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节
“青婵，今生无缘了，来生再续，来生再续，来生再续！……”青婵静静坐在地上，脑中反复翻腾着这几句话，心里不知道是一股什么滋味。她的身边躺着那个一心要与自己续来生缘的人，可他已人事不省了。
随同伊凡坠下山崖时，她瞅准一个机会，甩出了藏在身边的长绫，挟着内力的长绫如钢丝一般缠住了山壁上的一棵老松，于是两人又一次悬在了半空，不过，这一次已换作是青婵紧紧扯住了昏迷不醒的伊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顺着长绫攀上了松树，青婵惊喜地发现松树旁边的崖壁上竟还有一个天然的岩洞，洞不是很大，却也足够两人容身。天无绝人之路啊，将伊凡拖进岩洞后，青婵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在心上感慨道。向洞外望一望，悬崖深不见底，洞口阵阵山风倒是吹得人十分畅快，尤其是在此劫后余生之时。天已经大亮了，想必仕原他们都在焦急地寻找伊凡和自己吧，怎么与他们联系呢？伊凡又是生死未卜。
看到躺在脚边的伊凡，青婵的心像是被人揪了一下。校耗说的是真的吗，真得无药可救？看来不像是乱说的，那么章伊凡不是就死定了吗？青婵莫名地慌乱起来。
是的，想一想确实是莫名其妙，她并没有一天忘记过自己此行的任务，她知道章伊凡死了倒是正合了帮主之意，对她而言也无疑是去了一个劲敌。可是……
“打入白燕山庄，第一寻找白庄的那颗幽明珠，据说原来青云堡也有两颗，如今想必是一齐归了白庄了，去一并找来。另外无论章伊凡、金越还是白家兄弟——白庄谁都行，只管引诱来为你所用，适当时就让白燕山庄从武林中彻底消失。”
其实她很不情愿，可还是立即拜倒在地从帮主手中接过了那颗粉红色的沁心丸，淡淡答道：“是，珠子属下会倾尽全力找回来，只是不曾晓得如何去引诱人。”
“怎么，什么时候学会犟嘴了？”阴冷的目光扫过她的全身：“随你，只要把事给我办利落了就行！你只有三个月时间，时间一到如果没有沁心丸的解药后果你清楚！”帮主顿了顿，重新打量了她，嘴角一挑揶揄道：“其实你也不必再使什么手段，见了你的人，自会有心甘情愿为你卖命的，哈哈哈……”
青婵猛地从回忆里惊醒。他说对了，自己根本未曾使什么手段，大名鼎鼎的章伊凡就一头陷进了自己这个火坑！看看伊凡，哪里还有一点俊朗的模样，原来冠玉一般的脸上此刻已一片青黑，嘴唇更是乌得发紫，冻得僵硬了的身体还在微微的颤抖。他可能不知道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但却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加之于身体上的一切痛苦，真正厉害的毒不是立刻取人性命，也不是让人痛苦到完全昏厥，而是慢慢地折磨你，蚕食你，消耗你，让你真切体味每一秒钟的痛苦！这种滋味没有人比青婵再熟悉了。
自己怎么会这么慌乱？让他死，很简单的！推下去就行了！不忍折磨他就让他死，让他死！……可是又为什么要不忍呢？他不是自己的对头吗？……他死了自己就不用胡思乱想，他不死，陷下火坑的会是自己！让他死，让他去死！
然而青婵却身不由己的探身从老松树上抱来一堆枯枝，掏出脖子上的紫水晶坠，对着太阳生起了火，又把伊凡拖到了火边。这时她看到伊凡的眉尖、发根竟隐隐凝起了些冰屑，天哪，都快成冰人了，这还能有命活么！怎么办……
“大美人儿，若想让你的心上人多挨些时日，也死的好受些，你就用身子去暖他吧……”校耗的话回荡在了她耳边。
用身子替他去寒气——不，不！青婵像是突然被蜂子给扎了似的跳起来，她真的让自己的念头吓着了。自己莫不是疯了，校耗的话哪里就能信得，就算可信，也只救得了一时。再说伊凡可是自己的死对头啊，怎么可以……她生硬的将“死对头”三字一遍遍塞进脑子里。
但是，他马上就会死的。这怪毒已凝成了寒气，一旦封住了他的心脉，就是神仙也无能为力！看着他死吗？看着他在自己眼前变成冰人？
青婵记得古道上是他仗剑赶来救了自己；校耗要欺辱自己时又是他帮着脱了困；岩洞前他为自己硬挨了一记石头；山崖边仍是他不顾性命的替自己迎向银针。让他去死吗？让这个一路上对自己呵护有加的人，这个跟自己讲爱和快乐的人，这个说要为自己拭去眼中的忧伤，要与自己续再生缘的人去死吗？青婵紧紧捧住了自己的脑袋。
当伊凡那对剑眉完全被薄冰覆盖住时，青婵缓缓解开了衣扣。他冰冷的身子已揽入了自己温暖的怀里，薄冰碎了，消释了，青婵似乎听见心中也有什么东西在跟着碎裂。死去的东西还能再复活吗？青婵想自己一定是疯了！爱是一团火。有爱就有快乐！这是伊凡说的，可青婵知道对自己来说这无异于是玩火自焚。
洞外闲云飘飘，洞内凉风习习，青婵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翻滚的心绪已归于平静，都停止了吗？停止了好，让一切都停止在这一刻吧，不再有侵扰，不再有负担，不再有痛苦。
