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女守
「下九江,上西天」,九江是所有人公认最美、也最富庶的都市,而成都虽然远不及九江的规模精致与多样,却也饶富特色,绝对称得上是个美丽的都城,因此有「小九江」的称号,在四春她若是第二,就没有城市敢称第一。
被重重钢锁锁在看似轿子实际却是牢笼的窄小空间里面,仇天恨从只能穿进一丝光线的轿幕缝隙间,卑微地窥探外面的世界。
这世界太奇怪,今天对的,不等明天就又都错了,相同的事情,不同的看法;相同的人,不同的对待。
无论「白霭门」或「赤城派」,全都逼迫他作「长生门」掌门,但大家既然要他当掌门,就应该以掌门之礼待他,现实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们待他不像是掌门,而是罪犯。
渺小是相对的,只有比较之后才会产生。
此刻仇天恨自觉自己好渺小,但除了这股浓得化不开的自卑之外,却还隐隐地有股不平在心中骚动着,他常常问自己,是谁让他成为现在的他?这些日子,他再也无法视这些不公不义为理所当然,一定哪个环节不对,才让这些人可以操控他的人生。
从他在秀巫山被软禁的小屋,抬头看见的那一小方蓝天,那只主宰天空为所欲为的苍鹰身上,仇天恨学到……只有强者才能决定自己的路!
强者是主宰者,专门宰制弱者,而他现在之所以会任人摆布,原因就在……他是弱者。
这想法不管对或不对,值得鼓励或不,此刻像火烫的烙印,深刻地镂刻在仇天恨敏感、聪慧却不成熟的脑子中。
仇天恨虽然只能卑微地从布帘间小小的缝隙窥探世界,却是用颠倒的视野向外注视,这是因为他正倒立着身体、仅凭两臂的力气支撑起整个身子,拼力克服轿身剧烈的摇晃,凭着一股想要变强的强烈动机,即使在极端有限的空间里,也不愿意错失任何锻练自己成为强者的机会。
这时轿身因为仇天恨不支跌落,而引起巨大摇晃,引来抬轿的轿夫们一阵咒骂。
但显然位在大队人马中间的座轿,发生的种种细微末节,并没有引起云、田两家任何人的注意。
眼看繁华似锦的成都城就在不远,所有人心情轻松不少,云岂拾板着一张扑克脸,不发一语不耐地听着一路聒噪不休的云岂弱,云岂弱旁边,痴痴看着花容月貌她的,正是田开疆。
「我没有骗你,大哥,那个接连打败好几个春东山派掌门,叫万流的,才只有十三岁!不信?你可以问问开疆哥,他也在场。」这事一路上她已经说过不知多少次,但云岂拾就是这一副嗤之以鼻的反应,但对马英奇也会「温养八法」这事,云岂拾倒是隐隐有股不安。
云岂弱危颤却安妥坐在心爱的灰鬃白马上面,把嘴嘟得老高,显然耐心快要耗尽,有点动气了。
「十三岁!坦白说他长那样子还真是不像,但一言九鼎的化活神医既然这么说,自然没有理由需要怀疑……」田开疆脑中再次浮现万流高大威猛的身影,果然是天生的强者,不管他年纪多少,那魄力及气势,不要说四春,连中土也不多见。
听王神医说,万流才刚习武三个月,三个月?就可以在「山草小栈」轻轻松松地打败这许多高手?万流是天纵英才?而他的师父又是谁?是他急着沽坛好酒偕王神医一同去救的那位?
