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青莲镇延宕三日戏
第17章 青莲镇延宕三日戏 慰元勋赶排长恨歌
当晚几个人登台亮相,赢得满堂喝采。都喜不自禁,下来后已是11点钟,就去找饭店想美美地吃一顿。哪知青莲镇素日清静惯了,街道上的饭店、酒馆一般只营业到10点钟。没奈何李长子就要组织者想想办法。组织者便替他们叫开了一家店铺,请人给他们做了一顿宴席。席罢都累了,就回旅馆歇息,一夜无话。
次日,白天无事,都睡了一次懒觉。起床后张强生来找宋海棠,说:“呆着无聊,是不是去外面玩玩,散散心,邵阳这地方风景很不错的。”
宋海棠也有此意,但不想跟张强生单独外出,要邀上大家一起去。张强生说:“人多有什么意思,一人一个意见,到时总是闹矛盾,不如就我们两人,来去自由。”
宋海棠笑说:“可我跟你不一样,就是爱热闹。”
张强生请不动宋海棠,就变得闷闷不乐。后来金丝柳提议出去玩,都同意了,就他死板着脸说不想动,实际是跟宋海棠赌气,他觉得自己对宋海棠实在可说情深意重,追求了这么久,她无论如何该给个明白话了,可每到关键时刻她总是轻轻闪过,弄得他浑身不舒服。不知为什么,平日被她闪过的时候他都没什么感觉,习以为常,可今天他却感到如此郁闷。大概外出演出,人就有了孤独感,特别需要温情的呵护。看似傲慢的年青人,有时对温情的需要比一般人要强烈得多。秦班头亲自来请他,说大家一块出去乐一乐嘛,他竟死硬不去,只推说头痛。秦班头便叫几个女孩子去请他。宋海棠知道那家伙在赌气,便也赌气说:“他不去就算了嘛,难道谁还真把他当金贵的少爷是怎么的。”
金丝柳想起昨天张强生的冷嘲热讽,气也不打一处来,乐得跟宋海棠一个口径。花百艳见两个女伴这样言语,她素日有什么事总是随着宋金两人的,这会自然也懒得去请张强生。秦班头没办法说服她们,只好跟着她们走了。几个人出去玩了大半天,看了一些优美的风景,情绪十分好,回来却不见了张强生,秦班头说:“糟了,那小子莫不是犯傻气回了省城吧?”
几个女孩子就面面相觑,都觉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未免也太没意思了。尤其宋海棠,她知道他是在为自己闹意见,可闹成这样,无论他有多大的错,自己都难免有几分责任。她就问:“能不能去把他追回来?”
秦班头说:“上哪去追,天上去追呀!”
冷静下来后宋海棠估计张强生应该也不至于就走了,可能去哪里独自遛达去了。秦班头说:“上午我就觉得那小子情绪不对,你们是不是闹了矛盾?”
“我跟他有什么矛盾好闹的!”
秦班头便嘀咕说:“那他怎么死活不愿跟我们出去玩呢,我当时感到他肯定有问题,要你们请他你们又谁都不去,把人家一个人扔在旅馆,没意思嘛。”
金丝柳就冲秦班头瞪眼说:“班头,怎么能怪我们,他要一个人呆着与我们什么相干!”
说话就到了黄昏,他们玩了一天,都饿了,就先去饭馆吃饭。宋海棠总觉得张强生应该是自己到哪玩去了。不一会李长子开车来接,听说张强生走了,顿时立起眉毛愤怒地叫了一声:“你们搞什么搞,这不是要老子的命嘛!”他平常都是把这些演员当菩萨供奉的,每每挨他们的骂一般都不回嘴,只装孙子,现在突然发火,便显得颇有点可怕,吓得他们都不敢做声。秦班头只好安慰李长子说没有张强生就演《打铜锣》算了,也能对付过去。李长子粗野地嚷道:“对付个屁,今晚乡镇领导都要来听戏,点名要听《补锅》,因为这是李谷一演过的,你叫我怎么交代?”就见这家伙的眼睛越瞪越圆,泛出红丝,好像要杀人了似的。这时花百艳突然叫了起来:“他来了他来了!”
还是宋海棠的判断正确,张强生没有走,他说在一家录像厅里看了一天的香港武打片,听大家说以为自己走了,便立起眉毛骂道:“你们这些人不是东西,怎么能把老子看成这种人,老子能干这种不辞而别的混帐事吗?”
李长子转怒为笑,说:“好了好了,上车吧,都在就好,只求你们以后少开这种玩笑,一惊一乍的,留我这条命多活几年行不行。”
今晚的演出比昨晚更火爆,场内爆满,外面还有不少人趴在窗口那听,里里外外不时响起一阵阵的喝采声。散场后自然又要吃夜宵。今晚李长子事先已有安排,有家饭馆答应为他们准备一桌佳肴。席间谈起演出时的一些趣事,都笑得前仰后合。李长子见大家情绪很好,就说:“看这样子,也许需要加演几场,大家都没问题吧?”
秦班头没出声。金丝柳抢先说道:“当然有,怎么会没问题!”
李长子问:“什么问题?”
“这还用问吗,事先说好只演3个晚上,现在要加几场,那演出费就不能是那个价了。我们早就觉得那个价不合理,可不能继续当冤大头。”
李长子笑说:“我就知道你会头一个放炮,其实我压根也没想还是开那个价,难道我李星春是这么不讲义道的人吗?从第四个晚上开始,每晚每人150。”
金丝柳说:“这还差不多。”
回了旅馆,各自归房歇息。因今晚唱的是《补锅》,男主角是张强生,没秦班头什么事,故他现在一点不觉累,毫无倦意,刚刚吃过的油腻辛辣之汤汤水水就似乎在体内激荡不止,搅得身子有点燥热。他扭动身体自己给自己搔痒,但不解决问题,他动得越厉害,身上越痒。他不觉有点烦闷起来,顿时明白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了。时近午夜,这种时辰使他的胆子特别大,竟什么都不管,拉开房门,悄悄摸到金丝柳的门前轻轻敲了两下。他听到金丝柳在里面问哪个。他屏住呼吸,又轻轻敲了两下。里面就响起了脚步声,逐渐接近门口,然后响起了拉门栓的声音。房门开了,金丝柳一见是他,立刻变了脸色,急忙关门,他早有防备,只用力一推,金丝柳就挡不住,退到了后面。他钻进房里返身关上门。金丝柳显然非常生气,可又不敢喊叫,便压低声音问:“干什么干什么,滚蛋滚蛋!”
秦班头嘻皮笑脸地说:“别这样好不好,已经有过一次,你装出这副样子有什么意思?”
“哦,有过一次了我就成了你的人呀,你想要就要呀!老秦头我告诉你,你别得寸进尺,当心我告你强奸!”
秦班头走到床边脱了鞋子坐了上去,说:“金丝柳,你要这样说话那我们就来试试,你去告,尽管去告,我就打算坐几年牢,只是我要问问你,你能得到什么?你也完了,知道吗笨蛋!告我,这种话是那种最愚蠢的女孩说的,没想到你这个聪明的女孩也这样说。想我老秦头这辈子玩也玩了,吃也吃了,看也看了,孩子也大了,我已了无牵挂,还怕坐几年牢吗?有本事你就叫唤,今天你如果不叫唤休想叫我出去。”
金丝柳知道碰上了无赖,态度便软了下来,哀求说:“唉哟我说老秦头,你平常挺好的一个人,待人和气,办事公平,怎么突然欺负起女孩子来了,这可不像你老秦头做的事。”
“这就是我老秦头做的事。正如你说的,金丝柳,我平常待你不薄,你现在就让我弄一弄怎么啦,又不伤你一根毫毛,更不要你蒙受任何经济损失,昨天还挺好的,怎么今天就这样想不开了呢!”
