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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针锋相对

    早间的茶馆刚刚上人,评弹艺人正在台口调弦,准备开唇启齿。
    林小健选了僻静的一桌,邵晓星气呼呼地先坐下来:“小健,这一年多你哪去了?”
    林小健静静地摇摇头,敲桌叫茶。
    邵晓星今天真的很生气,自从他知道林小健可能跟了梅萍后,他一直派人在这里监视,不想真逮个正着,他还没从和梅萍的冲突中解脱出来,异常激愤地逼问道:“你一年多没露面,现在却在红梅别墅过夜,里面还有杜老四的手下出入,你如何解释?”
    林小健语意淡淡:“既然你们叫人来监视,应该知道我都做了什么!”
    邵晓星一捶桌子:“混帐!我就是要派人在那里堵着你,看着你又怎么样?你和青红帮的人混在一处,听任那姓梅的摆布,根本就是忘记自己是洪门中人!”
    “我不受任何人的摆布和支配!”
    邵晓星愣了一下,拇指一伸:“好!你牛皮!你硬朗!我们把本事教给你,天哥把一切都给你,大家伙儿就是盼着成就你这个说翻脸就翻脸,说走便走的大英雄大豪杰。你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自然也没人管得了你再找新码头!”
    林小健叹了口气:“邵叔叔,我知道你们对我有许多不满。不管怎样,我还要替徐夫人解释一下,揭开我身世的另有其人,并不是她,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是她冒着危险救我出上海……”
    邵晓星跌足大叫:“糊涂蛋!这个姓梅的是钱朗的侄女,她当年一厢情愿看上你爹,你爹号称洪门第一杀手,快枪的手法胜你十倍,不是被这个疯女人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疏于防范,怎么会最终死于非命!”
    林小健凝在那里,一动不动了,他这一下才算彻底醒悟,原来梅萍和父亲也曾经有一笔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旧帐,难怪她这样呵护他,疼爱他。他不由感慨万千,父亲虽然只是一个杀手,死得又那样早,却有这么多人在怀念他,而且把这些情份都倾注在他的身上,他却一直懵懵懂懂不知珍惜。
    茶博士来问,林小健下意识地吩咐:“要好龙井,冲两遍再上。”
    这正是邵晓星独有的饮茶习好,邵晓星见他说得自然,不禁也动了情,复坐下来,苦口婆心劝道:“小健,你知道吗,天哥对你好,并不单单是因为你爹的缘故,你们爷俩也真有缘,小时候,你到他怀里就从来不哭,五岁前睡觉都和他在一起。现在天哥嘴上不说,他做梦都要叫你的名字,他想你呀!呕心沥血把养你这么大,他把心都掏给你了,对你比对亲生儿子好一万倍。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他哪里有过半点对不住你的地方。你怎么这样犟种,现在还不回家?”
    林小健不由哽咽,半天才开口,喉咙竟是沙哑的:“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
    邵晓星口气复硬起来:“对!你长大了,翅膀硬了,阿叔是没有权力管你的事!可你还是洪门弟子,社团正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大家需要你!”
    林小健目光闪烁。
    邵晓星注视着他:“阿健,天哥和我正在酝酿重新安排社团的人事,趁这个当口你回来,从前的过失就一笔勾销,我保证,天哥还会象从前一样待你,你还回来做你的小老大!”
    这“小老大”三个字叫林小健一下子冷静,他想起了自己对弟弟的承诺。
    茶博士来奉茶,台上也苏音乍起,林小健声音越发冷静:“邵叔叔,据我所知,你出狱已有两月,阿康出任总经理也近一年,还有一位精明能干的蒋阿姨日前回来上海,正在义父身边帮助他,忠义社中兴在望,现在并不需要我!”
    邵晓星真是失望到了极点,他看着林小健,象在看一个陌生人:“你是铁了心不回去了!”
    林小健越说越冷:“原来的常小剑豪掉了,现在我姓林,常家与我不相干!我已经讲得很清楚,我并没有投靠任何人,你还要我……”
    邵晓星打断了他:“少废话!你小子要敢认贼作父,走到天边我也要收拾你!再问一遍,你回不回去?”
    林小健沉闷地摇头,邵晓星一扬手掀翻桌子:“空有一身本事,叫陈阿水几刀就吓破了胆子,你不是男人,没有资格再回洪门#恒我看错了你,算天哥没养你,你就一辈子当缩头乌龟吧!”