然而伊凡就要醒了……
刚刚睁开的双眼被强烈的光线给刺疼了，昏迷了几个时辰后伊凡终于醒了，他揉揉眼想爬起来，却感到一阵的头晕目眩，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别乱动，你中毒了。”
好熟悉的声音。一张美丽的脸晃到了他的面前，上面分明挂着焦虑的神色。
“现在觉得怎么样？”她在问。“你昏迷很久了。”
“看到你就好多了，”伊凡勉力的给了她一个微笑：“看到你就知道自己还活着，只是我们怎么会……”
“怎么会在这儿是吗？”青婵指着洞外的老松，“还不是亏了它”接着她胡乱编了个两人获救的经过告诉伊凡，末了还加上了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话。
伊凡笑着要坐起来，谁知刚一动眼前就冒起了金花，只得又躺下了。
“刚好些，让你别乱动嘛，毒才控制住，小心又复发！”
“毒？哦……”伊凡想起来了，跌下悬崖时他抓的那根叫什么鸳鸯藤的原是有毒的啊。“对了，刚开始还是又酸又疼又麻的，后来就做起寒来，真冷，冷得刺骨……”
这时他停住了，他记起校耗说过要想去寒气就必须……再看青婵，她已微微偏过脸去，两颊一片绯红。
“青婵，是你……”一时间伊凡心潮澎湃，他不知说什么才好，见青婵垂着头正欲躲开，他挣扎着坐了起来靠在岩壁上，一边喘着一边拉祝糊的手：“青婵，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
“青婵……”
“别说了！”青婵咬了一下嘴唇，重新抬起头来：“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只是……我不能见死不救，你几次救我，我……”
“可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青婵，我，我喜欢你……已经很久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伊凡索性豁出去，叹了口气他接着道：“只怪我一直没有勇气，我怕看不透你的心，现在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你以为你现在就能看透吗？”青婵突然挣脱了伊凡的手，她贴着岩壁慢慢站起来，愣愣望着洞外的浮云，幽幽的说。这一刻她的眼睛又深又冷，目光比洞外的浮云还要缥缈，伊凡看得不觉呆了，怎样的女子才会有这样的目光！
“起码我知道你对我还是有好感的，起码比对即隐要……”伊凡喃喃道。
“有好感又能说明什么？”青婵收回了目光，平静的望着伊凡；“如果换做是即隐我也会这么做的。你，你不要胡思乱想。”
“你不会，青婵！”伊凡心乱如麻，他害怕她这种平静得几乎是冷漠的眼神。她什么意思？是在拒绝自己吗？伊凡想起了吃过闭门羹的即隐，青婵一直就是这么冷。“你会吗？真的会？”
见伊凡目光闪闪地逼着自己，青婵感到心烦意乱。刚才话一出口她已经没了底气，心中何止千遍的问自己，会吗？会吗？假如换做是即隐中了毒？不会！听来似乎挺残忍，但青婵骗不了自己的心。
伊凡立刻看出了青婵眼中的异样，那是隐隐掺着的哀怨、无奈、苦痛与挣扎。
“你怎么了？告诉我，青婵，你有心事，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谁说的！”青婵惊道，心像被人用针刺了一下，旋即她颓然坐倒，柔声道：“够了，章大哥，别乱猜了，你不会明白的。”
“你不说我如何能明白！”伊凡焦躁起来，灼热的目光盯在青婵的脸上：“是不是我配不上你？你那么美丽、聪明、光彩照人，高贵得像……像……像天上的仙女！”
青婵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打断了伊凡：“我有那么好吗？你见过仙女？尽瞎说！”
“不，青婵，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美丽聪明的女人我也见过不少，可是你……你不知道你的举手投足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和风度，那是一般人身上见不到的……倒与仕原有些像，别看他平时玩玩闹闹，一到关键时刻便有统领群雄的气概，连我都自愧不如，可你怎么会有……”
“乱说！我怎么能跟白大哥比！”见伊凡说得认真，青婵有些慌了，她打断他的话，收敛起笑容：“章大哥，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真的！我……是我配不上你，是我……”青婵欲言又止，她实在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应如何面对自己的心。是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的呢？