“你不能这样没完没了。”
“顶多这几天,本来就是大家一起出来寻开心的,有什么!过了这几天,回省城我保证不再麻烦你。”
“没这个道理!我又不是为了侍候你出来的。平常看上去是一个正人君子,为什么要一下变成流氓呢。我求求你,我给你跪下,好不好,出去,别缠我。”
“少废话,这事没商量,要不你干脆告我得了,我们都一了百了。”
金丝柳好说歹说,可根本没用,秦班头看来今晚是死心踏地要跟她磨到底了。后来她便真的跪了下去,可仍不济事,秦班头连正眼都不看一下,干脆脱了衣裤,只穿一条裤衩,钻进了毛毯,说:“你想跪就跪吧,跪多久都行。老子睡觉。”
金丝柳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床上的秦班头,不再生气,也不再说话。实际上她知道这个道理,一次是干,两次也是干,这一次的性质跟两次的性质完全是一样的,明智点,不如让他得逞了,叫他滚蛋,睡个清静觉。可她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来,不服这口气。长了这么大,她第一次认识到人世间的路真的是很难走的,看似平平淡淡的日子,哪知竟也藏着如此令人不堪的脏事,而最可悲的是自己对这种脏事还不敢声张,也不敢去求助任何人,哪怕是自己平常最信任的人。总之,她非常矛盾,心里不断有两种声音在轮换着说,一种说算了,多大的事呢,由他吧,一种说不,岂有此理。两种声音似乎总是没有分出胜负,她就一直站在床前,像个木偶。后来站酸了腰,她就坐在椅子上,靠着墙,继续聆听那两种声音。听着听着她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秦班头一看,知道机会来了,就把裤衩脱了,光着身子下床来把她抱上了床。她醒了过来,想要挣扎,哪知身上的神经好像全部麻木了,根本不听指挥,她真不明白怎么每到这种时候自己就是这样一种状态,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威武地骑了上来,像个将军似的开始扬鞭催马。
跟昨天一样,完了事她又来了劲,朝着他溜光的身体啐了一口,一脚将他踢下了床。秦班头竟也不恼,还笑呵呵的,急忙穿好衣裤,抱拳说了一声:“讨扰了。”悄悄摸到门口,偏着头听外面的动静。没听到什么声音,他便轻轻地把门打开,向她挥挥手,出去了。
次日金丝柳就学乖了,午夜听到敲门声她再不开门,可那声音老是轻轻地响着,她就干脆大声问:“谁呀,半夜三更敲什么敲!”吓得秦班头屁滚尿流,赶紧溜回自己的房间,骂道:“他娘的小娼妇,两次就操精了。”
青莲镇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爱看戏,听说省剧团的人来演,更是峰涌而至,原定的三天演出确实不能满足大家的需要,李长子就跟当地的组织者又签定了三天的演出合同。自然要抬点价,除了加给演员们的那点钱,他又扎扎实实地赚了一笔。秦班头他们知道他吃得肥,但到底不知内情,也不好跟他计较,只要他把答应的钱给了就行。如果他们了解了李长子得的利润,拚了命也会罢演。文艺界的人毕竟不懂生意,不知道自己实际上是替他人做嫁妆,吃到的不过一点残羹剩饭。他们不多被人涮几次是精明不起来的。
这几天白天无事,他们就天天出去游山玩水。想不到邵阳青莲镇这么偏僻的地方,以前在他们的印象中好像是不毛之地,却有许多优美的风景,令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日子倒也过得很快,眨眼三天就过去了。都还想继续呆下去,但剧场开始降温,他们知道必须走了。
到了省城,秦可旺回到家里,老婆就急忙告诉他陈忠政这两天找了他好几次,还在单位上到处跟人打听他的消息,看样子好像有急事,问他又不说-。秦可旺就略微有点紧张,平常陈忠政很少有这么急着找自己的时候,看来这事不小。晚上吃过饭他就去了陈忠政的家。陈忠政是个胡子和头发大部分都发白了的老头子,然而精神矍铄,身材挺拔,虽是个政工干部,从来也不懂一点艺术,但因在这行里混久了,身上似乎也透出那么一点艺术的气息,如果说他是一个指挥家,恐怕没人怀疑。他一见到秦可旺便埋怨了起来:“唉呀,老秦啊,你不是说去老家只要3 天吗,怎么搞了将近一个星期?我这两天到处找你。”
秦可旺说:“老家事多,所以拖延了几天。”
陈忠政请秦可旺坐,叫夫人给秦泡茶,说:“可我听人说你不是回老家,是带着宋海棠她们几个人走穴去了。”
秦可旺知道肯定会有人在背后乱嚼舌根,早想好对策,反正一个死不认帐,陈忠政是个老好人,只要非原则问题,他是不会追究的。便骂:“那些人胡说八道。”
“那怎么宋海棠、金丝柳和张强生几个人这几天也不找不到人呢?”