    满茶馆叫他喊静了,连台上的表演都停顿了,只有一根弦子的余音嗡嗡作响,似乎正在穿透人的太阳穴。
    邵晓星带人忿然下楼,楼梯被踩得咚咚作响,林小健溅了一身茶水,看到伙计跑过来,他疲惫地坐下:“收拾一下,全算我的帐,叫他们接着唱。”
    台上又悠悠唱起来,人间疾苦一弦中。
    林小健形孤影单,静静倾听,他平时不听评弹,今天却因为心事沉重得走不了动不得,才听了进去。开始只觉得唱词委婉,音调绵长,渐渐地,听出是一段久远的情事。在这抑扬韵律之间,多少往事记上心来,他记得邵叔叔喜听评弹,婶婶徐丽敏则喜欢西洋乐,他们夫妻和谐,却只有这一样不同;义父和婶婶很谈得来,现在想起来,也许因为她是蒋清女友的缘故吧;两个小妹冰雪可爱,都在教会女中读书,常常来公馆弹琴,每当那个时候,义父总是很惬意;现在她们都长大些了,应该弹得更好了吧……
    记忆中的一切都是那样美好,林小健潸然泪下,他想到了很多很多,他开始后悔昨夜对徐梅萍的指责,原来徐阿姨确是心中有爱,她爱的不是他这个毛头小子,而是他的父亲#糊一定爱得很深很深,所以才会把这爱毫无保留地倾注于他身上,而他却一再伤她的心,他又想起阿海,想起慕容倩,想起他应该向这位弟妹道歉,不管她脾气如何乖戾,毕竟她是阿海的妻子,这些日子一直在照顾他……
    他要珍惜身边的每一份情意,至少在他离开上海前,他不想再有什么遗憾。
    乐义饭店,离上海各业巨头会议还有半小时,吴浩海来到休息室,大排的沙发中,形单影孤只坐着一个人。
    吴浩海立正敬礼:“局长,警卫队副队长吴浩海报告!”
    蒋经国正在思考中,闻声一惊,抬头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浩海,好好!这一阵你很辛苦,过来坐!”
    自从到勘建大队协助工作,吴浩海还是第一次和他的局长面对面单独相处,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局长有些孤独,和一个月前截然不同。他没有坐下,而是习惯地站在一边,尊敬道:“局长,您瘦了,要注意身体。”
    蒋经国摇摇头问道:“浩海,你在上海长大,应该很了解这边老百姓的心态,我问你,老百姓需要什么?”
    要吴浩海高谈阔论经济自然不在行,但这样简单的问题,他还是答得出:“当然是柴米油盐针头线脑,生活必需品吗,这儿的人很会生活。”
    蒋经国点头:“五百二十万人,上海市民的生活比中国哪里都讲究,所以才会象现在这样怨声载道,人人都说不满足。我们来上海搞经济改革,实际上也是民生主义的开端。离胜利才不过三年而已,我们现在还远远谈不上建设,只要维持人民最低的生活限度,使大家有饭吃就是目的。当年我在苏俄,吃不到肉是常事,而现在的上海,买不到香烟就算是不稳定!太注重享受,只能助长投机、囤积和剥削,现在是战时,勤俭建国才是根本,总统一再强调,前方生活士兵化,后方生活平民化,为什么我们就是做不到呢?”
    吴浩海的脸红了,他想昨天那顿西餐,这显然与领袖的精神格格不入。他结巴起来:“局……长,上海人是有享受的……恶习。这里号称东方巴黎吗!可是,现在的问题是物资实在紧张,别说肉,小菜场里连菜都见不到。”
    蒋经国眉间出现了深思的皱纹:“为了扑灭黑市,我们连日伪时期没收的物资都上市了,可还是换不回那些游资,我就是不明白,上海人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把这些物资买回家去囤积起来做什么用呢?”
    这显然不是吴浩海能答上来的了,他想起了昨天在西餐厅的谈话,不由问道:“局长,是不是经济改革有两种人不能碰?”
    蒋经国来了兴致,鼓励道:“哦?你说说看,哪两种人?”
    吴浩海冲口而出:“一种是前方的军人,一种是江浙的大财阀。”
    蒋经国眼神暗了一下,似有所触。吴浩海又道:“局长,现在报上的言论很消极,和八月份不一样。是不是因为特权经济占据了绝对优势,和我们明争暗斗,嗯……此消彼长?”
    蒋经国惊讶地抬起眉毛。吴浩海下定决心把疑问和盘托出:“您不敢动那些财阀,是因为他们从历史上就是政府经济的实力保证和后盾,您没法痛下决心向他们开刀?”