“青婵……”
“好了，别说了！”青婵轻轻靠到伊凡身边，她为他擦去额上的汗珠，柔声劝道：“身子正虚呢，还说那么多话，不累吗？”
“青婵！”伊凡不能自己，紧紧握住了青婵纤细的手，这是个怎样的女人，一时那么冷漠，一时又那么温柔。“我是不是挺傻的，青婵？我觉得自从遇见了你，我整个人傻了很多，反应也迟钝了，好容易才说出了心里话，可你偏偏……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别这样，章大哥……”青婵轻轻抽出她的手：“别逼我，别……”她用手堵住了伊凡的嘴唇，“别说了，好吗？我……我有些饿了，你呢？”
哦，对了，看时候已过正午了吧，伊凡这才想起来昨晚折腾了一夜，如今早饭、午饭都还没吃呢。自己饿着倒没什么，青婵怎么办？可现在偏偏浑身乏力，动弹都不容易。他放眼望去只见一片连了一片的浮云，一座接着一座的山峰，偶尔有些飞鸟飞过，却并不在洞口停留，怎么弄到吃的呢？
“这个校耗真是害人不浅！青婵，你难道招惹过她不成，那么要置你于死地？”
“我哪里知道，才进离谷几天，哪有功夫招惹她呀。”见已转了话题，青婵总算松了口气，可她也不愿意多谈校耗，便又指着远处道：“你瞧，章大哥，那边山尖旁有些闪闪烁烁的，不就是小离谷的璇七殿吗！我注意过不知他们在璇七殿顶上涂了层什么东西，阳光下就是这么闪闪发光的！”
“你的心真细，青婵。”伊凡由衷赞道。“那个方向一定就是离谷了，只是隔得太远＃蝴们现在一定在找我们，我们却连个信也没法送出去。”
“是呀，可望而不可即！再这样下去，不要说你身中剧毒，就是饿咱们也得饿死！”
“青婵，你很饿了，是不？”伊凡原本正低着头想着雨淇他们找不着自己该有多着急，听了青婵的话便抬起头来笑道：“你想吃鸟吗？”
“……”
“把你的簪子给我。”
“嗯？”青婵显然没明白过来。
“把你头上的簪子给我，对！”
青婵瞧了瞧伊凡，转手拔下头上的碧玉小簪，这还是韵娘送给自己的呢。
“给，”她递过小簪：“要它做什么？”
谁知伊凡却早已痴在那里了。没有了簪子，青婵的一头乌黑秀发全披散到了肩上，在这浮云涌动的岩洞里越发显得飘然如仙，看呆了的伊凡哪里还记得去接簪子。
一抹红晕飞上了脸颊，青婵别过脸去将簪子轻轻丢在了伊凡的身上。
伊凡猛然惊醒，忙拾起了簪子，他知道自己失态了，不由脸上悻悻的没有话说。只见他从腰间取下腰带，却是用五缕丝带编成的，他取下其中的三缕，将它们头尾相接，再将一头系在碧玉簪上。
“明白了吗？”他冲青婵神秘的一笑，抖了抖手上的丝带，瞅准一个机会将小簪猛地掷了出去，一只飞鸟被簪子刺中，扑腾了几下被拉回洞中。
“嗬！”青婵拍手乐了，但看看伊凡已是满面通红一头大汗的，便忙去扶祝蝴：“章大哥不要紧吧，你中毒太深，还是不要乱使功力了。”
“没事”伊凡轻喘了两下，笑道：“真是没用了，抓只鸟都这么艰难！”
“这怎么好呢，若是真无解药……”
“别急，天无绝人之路，你自己都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伊凡又抓了三只鸟，一边拔鸟毛，一边安慰青婵：“等他们找到咱们，有了江老爷子的避邪散，或许就没事了。”
“避邪散真那么有用？”
“那当然，不过，”伊凡见青婵一脸关切，不由眼中蓄满了笑意：“不过这离谷中事事古怪，也许避邪散也无能为力。”
“那你还笑得出来！”青婵嗔怪道，心头升起的希望一时烟消云散。
“天无绝人之路，信我。”伊凡柔声道：“咱们得生堆火，你刚才是怎么生的火？”他已经看到了地上残留的灰烬。
青婵微微一笑摸出了她的紫水晶，不久又生起一堆火来。
“好，一会儿就有香喷喷的烤鸟了，看看这古怪的小离谷中鸟是不是也与其它地方的味道不同。”伊凡架好鸟，满意地笑道。
“你经常这样烤鸟吃吗？”见伊凡动作熟练，青婵也笑了。
“呵呵呵，小时候常干这样的事。”伊凡神秘的一笑：“雨淇那时嘴最馋了，总缠着我抓鸟给她吃。那时抓一只鸟可不容易，还得瞒着我爹。”
“小时候吗……你一定是个好哥哥……”青婵的眼光又有些迷离幽深起来，不过这次伊凡却没有看到，他正抿着嘴笑着，想着那些有意思的往事。
“不过像今天这样在悬崖壁上烤鸟，身边还有仙子相伴，倒是头一次。”伊凡嘻嘻笑着盯住青婵的眼睛。
“哪有什么仙子！”青婵忙提起袖子遮掩，假装是被烟熏了，她不愿也不敢再让伊凡看见自己涩涩的眼睛。眼圈一定红了，她想，又暗暗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还想它做甚么，其实能永远待在这洞里倒不错，只是伊凡中的毒……还是得赶快想法子通知雨淇他们啊。
不久鸟肉的香味就飘起来了，望着松枝燃起的腾腾火焰和冉冉升起的一缕轻烟，青婵眼前突然一亮，是的，她已经有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