“他们的事我不清楚。”
陈忠政见问不出什么,就算了,其实他心里知道秦可旺多半是像传言那样走穴去了,只是拿不到证据,再一个就算拿到了证据又能把他怎么样,无非批评批评了事,倒不如就此拉倒,双方不伤和气。就说正事:“找你来是有这么一件事。王雨辰要回来看看,他喜欢花鼓戏,说小时候听过一个剧叫《长恨歌》,非常喜欢,这次想看一看。时间不多了,只有一个星期,这不光是艺术表演,还是个政治任务,就交给你,一定要把戏赶排出来,绝不能误了接待中央首长的事。”
王雨辰是本省宁乡人,十几岁时因不满地主老财的欺压,操起一把菜刀割了他的头,然而领着一帮人占山为王,到处抢劫过路行人的财物,有时还去县城烧掠官府,一度为害一方,被当时的国民政府称做王匪。后来红军长征路过他的山头,他竟抢红军的枪,反被红军收拾了,跟他讲了一通革命道理,他就一把火烧了山寨,跟着红军队伍走了。他虽大字不识一个,但为人豪爽,胆量过人,每每打仗便脱光了膀子身先士卒,屡立战功,尤其在解放战争时期,他率领一支纵队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功勋卓著,常常受到毛泽东的嘉奖,建国后被授予上将军衔。因他性格直率,又没什么文化,文革十年江青等人便没对他下毒手,他就熬过了那段血雨腥风的时期,后来成了元老,据说邓小平复出都有他一份不小的功劳。这几年他因年纪大了,不再操劳国事,便只在中纪委挂个闲职,平常这里走走,那里看看,题题词,说说话,日子过得十分悠闲。这老将军,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毛病,好色,不管到哪,总要让当地的剧团、艺术院校或文工团给他演戏,看中了哪个漂亮的女演员,便令其陪侍。这个毛病从解放初期进城开始,一直保持到现在,即使在文革的时候,有阵子他受到了排挤,仍好这一口,常对人说女人的逼就是好玩,宁愿饭少吃几口,那个口是一口也不能少的,男人如果不能经常去那个口里闹腾闹腾那就不叫爷们。据说周恩来经常批评他,但因爱其勇,说说也就罢了。他曾对部下说我尊敬周公,他的什么话都听,惟独这个话没办法听。照理如今他已是风烛残年,应该不至于还如此瘾重,哪知房中术他依然勇似当年。有时未免就有些女孩子不愿意,他便坐下来跟她讲革命道理,当年如何如何为了全人类的解放事业抛头颅洒热血,如何炮火硝烟艰难困苦,身上留下了几十处伤痕,如今你们过上了好生活,难道不该报答报答我们老前辈吗?有意思的是平常如果哪个部下有悖逆言行,他轻则严辞训斥,重则雷霆震怒甚至拳打脚踢,却居然在女孩子面前如此有耐心。最后他竟硬是能用耐心把她们泡趴下,此手段一次也没失效过。他曾人前炫耀:都说老子不懂得做政治思想工作,放他妈的狗屁,老子只是不喜欢做,真要老子做起来比他妈的谁差。这几年他大概是感到来日无多了,故特别想念家乡,每年都要回来一次,不过一般是在春节期间,现在离春节还远着呢,他居然又要回来,可见人老了确实容易对故乡生眷恋之情。
对于老将军的这个毛病,陈忠政和秦可旺自然都是清楚的,但两人的表情不一样。陈忠政似乎隐隐透出一种担心,怕秦可旺完成不了任务,上面找他的麻烦;而秦可旺因已经弄过了金丝柳,只要有这女孩撑着,完成任务就是小菜一碟,所以他非常坦然,但说话当然留有余地,道:“时间紧任务重,能不能排练好我可没把握,到时没弄好,可不能让我一个人担责任。”
陈忠政说:“不会要你一个人负责的,你抓紧时间排就是了,实在没干好,我兜着,但你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否则我至少要查查你这几天到哪去了,不是你耽误了几天,说不定时间就够用了。”
秦可旺告辞出来,决定连夜赶排《长恨歌》,就去剧团的宿舍叫人。一路走一路确定角色,本来他可以演唐明皇的,但他更想当导演,就决定让余怀湘演唐明皇。余怀湘一直是团里的顶梁柱,那人还能写写剧本,有些才,便恃才傲物,平常谁都不放在眼里,秦可旺心里最反感那家伙。他是很不想请他演的,但唐明皇这个角除了自己就数他合适了,既然自己要干导演,只好便宜那老小子算了。想来这个角色好定,没人有意见,叫他为难的是杨贵妃这个角。自从当年给毛泽东演过戏的红星小梅花退出舞台后,10年来团里的头牌旦角一直是史春雪,前几年的《长恨歌》都是她的杨贵妃,其他女演员全是替补。可这次演给王雨辰看,似乎就不好继续用史春雪了。因事后王雨辰肯定要邀女主角进餐跳舞,史春雪性格倔强,再一个她是有夫之妇,怕是不会从王,如果把事情搞砸了,自己如何交代!显见这事只有金丝柳合适。可若用金,史必然闹事,那个小娘们红了这些年,万人追捧,早已养成了一种惟我独尊的心态,断不肯输给金丝柳,到时闹起来,他真怕摁不祝糊。他觉得最好想个什么办法把史春雪支开。他就立刻返身再去陈忠政家里,不先把这个棘手的问题解决了戏肯定不好排。陈听了他的想法,说:“我也觉得史春雪这次不适合演杨贵妃,但你能肯定金丝柳就行吗?”
“她肯定行。”
“你怎么知道?”
秦可旺被问得心里一颤,生怕自己跟金丝柳的事被陈看出来了。继而又觉得自己太多心,陈忠政再聪明也不可能仅凭自己这一句话就猜出什么来。不过他也暗骂自己回答得太轻率,站在陈忠政的角度他肯定会这样问的。便解释说:“那个丫头性格比较泼辣,敢想敢做,有什么事不太放在心上,我想她应该行,至少比史春雪合适。”
陈忠政想了想说:“只要你觉得她合适,那就是她吧,史春雪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做她的工作,正好北京文化部来了一个通知说要开一个全国地方戏剧发展交流会议,要我们剧团派人出席。我准备派老方去的,老方正好不想去,说他心脏又不太好了,我可以跟史春雪说说,看她愿不愿意去。”
秦可旺连连说:“对对,这个办法好,不是准备培养她当副团长吗,拿这个堵她的嘴,我想她就不好抢角色了。”
再从陈忠政家里出来,秦可旺就轻松了许多。走到半道碰巧遇上了负责管理排练大厅的退休职工张老头。张老头跟他的几个老伙计正想去马路边上的小酒馆喝酒,秦可旺叫他赶紧去把排练厅的大门打开。张老头就叫几个老伙计先去,然后快步去了排练大厅。秦可旺走到剧团宿舍楼门前,又碰上了张强生,见张强生正跟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从楼里出来,两人说说笑笑,关系似乎不一般。秦可旺就叫住了张强生:“别走,今晚排戏,你赶快替我去叫人,余老师,龙编剧,冯大坚,把他们都叫到排练大厅去,说有急事,哦,还要龙编剧带上他那个《长恨歌》的本子。”
张强生就惊叫着问:“啊,要排《长恨歌》?”
秦可旺说:“是的。快去快去。”
张强生惊喜的脸上马上又阴了下来:“这部戏没我什么事呀!”
秦可旺就立住脚,冲张强生瞪眼道:“你小子,哦,没你什么事就不能去给我叫叫人跑跑龙套呀?不是东西!我提醒你可别忘了,戏里还有个安禄山呢,虽然戏份不多,好歹也是个重量级人物。”
张强生就陪笑说:“我没说不去叫呀,还要叫谁,您一齐全告诉我?”
“就这几个。”说完秦可旺已经上了楼。
张强生就对那姑娘说了几句,打发她走了,然后连跨了几步楼梯追上秦可旺问怎么回事,突然要排这部戏。秦可旺又瞪了他一眼,问:“你怎么还不去,上来干什么?”
“我去拿单车。”
“我说你那辆破单车就放在楼下不行吗,搬上搬下的不嫌麻烦呀,到底是年青人是吧,有劲使不完,天天跟单车对练?”
“不是,你不了解情况。放下面有贼偷,我都被偷4辆了。秦头,你还别说, 现在的人都他娘的穷疯了,就是一个轮子的单车也有人偷,我那好歹两个轮子都能转呢。”
秦可旺忽然压低声音说:“喂,我说小子,怎么,移情别恋啦,又爱上别的姑娘啦?”
“你别看见风就是雨,我跟那姑娘没关系,她就到我这来坐一坐。”
“我看你们关系非同一般,小子,你可别脚踩两只船,年青人最容易犯这毛病,我好心劝你,真有此心及时回头,否则我保证你两头踩空。”
张强生就捏着拳头举到太阳穴边上说:“向毛主席保证,我跟那姑娘没关系,她要来看我,我总不能不接待她。什么脚踩两只船,这话更是挨不上边,我连一只船都没踩到,还两只,你给我找两只来?”
“少装蒜,你在拚命追求宋海棠,我是过来人,这还看不出!”
