回来看过,我以为你把老朋友忘了呢。”
李国光笑说:“我们是兄弟,把谁忘了也不能忘了你呀。”
秦洋说:“但我敢肯定你今天不会单纯就是为了来看看的吧?”
李国光说:“主要是看你,当然,顺便请你办件事。”
说完两人都笑了,显然都知道这话应该倒过来理解。秦洋就也不再怪他,两人扯起了闲话来。郑秀丽在一旁插不上话,就呆坐着听他们说。起初她觉得他们的话没什么意思,可听着听着竟然听出了一点味道。她觉得两个老男人的交谈虽然平淡,可其中似乎也蕴藏着一些世故的智慧,细细琢磨一下,实际是很有些内容的,在不知不觉中给她的生活添加了一些自己不可能亲身获得的经验,这些经验应该说是有实用价值的。
李国光说了半天,一扭头看到了郑秀丽,这才向秦洋介绍她,说了自己的意思。秦洋就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郑秀丽,说:“从大学往这调,划不划算哟!”
李国光说:“大学说起来好听,其实穷酸得很,他们学校有很多人在想方设法往外面调。怎么样,你这有问题吗?”
秦洋说:“你开了口那怎么能有问题呢,有问题我也得说没问题对不对?”
两人又笑。秦洋忽然说:“哦,我也想起了一件事,我有个亲戚,找了我几次,他老婆在株洲工作,想叫我把她搞过来,你那里能不能替我安排安排?”
李国光问:“她是干什么的?”
“技术员。”
“行,我在交通厅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