虽然仅只一面之缘,但万流全身放射出的光芒,让人无法逼视。
当田开疆慑于万流抢眼的熠熠光芒时,他不知道自己其实也不遑多让,慧黠明澈的双眼显然还没看清楚自己不凡的未来。
此时两道屋舍最末,一座大城像连天的大山,浮现在所有人眼前,成都城到了。
「万流明明就只有十三岁,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我就是讨厌你婆婆妈妈不干不脆,全没个男子汉的样子!哼!不想理你们了啦!」云岂弱娇叱田开疆之后,喊了声驾,快马一鞭,也不管前面有人或没,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不久前方随即传来不及闪躲的路人的咒骂声。
面无表情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结局,云岂拾冷冷地对田开疆说:「开疆老弟,还不快快追去?这次回去你们就要成婚了,那妮子的脾气我再清楚不过,拗起来天皇老子也不怕,去哄哄她吧!」
他当然清楚云岂弱的脾气,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人都这样,情绪永远主宰着理智,如果不及时平复她的不快,搞不好还让他巴望好久的婚事节外生枝,田开疆尴尬地朝云岂拾笑了笑,策鞭喊驾,驰着快马紧追云岂弱而去,
成都插天的巨伟城墙,像一座大山,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十层楼高的城门上面,大大地书写着四个米黄色的大字:「春……城……天……境」
现在时间还正午不到,为什么成都城城门会紧闭着呢?说是紧闭,却又不那么全然,因为右扇大门中间开了个恰好一般马车可以通过的偏门,偏门之前一队约莫二十人穿着像是守城戌卫的,正严格检查进出人员的身分,对成都城还算识途老马的田开疆,遇到这样门禁管制倒还是第一次。
「姑娘我要进便进,凭你们几个,甭想拦得住我!」远远就听到云岂弱银铃般脆响的娇喝声,紧接着霜霜两声,「虎豹保韩片」猛地从云岂弱腰间拔出。
「何人这等嚣张,胆敢在此胡闹?」是一位肤色微焦、五官艳丽深刻,身材娇小却玲珑有致的女子从偏门走了出来,应该是听到云岂弱在门口吵闹,所以出来查探究竟。
这女子手上操持着一把古怪兵器,这兵器一头是剑,另一头是刀,握柄的地方两侧又各长了两把钺,看起来煞是凶狠,却是极难驾驭的兵器。
「我的双刀可不长眼,要命的就识相点给我滚远一点!」云岂弱话才说完,「云想花容十四式」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绵密展开,「虎豹保韩片」像翻江浪一般一波紧接着一波,攻向猝不及防的守卫们。
还没等云岂弱伤及无辜,那身材看似单薄的女子,突然狂风暴雨般舞动手上的凶恶兵器,轻盈的身子,狠狠蹬了地表一下,整个人像飙窜的火箭飞速地杀向云岂弱,云岂弱只感觉眼前满是比江浪更大的滔天巨浪,一下子就将自己「云想花容十四式」掀起的阵阵涟漪给吞没……
田开疆看见云岂弱拔刀,还怕她出招泼辣伤及无辜,不料对方竟然藏着一位这样武功高强的人物,一阵刀光剑影,没两三下子,云岂弱竟然让对方强狠的攻势逼出一口血来,田开疆心中一凛,心慌意乱,急急勒了快马,一股真气上提,借着奔马的速度,跃下马来,脚不点地凌空飞驰,「不二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鞘,已经紧紧握在田开疆手上,田开疆放尽声量喝道:「手下留情!」
微焦冶艳的女子,快车已发,箭在弦上,岂是说停就能停,一边快刀狂暴尽情欺来,另一边则利剑刁钻嚣张穿扬,明看是一把兵器,实际却刀剑分流,加上中段又有双钺护体,简直就无懈可击。