    蒋经国已经满面讶色:“吴浩海,这话可不象出自你口,你倒是说说看,这是谁讲的?”
    吴浩海低下头:“是我的一个朋友讲的。”
    “朋友?做什么的?”
    “他暂时没有工作,正准备投考公派留学生。”
    蒋经国突生感慨:“如果连平民百姓都能看到这一点,是痛下决心的时候了!”
    吴浩海看看表:“局长,时间到了!”
    蒋经国站了起来,整理了衣服,一下子又变得精神抖擞,他健步向会场走过去,边走边道:“有机会的话,让我见一见你这位朋友!”
    杜月笙意外出现,引起骚动。
    不少人都带些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个黑帮大亨,他消瘦的面孔、带了红丝的眼睛让人联想起失眠和多梦,委靡的神情、颓废的坐姿让人联想到他的烟瘾,他显出了从来没有的疲老之态,他的四子杜文藩已经关了一个月了。
    会场上,一直是蒋督导员在唱独角戏,他充电般慷慨激昂,手势频频而起,话语滔滔不绝。他的愤怒象飓风一样掠过全场。他痛斥游资,他要制止上海人贪得无厌的购买欲,要不然,从外埠调集再多的生活物资,在上海520万人口中,也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就象他对吴浩海所言,他要上海人再度掀起勤俭建国的新生活运动,这个运动由来已久,来源是于他的总统父亲和继母,他现在深深觉得在战时倡导这项运动的必要性和紧迫感。
    讲话结束,全场静寂,杜月笙咳嗽一声,第一个举起了手,被获准发言后,他缓缓站起,扫视全场,一字一顿,声音暗哑:“犬子的交易所违规犯戒,一是他咎由自取,二是我疏于管教。我已经多次表态,不会再保他,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今天蒋督导员的话,振聋发聩,深感国民政府这次经济改革决心之大,真是民众之幸,国家之幸。作为老上海,我也觉得现在的情况确实不正常,很不正常!我虽老朽,也要为经济改革出一臂之力,为督导员提供情况。据我所知,茂名南路长乐路口的英商利喴车行、大连路27号虹桥路仓库这两处地方囤积的物资,堪称上海之最……”
    蒋经国注意地听着,手已经指向身后,进而头也侧过来,王升皱着眉头,轻轻摇着头,示意这些地址不在掌握之中,会场上有人窃窃私语,杜月笙对这样的效应显然还不满意,笑笑又扔下一颗炸弹:“不用查了,这两处仓库都属于扬子建业有限公司!”
    王升和吴浩海惊面相觑,蒋经国身子动了一下,和杜月笙四目相交。
    两双相差了二十几岁的眼睛,年轻的一个清澈中带了洞悉,似乎在讲:“老狐狸,你忍得太久,今天总算是露出了尾巴!你明端孔家,暗保你的儿子,矛头却是直指我的经济改革,这一招后发制人,够狠够辣!”
    老的一个混浊且诲莫如深,似乎在讲:“你们蒋宋孔陈四大家族同气连根,才是中国最大的经济老虎!我当年帮你老子在上海滩打江山,捧了你们蒋家这许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个小毛孩子一来就翻脸不认人,莫怪我无情!”
    他们对峙着,一时间似乎交换了无数言语,谁也不肯退让。最后,还是杜月笙先开口:“我知道督导员事务繁忙,也许不便前往,杜某愿意为经济警察大队的官员们带路,顺便也邀请在场的诸位去一同开开眼界,看一看什么叫做真正的囤积居奇,扰乱市场!”
    全场轰动,目光全集中到蒋经国一人身上,吴浩海一时间觉得呼吸都停滞了,他没有想到,刚才休息室中的一番对话,这么快就得到了应验,他期待着,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期待的究竟是什么。
    蒋经国站了起来:“情况属实,立即查封!”