“你这过来人倒像过去的人。”
秦可旺就伸手打张强生的脑袋,张一缩脖子,秦就打空了。这时两人已经上了二楼,张便去开自己的房门,秦可旺再往前走了几步,敲响了金丝柳的房门。
金丝柳听说要排《长恨歌》,自己还是主角,高兴得蹦了起来。不过今天刚从邵阳回城,身体疲倦,她实不想动,建议明天开始排练,不急这一个晚上。秦可旺自然是不同意,只催她准备准备,马上走。然后他又去敲开了宋海棠的门。宋海棠闻讯也很高兴,但一听自己又是B角顿时泄了气。她感到十分委屈,坐在梳妆台前一言不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几年来她只是输给史春雪,倒是能够接受,因为史春雪资历比她老多了,每次给史春雪当替补她都会安慰自己说不要紧,等那死(史)蹄子滚蛋了,自然就是自己的天下了,哪知死蹄子还没滚呢,却冷不丁金丝柳窜到了自己前面。她想问问秦班头为什么,但想到上次跟史春雪抢角色的事她就只好算了。上次抢角不仅给自己的名声带来了一些负面影响,还使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委靡不振,差点崩溃。她不希望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一个抢角专业户,抢得过倒罢了,抢不过那可是既输人又输戏。秦可旺知道她现在想什么,也替她惋惜,但又不能向她解释为什么让金丝柳上。只好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说:“为什么用金丝柳,现在我不说什么,演完之后你自己去琢磨,我想你会想明白的,到时你恐怕还会感谢我,因为我其实是在保护你。你放心,我保证,这次你把B角当好,以后我专门叫人为你写一台戏。”
宋海棠心里就嘀咕起来,什么意思,叫我自己琢磨,演完戏后我还会感谢他。这种疑惑深深抓住了她,使她一下就从那种伤感的情绪中走了出来,便稍稍梳理了一下,去了排练大厅。她本想约上金丝柳,从旁打听打听她被选中的原因,但金丝柳和花百艳已走了。她就估计金丝柳可能也知道这个安排出乎了她的意料,她不好怎么面对她这个朋友,就尽量避免现在见面。宋海棠便想还是算了吧,向她打听什么呢,她鸠占鹊巢,自是无颜见我,非去问个明白,反而伤了和气,上次已经吃过亏了,再不接受教训,那就真的是蠢透了,人生本就如此,有意外之得,也会有意外之失,而且失远多于得,真正说起来,凭什么说那角色就该是自己的呢。这样想了一番,宋第棠就完全想开了。到了排练大厅,宋海棠看见金丝柳已经在弯腰压腿,轻舒双臂,左舞右摆。她就走过去对金笑了笑。金丝柳显然一时也没能完全适应她跟宋海棠的角色转换,跟宋打招呼的表情和语气都显得生硬。两人便都不谈角色的事,竭力装出心无介蒂的样子,感慨了起来。宋海棠说:“两三年没上这样的大戏了,不知这次团里什么毛病,居然想起拍《长恨歌》,是不是有哪个企业钱多得没处花了搞赞助呀?”
金丝柳说:“不是,这次是团里自己掏钱。”
宋海棠就惊叫了一声:“团里自己掏!不是说以后如果没有企业赞助就不排大戏吗,团里有时发工资都很困难,怎么有钱排戏?”
金丝柳轻描淡写地说:“是王雨辰要回来看看,听说点名要看《长恨歌》。团里没办法,只好把修楼房的钱拿出来先排戏。秦班头说陈团长忙完了这头就会去向省政府要钱。没这么好的事,你说对不对,王雨辰回来看戏你省政府不掏一个子,到哪都说不通这个理。”
“王雨辰好像当过什么人大副主任吧?”
“是政协副主任。”
“副主席。你们这些女孩连这都不知道,太不关心政治了。真是春花秋月何时了,国事知多少啊!”秦可旺走过来说道。
金丝柳和宋海棠就一起吐了吐舌头。
这时大家都到了,大约有十几个人。秦可旺便把事情做了一个简单交代,他用陈忠政的口气说这是个政治任务,虽然时间紧迫,资金也不宽裕,但不管有多少困难,都必须把戏拿下来,圆满完成任务,否则我秦可旺没好日子过,你们也好不到哪去。说完他特意用一种很含蓄的目光看了金丝柳一眼。这会金丝柳当然听不出他话里的深意,只以为他是因自己演主角,所以专门用眼光关照一下。她心里便暖融融的,心想这老东西好几次半夜敲门都吃了闭门羹,却不计较,还让我踩着宋海棠,看来算个大丈夫,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龙九周却没有把《长恨歌》的剧本拿来。秦可旺问张强生,你没跟他说清楚吗?张强生说说了,我说得很清楚。龙九周便对秦可旺说:“不关他的事,剧本我交给了一家出版社,他们准备给我出一部剧本集。”原来龙九周对秦可旺一向有些意见,不太愿意跟秦合作,这次听说秦要当导演,更是一万个不爽快。他比秦班头小10岁左右,跟冯大坚这些导演交好,很想对花鼓戏做一番改革。他和他的同道都认为花鼓戏之所以越来越不景气,主要就是秦可旺这批人墨守陈规,不思进取造成的。时代在变化,观众们的口味也在变化,国粹京剧不变化都没人看,何况花鼓戏,可秦班头他们这帮人死活不赶趟,他跟他们弄不到一块。再一个他听说是演给王雨辰看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对这些所谓老臣一向很有意见,仗着过去的功劳为所欲为,每到一地便弄得鸡犬不宁,怨声载道,居然要他们专门给他演《长恨歌》,堂堂省级剧团倒成了他家里的戏班子了,什么道理。最后一个原因则是金丝柳也叫他很不爽,头牌不必说是史春雪,就算不用她,也该是宋海棠,怎么也轮不到这小丫头片子呀,瞧她平常那个傲慢那个放荡样,让人看着浑身不舒服。
秦可旺就直勾勾地盯着龙九周问:“那怎么办,没剧本怎么排?你得想办法赶快把剧本拿回来。”
龙九周对秦可旺的这种盛气凌人的口气非常不满,可到底不敢硬顶,只能软磨,就慢悠悠地抽着烟说:“去拿也不是不可以,但我那剧本跟两年前很不一样,做了比较大的修动,如果按照过去的一套排,肯定搞不好。”
秦可旺就知道这家伙想趁机兜销他那一套狗屁戏剧改革方案,实行所谓前卫的戏剧思想,心里也好生不悦。如果这次不是王雨辰要看《长恨歌》,打死也不会排他的戏。眼下没法,只能将就将就他,这便叫做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来真他娘的憋闷,平常都是别人在自己面前低头的,现在由不得自己也得尝尝这滋味了。“你说应该怎么排?”
“引进一些流行音乐的方法,用比较明快时尚的声光色调,烘托出一种华丽高雅的气氛来。”
秦可旺忍不住骂道:“这叫什么玩艺,嗯?究竟是花鼓戏还是流行音乐演唱会,嗯?”
“试试又何妨!”