再一口鲜血冒突出来,云岂弱再难支持,狼狈地败下阵,眼看就要跌下马来,突然一阵疾风追到,乘风而来的正是田开疆,他顺势精采地一手抱住云岂弱,匡啷几声金属重击,田开疆把内力全部使上,女子滔天巨浪般的招式这才暂时受阻,但田开疆也不好过,要不是牢牢地抓稳兵器,怕现在早已飞脱出去,情势所迫,女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趁这空档,田开疆救出云岂弱,稳妥将她放好在地面,云岂弱锐气顿失,惊魂未定、两眼无神地呆视前方,那女子朗声道:「少侠好内力!敢问尊姓大名?」
这女子哪来的气力,能够把这鬼样的怪东西使得如此生龙活虎?田开疆心有余悸,虽然利用奇袭,暂时逼退对手,但交手剎那,田开疆已经知道这女子的实力,绝对不是个简单角色,这时看女子问得客气,没有咄咄逼人的气焰,应该是讲理之人,于是也以礼相待,除了奉上他那讨人喜欢的笑容外,同时鞠上「三敬礼」,柔声回答:「在下春东赤城派田开疆,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看见田开疆一副奴样,云岂弱心中有气,心想人家都欺侮到我头上来了,你不仅不帮我出气,还跟这女人眉来眼去,当向狠狠白了田开疆一眼,而田开疆完全没有察觉到岂弱的不快,还好奇地打探着眼前这位艳而不俗的女子的底细,心中暗叹这女子看来年纪跟我差不了许多,想不到功夫竟能有这般造诣。
「原来是赤城派田少侠,那这位……如果我猜想没错的话,应该是白霭门云大小姐啦。」焦艳女子上下打量云岂弱之后说。
「请问姑娘如何称呼?」田开疆问道。
守门女子没有回答田开疆问话,劈头就问:「仇掌门来了吗?」,田开疆忙不迭回答:「就在不远,应该就要到了。」
女子赶忙转头朗声向后面守卫说:「诸位大哥,麻烦打开城门,我们等候的人已经到了!」后面传来应诺,呀第一声巨响,崇伟的城门缓缓打开。
听女子喊守卫叫大哥,显然彼此没有隶属关系,那为什么会由她来监管城门?而且这么大的成都城竟然为一个仇天恨,实施门禁管制,不会太小题大作了点吗?正田开疆心中绕着许多问号时,由云向南领头的队伍已经出现在眼前。
另外一边,在城门里面,沿着宽敞的大道两旁竟然立着长长的迎接队伍,那本该车水马龙的五十米大衢,被净空得十分彻底,大大有别于以往,透露着浓浓的肃穆气氛,大街中间站着有两个人,其中一位是法宝,另一位则一身素白,外头还套着件薄如蝉翼的罩纱,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的,脸上像抹了淡妆似,粉嫩的不像个男人,尤其那原本应该十分浓密的胡子,因为刮得彻底,所以留下了一圈突兀的青须,像理干净绵毛的羊,虽然清爽,却少了原来该有的自然。
论干净,世间上大概没有比眼前这名中年男子更加干净的了,但怎么看就怎么怪,他试图让人看见到他极端整洁的一面,但这也之所以令人感觉困惑的原因所在,一个男人,尤其混江湖的,如此刻意制造无论形式上或是实质上的干净,不免启人疑窦他精神方面是否有瑕疵,健康的身体绝对不是无菌,正常的人也绝对不会那么干净。
瞧法宝必恭必敬的谦卑模样,这人应该就是成都的主宰,人称「煞西归」的第三代传人归难了。
一看见法宝,云向南赶忙自马背下来,趋前请安同时,还向归难奉上再标准不过的三敬礼,说:「有劳归大师与圣尼远迎,岂不折煞小弟,云向南诚惶诚恐!」。
「二弟一路辛苦,这次承蒙大师热情款待,待我们先上西文寺安顿好仇掌门之后,咱们再到萨慈门去,归大师在那里已经备妥丰盛的酒菜,咱们姐弟俩再跟归大师好好把酒长叙。」云向南没想到法宝对之前结拜一事会如此认真,刚听到法宝称自己二弟时还愣了一下,虽然知道法宝之所以纾尊以降,是另有所图,但在归难面前公开承认,还是让云向南感觉飘飘然的。
云岂拾率众弟子紧随云向南向归难与法宝请安,唯独田开疆一动也不动,法宝眼神透露出恶毒的恨意,瞅了下曾经说她是妖尼的田开疆……
田开疆完全不以为意,他的注意力现在只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刚才阻挡云岂弱的那位娇艳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