    杜月笙笑着落座,腰扳挺直,扬眉吐气。
    吴浩海也长舒了一口气,眼泪差一点掉下来,他为他的领袖感到自豪。当王升叫到他的名字时,他答了一声是,声震全场。
    孔令俊公馆。
    慕容倩慵懒在孔二的床上,一夜糜烂的欢娱,只是为了率性地报复,日上三杆,她的眼睛被阳光刺痛。
    门开了,是他推门而入,黑色燕尾服,白色衬衣,花样的袋帕,温文俊逸,深情款款,至始自终未说话,她却知道他来做什么,她兴奋而骄傲地起身,看见自己身上的白色纱衣,记得还有一双漂亮的鞋,穿上它,就可以当他的新娘了。孔二小姐傲慢地笑着,把那双人人称羡的水晶鞋送在她手上,她心花怒放,捧起那双晶莹剔透的鞋子,鞋子里,清晰地看到了吴浩海的身影,真心诚意地向她微笑:“阿倩,阿健是我最好的大哥,你要跟他为什么不早说!”精美的花环挂上了颈中,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公主,幸福而矜持地套上那双美丽的鞋。突然,她发现,她的脚有些丑陋,这是小时候那双在海边风吹日晒的脚,它习惯了赤着奔跑在沙滩上,并不习惯穿这样华丽的鞋子,接着,她感到威压急迫,抬起头,是梅姐森森的目光:“你不配!不配!”
    她缩成一团:“梅姐不要,不要!”
    梅姐的声音不断地传过来:“小健,这样一个见不得人的下贱货,怎么能同她在一起?”
    慕容倩绝望之极,闭上眼睛心道死了吧死了吧,就这样死了吧!
    一阵疯狂的电话铃把她惊醒。她没有死,这样的梦经常做,只不过场景不同,情节相仿,她迷迷糊糊在现实与梦境中挣扎,记得这梦的出处,昨夜孔二小姐对她讲,徐梅萍本来也来了,却在大门外见到了干儿子,她知道那一定是他,他一定是追她而来! 她悔不堪言,却再也抽身不得,只能在这里渡过浑浑噩噩的一夜。
    她是孔二小姐的秘书兼情妇,这在嘉陵公司,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离乐义饭店的巨头会议仅仅四十分钟,电话已经到了孔二小姐的私邸,还在床上的孔令俊对了电话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扬飞了手边所有的东西,包括枕边人身上的被子。慕容倩一惊而起,冷汗涔涔,见她的董事长已经摔了电话,大声咒骂:“妈的,杜月笙这个老王八蛋!平时和爹地称兄道弟,点头哈腰,到了关键时候,竟然把我们卖出去,告诉姨妈整死他!”
    她发泄一通,目光转向慕容倩,吩咐道:“打虎队带人查封了我大哥的仓库! 我大哥说,这两处仓库囤积的物资没人知道,一下连窝给端了,肯定是出了内鬼!我他妈要是知道是谁泄的底,非撕碎了他不可!”
    她咬牙切齿,状极凶狠,吓得慕容倩困意全消。
    孔令俊把衣服甩给她:“跟我到公司去,我们的仓库也要防范一下,免得和大哥一起遭殃。这个督导员表哥可是面冷心黑,一向不买我的帐!”
    吴浩海黑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光,他一脸凝重,铁塔一般站在道路正中,伸手截住一辆黑色的奥斯汀。
    车牌上有连续的三个7,极其醒目,这正是上海滩人人皆知的孔令侃的座车。
    奥斯汀在吴浩海身前一米处嘎地刹住,司机将头伸出来,极不耐烦:“查我们的车,你不想活了!”
    吴浩海带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强行拉开车门。后座上,只有一个男子,略显惊讶斜视着他。吴浩海事先见了照片,已认定这就是要抓捕的大老虎。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心中自豪地念着,血性沸腾,傲然道:“孔先生,等你多时了。我是勘建大队吴浩海,你被控囤积居奇,扰乱市场,请跟我们走!”
    车内一片沉默,无声无息中马达刺耳地响了起来。吴浩海吃了一惊,他想过这个豪门公子会质问会激愤,会不情愿下车跟他走,可是就是没想到他会不理不睬。他又把头探进去,看见一只黑亮的勃朗宁,一双戏谑的眼睛,车子猛地一动,把正前方的两个士兵撞飞出去,吴浩海意识到他是在持枪拒捕,奋力扑入车内。
    奥斯汀拖着一名英勇的军人狂放地冲出重围,疾驰在大街上。孔令侃始终未说一字,只是用枪顶紧他的脑门,吴浩海在这紧急时刻,抽枪来不及了,只能高喊:“停车!快停车!”
    行至第一个十字路口,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冷笑着急打个左舵,吴浩海眼一花,人飞出车子,重重地摔上路面。他肯定自己听到了笑声,从车内发出的哈哈大笑。
    人有的时候真会涉入同一条河流!吴浩海的记忆中突然点现闸北警察局门前遇刺的一幕,也是这种恶棍的嘴脸,也是这种肆无忌惮的笑声,他也同样是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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