“这可是演给王雨辰看的,不是给广大观众看的。老前辈恐怕不会喜欢你这玩艺。”
“但我还知道这位老前辈吃喝玩乐起来可比现在的青年人还要前卫。”
边上的冯大坚便碰了碰龙九周的肘臂,显然是提醒他话说过头了。
就见秦可旺紧紧盯着龙九周,他很想将龙九周骂一顿。可看到龙九周那副既无所谓又不甘示弱的样子,就想还是算了吧,这家伙从来都是这种德性,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再说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骂,闹将起来,这家伙犯横不出剧本,倒麻烦了。就说:“你先别说这么多,把剧本收回来了再看。我告诉你,这个剧不是我要拍的,照我的脾气一百年也不会用你的本子,是团里要拍的,陈书记下的指示,上面也催得紧,如果误了事,我不是吓唬你,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龙九周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便说:“呀嗬,吓我是吧,行啊,那我就是不出剧本,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边上的冯大坚就劝龙九周:“算了算了,闹什么闹,好不容易有戏排,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大家想想呀,都是久旱逢甘露,别断了大家的炊烟。”
“我那戏用老办法排出来不好看。”
“嗨,你管他呢。我倒觉得给老前辈排还只能用老戏,如果用些现代的手段,他老人家怕是不会喜欢。没听说吗,他是因为小时候看了一场《长恨歌》,印象深刻,现在想再看一遍,你想想,他小时候看的戏那老成什么样了,你用新东西跟他一搞,他可能会说:操妈逼,这哪是什么《长恨歌》,你们糊弄老子是怎么的!到时陈书记怪罪下来,确实都不好。”
宋海棠也劝龙九周:“冯老师说得对,王雨辰看得懂什么现代的东西,我爸妈就不喜欢现代的东西,他比我爸妈还老土,排出老戏让他看着乐一乐也就行了,何必太认真!”
龙九周就被说得低下了头,秦班头的话他怎么听怎么刺耳,可是冯宋两人的话意思其实跟秦的意思差不多,他却觉得舒服多了,本也知道是这个理,就不再坚持已见。幸喜秦可旺似乎也察觉出龙九周的抵触情绪跟自己的态度有些关系,便收敛了起来,排戏为上,以后再找机会跟龙九周算帐。
接下去几天排练大厅里就异常的忙碌,每天几乎要排十几个小时,个个累得喊爹叫娘。演高力士的那个老演员,年纪稍大,身体不太好,就撑不住了,有天晕倒在地,急忙送到医院,医生说必须静养一个月。就急得秦可旺抓耳挠腮,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幸而高力士这个角戏份不多,台词只有寥寥几句,容易找人顶替。陈忠政就来看了一次,说别逼得太紧了,放松放松吧。秦说不是我逼他们,是你逼我,只给这么点时间,不跟他们来硬的,能拿得下来吗。陈忠政便不好再劝。
第18章 王雨辰点角侍寝 程东明初出茅庐
到了王雨辰莅临省城的那天,这场戏总算排出了模样来,虽不是很精致,但也说得过去,秦可旺他们就自己开玩笑说反正那王雨辰是个老土,懂什么艺术,我们这戏再怎么说肯定也比他小时候看的《长恨歌》强多了。
王雨辰先是跟省委接待的领导们看了看岳麓书院,题了一副词。他那书法,简直就像农民用钯头平田,令人喷饭。然而终是题了,也终是有人赞了,就被收藏了起来,书院方面说等以后书院建成了展览室,就把这书法放进去。然后他驱车回了宁乡老家,看了看乡亲们,给父母上坟,还嗑了头,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才返回省城。就有省府办公室的人跟陈忠政打电话,说晚上在省府礼堂演《长恨歌》,首长对你们的期望很高,到时一定得奉上一台精彩的演出。陈忠政对电话里的口气非常不满,他妈的狐假虎威,什么东西,嘴里却连连表示一定一定,请领导放心。他还想表示表示,那边却把电话挂了。他一把将话筒扔了:“jī巴毛!”
秦可旺就给大家放了半天假,要大家放松放松,把状态调整好。到了晚上,省政府礼堂灯火通明,热闹非常。这座礼堂除了用来开开大会,一个更重要的功能就是娱乐了。早些年更是如此,虽然那时的会议更多,但正因为会议如海,很多会议都搬到了室外开,礼堂的会议功能倒被弱化,而娱乐功能却十分突出。除了八个样板戏,还常常放映一些内部影片,有资格观看的自然都是高级干部,还有他们的家属子女。所谓内部影片说是说有问题,不能让大家看,其实狗屁的问题,无非是西方的一些言情片枪战片,刺激惊险,引人入胜,不让大家看的意思只是怕打开了大家的思想,动摇国本,仅此而已。如今那样的影片已遍地开花,不存在内部影片这一说了,故这座礼堂的娱乐功能便大大的削弱了,除了偶尔开一台文艺晚会,几乎就不再有什么娱乐活动,所以今晚听说有戏看,便来了很多人。
王雨辰是个精精瘦瘦的老头,虽年逾古稀,拄了副拐杖,精力却不减当年,依然健步如飞,声如宏钟。像他这样的开国功臣现在已没几个,省委省府自然都很给面子,不光在任的几大家都来了,就是上届的几大家也来了,纷纷向他问好,陪他看戏。别看这些人是封疆大吏、省里的要员和昔日震守一方的权贵,可在他眼里屁也不是,这从他对他们的称呼上就可以看出来,什么小陈小王小张,而被称呼为小的人还不敢不点头哈腰做奴才状,叫一旁的工作人员看了都偷着笑。
今晚还有电视台的人来录像。他们是陈忠政请来的,说希望电视台为花鼓戏的振兴宣传工作出点力。电视台本兴趣不大,但有宣传部的头头也帮陈忠政说话,只好来了,却又说究竟播不播还得看效果,如果没什么意思,那就怪不得他们。其实《长恨歌》的确是台好戏,尽管这些演员有两年多没演了,但以前打的基础十分扎实,又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抢排,驾轻就熟,表演上十分成功,多次博得大家的掌声。尤其王雨辰,他比谁都高兴,两个多小时的戏,他大概有一半时间挂着那副慈祥的笑容,还不时带头鼓掌,每次都不惜气力,拍得叭叭做响。大概他小时候看这戏时那个杨贵妃唤起了他原始的本性,使他情窦初开,他便把她当成了心目中的偶像,从此魂牵梦绕,不能释怀。几十年革命的豪情过后,当自己的生命之光正逐渐开始减弱时,那些纯洁的情愫便好像回光返照似的照亮了他老朽的灵魂,使他从某种程度上焕发了青春的活力。一个人大概总是要在某个时候对自己的初恋做最后情感上的一次总结和交代的。此刻的王雨辰也许就正处在这么一种状态中。他那对明亮的眼睛显示他一点也不老,凭他的体力,他完全可以把现在那个杨贵妃一口吞掉,一圆少小时的贵妃情梦。
这两个小时对王雨辰似乎太快了,快得当戏剧结束的时候他仍在等待他们继续往下演。后来身边的省委干部提醒他是不是该上台去跟演员们握手合影留念,他竟一时没反应,似乎想叫大家再演一遍。当然,这只是瞬间之念,他尚不至于糊涂若此,就拄着拐杖笑眯眯地上台去了。他走到金丝柳前面特意站住,伸出大拇指朝她比划了一下,直说:“好,演得好!”跟她握手时还特别用力,把他的体贴和关怀像电流一样传到了她手上,然后进入了她身体。她似乎有所觉悟,但正高亢异常,便不是很在意。
合过影,剧组成员就回到化妆室卸妆。金丝柳正跟几个演员交换演出感受,这时陈忠政走了进来,说了几句感谢大家一类的话,然后把金丝柳叫了出去,说:“你表现得很好,现在宣传部有人要见你。你去一下。”
金丝柳笑着问:“谁呀,见我干什么?”
“当然是领导要见你,肯定要表扬表扬你,反正是好事,去了就知道了,他们人在外面。”金丝柳很优美地偏着头捋头发,嗯了一声。陈忠政拍拍她的肩膀,正要走,忽然又对她说:“别告诉别人。”
金丝柳点了点头,她想也许看我演得好,要跟我发奖金吧。就进化妆室赶快收拾了一下,拎着皮包要走。大家问她这么急着干什么,说好了一起去吃宵夜的。她说我不吃了,有点事。她来到外面,看见有两个干部模样的人站在一辆红旗牌小轿车旁抽烟。那两人笑眯眯地上来自我介绍说是李处长和张处长。李处长说:“金同志的戏唱得真好,我们湖南的又一个李谷一,王老很欣赏你,想请你小酌小酌。走,上车吧。”两人话虽说得客气,但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表情,使金丝柳立刻感到这事不管自己愿不愿意肯定都是没法拒绝的。她只好笑着表示非常感谢王老的欣赏,能受到王老的邀请是自己的荣幸。不一会,车子就开到了一家叫东方酒店的门前停下了。她居然不知道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省城几座最高档的大酒店她是知道的,但这座酒店她完全没听说过,看气派似乎不能跟那几座大酒店相比,但论精致,似乎毫不逊色。首先四周的景色非常优美,背靠青山,楼前有小溪蜿蜒流过,不远处散落着片片竹林和树林,风从那里吹过,飒飒的响,奏出一片极其悦耳的音乐。夜幕中月华如水,烟霭朦朦,花影摇曳,暗香浮动。这是那几座大酒店没法比的,再有这酒店装饰得十分的古色古香,显得小巧精致,仿佛一只堆放在一片古董里的玲珑剔透的绿色宝玉,在幽暗的色调中泛出莹莹的绿光,使人恍然进入了一处人间仙境。金丝柳忽然想起来了,常听人说城里有一家酒店,专门用来接待特别尊贵的客人,光有钱但没有身份的人是进不去的。显然传闻中的酒店就是这一座了。照理她该高兴才是,但在这样一种情境之中,高兴到极点便难免变成紧张,她自问没资格进入这个地方,可鬼使神差的居然就进入了。两个处长把她领到酒店二楼的一个很雅致的小厅里,就见王雨辰坐在中央的一张大桌旁,身边围着一些人,正在说笑。王雨辰看见金丝柳,立刻拍起手来,他身边的人和两位处长也跟着拍。金丝柳的紧张就马上消失了,顿时有了一种很高贵的感觉。王雨辰一边拍一边向她招手:“来来来,我们的杨贵妃,请坐。”他对她的戏称引起了大家的笑声,场面上的气氛显得十分融洽。其中有一个大概官职比较高的男人还跟着开玩笑,对她说:“我们王老是最爱惜艺术人才的,你今晚可以把王老当唐明皇。”
王雨辰哈哈哈大笑,显然这句玩笑话很中他的意。金丝柳就羞笑着说:“我不敢,王老是真的唐明皇,可我只是一个假的杨贵妃。”
王雨辰又哈哈哈大笑说:“不假不假,一点也不假,你就是杨贵妃。”
就有人给金丝柳让座,叫她坐在王雨辰旁边。王雨辰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戏中,对里面的一些情节十分感兴趣,向金丝柳提了几个问题,跟她探讨起来,说哪些戏演得好,哪些唱腔很好听,哪些地方不足等等。说了一会,那个要金丝柳把王雨辰当唐明皇的男人便起身向王老告辞,走时又对金丝柳说:“好好陪陪王老。”其他人便也知趣地跟着出去了。接着就有穿着白大褂的厨师端了几样非常精致的菜肴和小吃摆在王雨辰和金丝柳的面前。
王雨辰招呼说:“来来来,妹子,我们边吃边谈。”
金丝柳四处看了看,偌大的餐厅里再没有一个人,四周静悄悄的,刚才欢快的气氛突然一下变得凝重起来。到了这一步,再愚蠢,也该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性质的夜宵了。她倒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纳闷:王雨辰骨瘦如柴,一根拐杖不离手,难道还有马上功夫?真好笑,等会倒要见识见识。
王雨辰只是吃了一片肥肉,就再没动筷子。金丝柳却是真有些饿了。她表现得非常的冷静,心想不管等会是什么事吧,先填饱肚子要紧,这么多的美味佳肴,别说品尝,见都是头次见,她一点也不想装客气。
吃毕,王雨辰说:“去跳跳舞吧,消消食。”
金丝柳直想笑,老东西要干就直接来吧,还追求情调,一把老骨头能跟上旋律?但她没敢笑,搀扶着王雨辰来到一个小型的舞场。四周依然是静悄悄的,她知道那些人都回避了。王雨辰很利索地放起了一段慢四的音乐,扔了拐杖,朝她伸出手掌,抖擞精神跳了起来。金丝柳万没想到王雨辰的舞竟跳得好极了,步法轻灵,展转娴熟,跟她配合得十分默契。她不禁惊讶了,问他是不是经常跳舞。他就跟她讲起了自己跳舞的故事,是从抗日战争说起的,那时行军打仗,晚上没事,就常跟文工团员们鬼混,跟她们学跳舞,一跳就跳了几十年,几乎把这当成了一种锻练身体的方法,所以现在老了依然耳聪目明,底盘稳当。金丝柳就再一次万分的惊讶了,王雨辰居然在她面前说跟那些文工团们鬼混,天啊,这是一个开国功臣该说的话吗?她不明白,一个平常那样受人景仰的慈祥的老人为什么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小流氓的一面。但跳着跳着,她就似乎慢慢理解了,显然老家伙知道等会反正是要干那件最下流的事的,那现在就没必要道貌岸然。她的这个猜测是很不错的,王雨辰的确在这样打算,认为说些粗野的话,一点点把她的那种防范和拘束的心理打灭,等会事情就会简单得多。跳了两曲舞,王雨辰就说算了,坐下来跟她聊天。过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要她在这坐一会,说去打一个重要电话。他走过一条幽暗的走廊,拐了道弯,敲开了秘书的房门,对秘书说:“给我打一针。”
秘书就面无表情地从一只皮箱里拿出一些针头药水一类的东西,消毒,上药。旁边的王雨辰已经扒下裤子,露出干瘦干瘦的屁股,秘书就一下给他扎了进去。据说这是一种胎盘素,刺激雄性荷尔蒙的药物,上年纪的人打了后能老当益壮。但这只是传闻,到底什么药谁也不清楚,不过这些老头子自有一套有效的壮阳办法却是千真万确的。
打完针王雨辰回到舞厅。金丝柳问:“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红光满面?”
王雨辰笑着说:“我看见你就红光满面。”
“可你刚才一直看着我,好像不是这样的。”
“刚才吗,是的,刚才我是老头,但现在我快成小伙子了。”
金丝柳不能完全理解王雨辰这句话,只是感觉有不正经的意思,脸马上就发起烧来。她知道什么事情在等着自己,可当那一刻越来越逼近时,她那种不甚乐意的情绪便一点点增强起来。虽然这事于她不会有半分毫的损失,说不定还能换些好处,确立自己在剧团的地位,但她又怕未必靠得住。他听说过一些老风流的事,他们只要得手了,就立刻扔过一边,很多女孩子什么也得不到。她虽存着一分希望,更多的却是不敢相信,所以她其实还是很想就此结束这个夜晚的奇遇。沉默了一会,她对王雨辰说“王老,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王雨辰一听这话,高兴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说话的口气突然变得有点生硬,问她:“为什么要回去,这里不好玩吗?”
金丝柳的心里就格登了一下,暗想别看这些老东西似乎很慈祥,实际一旦板起面孔来是非常可怕的,她没料到自己的这句话会使王雨辰这么不高兴。她当然不会继续说那种不知趣的话,便露出了一丝妩媚的笑容说:“我是怕打扰了您。要说玩嘛,您这当然好玩了,没有比这里更好玩的地方了,真的,我从没见识过这么豪华的地方,做梦都不敢想。”
王雨辰的脸色才又舒展开来,说:“怎么会呢,我专门请你来的,却嫌你打扰,我想我还没有老糊涂吧!”
她便立刻兴奋地叫道:“那行,那我就继续陪着您,只要您老高兴就好。”
次日上午,王雨辰派车送金丝柳回家。她怕车子停在宿舍门口引起熟人的猜疑,便叫司机在离宿舍几百米的地方停下。那司机十分负责任,觉得没把她送到地方,过意不去,坚持要送到家。后来她几乎要发脾气了,他才停了车。
金丝柳是跟花百艳合住的一间房。她回到房里就见宋海棠正坐在里面跟花百艳闲聊。看到她回来了,宋花两人就叫唤了起来,抢着问她昨晚干什么去了,把大家扔在一边,太不够意思了,是不是觉得演出成功自己成角了就不把大家当朋友啦。金丝柳显得情绪低落,把皮包往床上一扔,然后将整个身子放倒在床上,长叹了一声:“少胡说八道,什么不成功不成功,不把你们当朋友!我还怕你们不把我当朋友呢!”
宋海棠就凑近她说:“怎么啦,好像谁欺负了你似的,这么不高兴,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
“那你昨晚为什么不辞而别?”
“我家里有事。”
“可有人看见你是被一辆小车接走的,我们问陈团长怎么回事,陈团长说他也不知道,要我们少管闲事。”
“唉呀,真的是我家里出了点事,你少问,我烦着呢。”
宋海棠心想可能她家真是出了什么烦心事,自己越问确实越让人烦,便没再问,就跟花百艳你一句我一句的谈昨晚的夜宵,大家都很高兴,尽兴而归,似乎很久大家没有这样聚在一起乐过了,就是少了你一个,有点遗憾。在她俩兴致勃勃说着的时候,金丝柳始终瞪着眼看天花板,对她俩的话充耳不闻。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情绪,伤感,忧郁,还是烦闷。都像,又都不像。都像是因为总之她这会高兴不起来;又都不像是因为她没道理这样。伤感什么呢,忧郁什么呢,烦闷什么呢,好好的,值得吗?她觉得自己的情绪主要还是被困在一种晕晕乎乎的状态中。她简直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倒不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出乎意外,而是不理解他怎么能够,他是那么大的一个人物啊,肮脏起来竟也跟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他的呻吟甚至显得更加庸俗、难听,比秦可旺还不如。脑子里一冒出秦可旺,她忽然似乎就醒悟了过来,感到秦这次之所以把这个角色给自己,原来是出于这么一种考虑。事先她也觉得怪,一直被宋海棠压一头的,怎么无缘无故就轮到她了,原来是这种恶毒的阴谋在其中做祟。她忍不住脱口说道:“可恨!”花百艳听到了这话,忙问:“什么,你说谁可恨?”金丝柳就依然瞪着天花板,又一言不发了。
金丝柳这几天就始终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自然是不高兴的,可她也说不出到底有多不高兴。上面传下话来,首长对《长恨歌》很满意,表扬了他们。陈忠政也因为差办得不错,很容易的就在省府要到了一笔不菲的经费,填补了这次排练、演出的亏空,还给大家发了一笔奖金。自然金丝柳拿得最多,比男主角余怀湘还高出百把块。余怀湘就十分不满,他觉得不管从哪个角度说自己至少应该跟金丝柳拿得一样。他知道这显然是因为首长更欣赏金丝柳的缘故,但他的不满也是冲着这个缘故来的,太没道理了。他在背后发了通牢骚,人家劝他算了,几十岁的人,何必跟这百把块钱过不去。一般情况下金丝柳能比余怀湘多这么多,肯定会笑得合不拢嘴,现在却是一点也笑不起来,心里还暗骂王雨辰:他妈的,这就是那一晚上的价呀,老娘难道就值这价?直到这会她才算弄明白自己总是情绪不振的原因,原来自己不是恶心那件事,而是对王雨辰不满,老东西快活过了就再无下文,自己白侍候了一晚。她心想你余怀湘有什么资格发牢骚,真正该发牢骚的人是我呢。自从青莲镇着了秦可旺的道道后她看秦就很不顺眼,现在就更是了,可又不好明说出来,平常言语之间便十分抵触。秦可旺倒是好几次关心地问长问短,每次她都用十分恶毒的语言骂他,搞得他十分尴尬,也是有苦说不出。
这天,金丝柳回家去看了看父母,吃了一顿中饭,本想呆到晚上再回宿舍的,可母亲总是唠叨个没完,不是说她生活中的一些小习惯不好,就是老问她个人问题怎么样了,是不是该解决了。图耳根清净,她下午就回了宿舍。进到房里她发现桌上有一张纸条,一看,是花百艳留给她的,说电影厂有个叫程东明的导演看了电视台播放的《长恨歌》,非常喜欢,对我们几个在里面扮演皇后妃子的女演员很欣赏,想跟我们交流交流,挑一两个人去演电影,冯大坚跟他认识,今天下午就请他和我们在蝴蝶舞厅跳舞,大家到处找不到你,你如果回来了请速来舞厅,我们等你。金丝柳看了纸条当即只觉头脑发晕,几乎要栽下去。好不容易才稳住了神,她不明白为什么坏事总是落到自己头上,而好事则总跟自己擦肩而过。尽管现在去还不晚,但她想象得出那几个女孩子已经用怎样的温情套牢了程东明,给了他一个良好的印象,自己这时出现,恐怕是不太容易跟程导演粘上的,杨贵妃的角色在程东明心里能有多少分量她一点底都没有。她就又恨上了自己,早不回晚不回,偏偏选今天回去,别怪别人对你不好,自己对自己又有多好呢。怨归怨,去还是得去的,她就急忙把自己打扮了一下,淡淡施了粉脂,抹了口红,把头发盘成发髻,额前飘几绺流海,镜前左看右看,感觉淡雅而不失艳丽,十分满意,就挎着皮包匆匆赶往蝴蝶舞厅。
见到程东明,金丝柳颇感失望,他跟她的想象相去甚远。她总觉得一个当导演的应该貌相不俗,风度翩翩,可程东明简直就可以说丑陋。他理着一个小平头,头型像一只东瓜,按说这种头型是最忌讳理平头的,可他这个搞艺术的所谓导演居然会连这种起码的审美概念都没有,实在叫人啼笑皆非。五官他也长得没模样,眼睛是一对三角眼,鼻子太尖,嘴巴太薄,下巴太翘,脸像马脸,鸡胸凹肚,整个人看上去全无气势,让人品不出一点艺术味道来。虽然她也知道人不可貌的道理,可似乎也不该相去如此之远吧。她的那种遗憾之情就稍稍缓解了一点,态度上就似乎不是那么热情。倒是程东明显得好像对她仰慕已久的样子,开口就把她恭维了一番,还热情地让座,叫服务员上茶。宋海棠、花百艳和一个叫崔霞的女孩好像都怕金疑心她们故意甩她,就争抢着向她表功说当时真的是到处找你,连厕所都找了好几遍,就是不见你,你上哪去啦。她说回家了。宋海棠说你这些天好像特别喜欢回家。金丝柳不喜欢谈这个话题,就问程东明:“不知道程导演导过什么电影,我看没看过?”
冯大坚介绍程东明时只说他是导演,没说他导过什么电影,聪明人应该就能听出来,这位导演其实只是有个名,并没真正导过电影,如果当面直问,肯定让他难堪。金丝柳如果不是愚蠢,那就是被自己对程东明的最初印象给害了,显然仅此一句话她就已经失去了程东明的好感,很难挽回的。就见程东明脸上现出尴尬之色,低头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显得很谦卑地说:“我没导过电影。”
冯大坚就急忙给程东明说好听的:“怎么没导过,《黑骏马》不就是你导的吗?”
程东明皮笑肉不笑地说:“那是段洋波导的,我只是摄影。”
冯大坚仍给他上色:“摄影也很重要呢,其实很多时候摄影跟导演一样重要。”
程东明就对冯大坚笑了笑,算是对他的一种感谢。
金丝柳这时就有了些后悔。她只是怀疑程东明,但心里仍是想巴结他的。可一句无心之语却把场面弄成这样,她也觉得不是滋味。便一改刚才冷艳的态度,对程东明热情了起来,向程东明询问一些摄影方面的知识。程东明心里虽然还是感到有点刺痛,但他修养很高,一点不流露,还非常耐心地回答金丝柳的问题,不过对她的印象已大不如前。
程东明大约30岁左右,曾经当过知青,回城后勤学苦读,考取了中央电影学院导演系。当时许多人吃了一惊,都不理解这么一个长得毫无艺术味道的人怎么会喜欢艺术,更不理解电影学院怎么会收他。毕业后他在北京混了一段时间,想找拍电影的机会。但如今电影业极不景气,许多大导演都无戏可拍了,哪有他的饭吃,他只好回了省城,进电影厂当了摄影。但他仍不死心,经常拿着剧本去领导家里,说这剧本如何如何好,拍出来肯定产生影响。有人就劝他,你别老是空手去呀,现在的领导想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说服他给你开绿灯是不可能的。他居然是个犟脾气,梗着脖子说我程东明靠真本事吃饭,宁愿不出名,也绝不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他因貌相丑陋,起初确实难以引起人的注意,但他又确实非等闲之辈,跟他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是很有才的一个人。再一个他人缘不错,到处有朋友,都愿意为他帮忙,慢慢的就有一些名气很大的演员替他说话了。常言说得好,人抬人无价之宝。领导就开始改变态度,特别是看到他给段洋波的《黑骏马》当摄影,竟荣获了威尼斯的摄影奖,便有些信任他了。现在又提倡培养年轻人,电影厂如果继续依靠那些老一辈的艺人,以后可能会被全国同行越甩越远。厂党委便专门开了一个会议,决定拨给他50万,让他把省里著名作家韩哨宫的校旱《遥远的故土》拍成电影。这段时间他便在筹建剧组,修改剧本。各方面的人都找好了,就差一个女主角。厂里原有不少年轻漂亮的女演员,他都不满意,前天因无意中看了省台播的《长恨歌》,对里面的几个女演员印象十分深刻,就忽然灵光一闪,何不找她们试试呢。正好他跟冯大坚很熟,小时曾有几年在一条里弄住过,一起打过群架,后来下乡插队还一起调戏过乡下姑娘,甚至有一次一起扒了一个姑娘的衣服,不是那姑娘拚命挣扎,他俩肯定弄进去。这些青少年时代的荒唐事使他俩建立了比较深厚的友谊,后来又入了艺术这一行,精神上也有许多共同之处。这次的副导演,程东明就是请的冯大坚,为此他还得罪了电影厂里许多人。因厂里有许多人在领导面前嘀嘀咕咕,说程东明一当导演就徇私情,厂里这么多导演没活干,他却巴巴跑到外面去找副导演,太没有道理了。既然已经定了他,领导自然就要为他说话,否则等于承认用人不当,只是背地里跟他说,这样做恐怕不好。程东明就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有照顾朋友的意思,别以为冯大坚是花鼓戏导演,但他对电影的理解比厂里许多所谓专业导演都深,将来一定大有出息,比我们谁都强。领导见他这样说就默认了。冯大坚知道后很知趣的说你别太为难了,实在不行就找厂里的人吧,我无所谓。程东明说我还真不是因为我们的关系好才请你的,就厂里那些导演,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一个个全是饭桶,这些年来拍了那么多东西,哪一样干漂亮了,糟蹋了国家不知多少钱,可一点愧色都没有,还敢提意见,岂有此理,根本不用理他们,我们把这部电影拍好了,用事实堵他们的嘴。
看《长恨歌》时程东明觉得台上的几个女孩子各有特点,不过更属意金丝柳,主要是觉得她最漂亮,现在他开始把注意力放在了宋海棠身上。宋海棠的温柔性格把他迷住了。他请她跳了好几曲舞,后来实在不好意思再怠慢花百艳和崔霞,他才请她俩跳了一曲。金丝柳就感到非常冷落。幸喜有冯大坚在,他看出金丝柳此时十分懊恼,便请她跳舞。花百艳和崔霞这时的心里也活动得厉害,都是正当妙龄的女孩子,谁不对演电影抱有一份梦想,导演就在眼前,她俩都不愿背动地等待。虽然知道宋海棠又一次抢了先机,但看程东明的意思,并没有定下来,她俩就开始暗里跟宋海棠较上了劲。
有一会程东明跳累了,就坐下喝茶,几个姑娘便也不再接受男人的邀请,陪着程喝茶说话。程东明问她们平常爱看什么书。她们都回答说是琼瑶的言情校旱,但宋海棠和金丝柳说偶尔也看看名著。程东明又问看哪方面的名著,《红楼梦》看过吗?宋海棠说:“看过一点,看不太懂,就没看了。”
程东明说:“应该看完,虽然看不懂,但可以为看第二遍打基础嘛。像你们这种年龄,看一遍是难懂,如果一下就看懂了,岂能叫名著!至于说琼瑶的言情校旱,我倒劝你们最好少看,那种书看多了会妨碍你们的鉴赏水平,懂吗?”
冯大坚说:“要现在的女孩子不看琼瑶的书那可太难了,那是她们的命根子,不看活不下去。”
几个女孩子就都朝冯大坚撅嘴,一齐“耶”了一声。
冯大坚就故意很严肃地说:“我不是讽刺你们,这样说是有根据的。听我跟你们讲个故事,有个女孩,大概17、8岁,本来学习成绩很好, 后来因为迷上了琼瑶的校旱,学习成绩就一落千丈。她父母当然很着急,就不准她看了,把家里所有琼瑶的书都收了起来,还警告她的同学不许借她这方面的书。结果这个女孩就每天郁郁寡欢,后来你们猜怎么着,她居然学着书上的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孩子割腕自杀了。”
几个女孩听了脸色都很严峻,但马上表示:“我们绝对不会,哪里这样蠢罗!
大家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跳了舞就去吃饭,冯大坚掏的腰包,然后又在大马路上闲逛着大谈艺术,一直到午夜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