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云端
秀巫山每到清晨或黄昏,都会升起浓浓的雾海,枝枝石峰像笔一般向天指着,苍翠的黑松散布其间,让人别有一番仙风磊落超凡脱俗之感。
上山的石径绕着险壁蜿蜒而上,随便一个角度看去,都可以看见盘据在耸立的秀巫山巅的「白云山殿」,那儿就是号称当今春东第一大门派的「白霭门」。
仇天恨被带离开「长生城」而住进到「白霭门」已经整整一个星期,表面上看来,他是客人,大家对他大体还算以礼相待,但实际却跟软禁没什么两样。
仇天恨每天都会抬头盯着屋前庭院那一小方天搜寻,期待那只遨翔于蓝天的苍鹰再度出现,这期待让他有自由的感觉,虽然他无法真切地分辨自由的滋味倒底为何,但相信一定不赖。
不曾有过死的念头,再如何艰苦的逆境,仇天恨还是勇敢地活过来,不是仇天恨舍不得这身皮囊,而是他爱那蓝天高山许给人间的自由,而这自由在憎恶他的傻叔死后,从此离他远去,跟傻叔过日子当然不可能自由,但跟他误入长生城进了「长生门」之后所遭遇的种种比较,他还是认为打骂糟蹋他的傻叔给过他自由,当然这是一种错觉,但要他了解这只是错觉而不是真实,对不曾真正独立自由过的仇天恨来说,自然无法分辨这许多。
不知不觉中,这皮囊正逐渐熟成,仇天恨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体毛逐渐增多,嘴边甚至长了一圈刺人的钢须。
如果能像那只苍鹰一样,想去哪就去哪,该有多好?
起先他看见的不是苍鹰,而是三、四只栖在庭院古松枝头长得白头青身的小鸟,第二天他首次看见那只鹰后,白头青就一天比一天少,最后苍鹰犹然孤身一只翱翔于空,白头青却已经一只不剩,全成了苍鹰的食物。
为此他还怨恨过那只残暴的鹰好几天,有一天晚上,夜深人静时,他在梦里梦见自己是那只苍鹰,睡醒之后,他似乎能够与那只苍鹰心灵互通,甚至还隐约知道那鹰的过去,原来那鹰也曾经瘦弱,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奋斗过,牠之所以能够拥有自由,原因在于牠终于使自己变强壮……要想获得自由,只有让自己变得比对手更强壮?没错,当别人无法宰制自己时,自己才能主导自己的命运。
靠敌人的慈悲,是获得不到真正自由的。
没了白头青,苍鹰大概不会来了!仇天恨难掩失望之情,往一块石凳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盯着倚在墙边的扫帚看。
白狼过得可好?仇天恨不过十七岁的年纪,真正欣赏的却不是人,而是狼,那只与他形同莫逆的好友……白狼。
这几天他除了思念白狼外,意外的,还偶而会回想起那只力抗山鬼的青毛狼王。
五年前在那片险恶的强鬼古林中,青狼王恶斗山鬼那幕,至今仍历历在目。
尽管双方实力相距何止天差地远,但在决战时,势单力薄的青狼王采取的避强打弱飘忽主动的打法,狠狠痛击山鬼的那一幕,让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避强打弱飘忽主动?几天前跟云岂拾对战,仇天恨相信自己已经用尽全力,技不如人是事实,但难道就没有拖延战局,甚至反败为胜的方法?
让人给软禁了的仇天恨,自然不被允许拥有任何武器,看着墙边的扫帚,仇天恨灵机一动,趋前拿了那把扫帚,猛地一扯,把扇状的帚头扯掉,光剩一根木杆,仇天恨满意地笑了笑,暂时就拿这个充当剑使吧。
经过之前那场实战之后,仇天恨对「温养八法」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记得那时,体内有一股充沛活泼的气劲缓慢移动着,这气劲供应他源源不绝得力气,让他愈战愈勇,丝毫不觉得疲乏,那次对战,他压根对胜负没有丝毫的得失心,只是在面对云岂拾的攻击时一昧地作出反射性的反应而已,但是他记得非常清楚,当让对手逼着使出「温养八法」同时,竟意外地产生出通体舒畅的快感,让他有彷佛在隆冬最寒之际浸泡进温泉时那样的痛快。
「阿五叔教我的,竟是这么一套上乘的功夫!」仇天很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感动了。
仇天恨把扫帚柄缓缓挥动,从中感受体内发热的变化,当浅浅的汗水映照着太阳反射而出淡淡的薄光出现之后,仇天恨突然加快了速度,此时从小腹传来阵阵灼热,不久就像烧得火旺的灶心,产生源源不绝的力量出来,让仇天恨感到精神百倍,他搞不清楚原因所以,其实「温养八法」本来就是一套养生御邪壮补并进的奇妙功夫,对身体没有疾病的人,百利而无一害,但身体不好的,则恰恰好相反。
凡初学者要学「温养八法」,就先得要有强健的体魄,仇天恨那时从猴谷回来,让阿五幽禁了一年的原因,除了罚他不好好说话之外,与外界隔绝,使其能够修养好身体才是主要的目的。
一个人生了病,无论是身体或心理,需要的是治疗,而不是保养,没有病的人,保养才有作用,从这个观点看来,仇雄学不好「温养八法」,大概是他身体原本就不好的原故。
山上的温度尽管比较低,但仇天恨一身让结实的肌肉绷得老紧的黑亮皮肤,此刻竟然渗透出大量的汗水来,随仇天恨纵舞腾跃,喷腾而出一阵阵细薄的汗雾,这时从庭园的大门方向传来了一阵掌声……
「好剑法,仇兄弟的剑法果然不俗!」仇天恨停住动作,大汗淋漓地看着来人,原来是田开疆,而偎在他旁边、出落地款款动人的,正是美少女云岂弱。
仇天恨脸不红气不喘地丢了木柄,懒得搭理田开疆他们,转头就要进房间里去。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礼,我们哪一点亏待你,好歹你也客气一点!」云岂弱拉着田开疆的手,往前蹬了几步,指着仇天恨骂道。
冷冷地一回头,恰好一阵风儿吹过,在仇天恨满是汗水的脸上,飘抖着几根孤独的发丝,发丝下面是那一双捉摸不定的神秘目光。
「你师父对你不好是吧#葫以你才不想当长生门掌门对不对?」田开疆问仇天恨,仇天恨还是不发一语。
「噫!你这个人很奇怪耶,嘴巴是长来干什么的?难道你是哑巴不成……」云岂弱看见仇天恨那对眼睛,觉得有点晕眩,这怪异的感觉竟然加快她的心跳,但为这没来由的兴奋,云岂弱更想生气。
仇天恨半掩的衣襟自动打了开来,里头有如铜墙铁壁般的胸肌局部裸露出来,上面有三条深刻的疤痕,那是猴谷猿王的杰作。
再美的事物,如果没有一点缺陷,就不能称作完美,要知道干卦的上六爻叫亢龙有悔,完美的济既卦后面紧接着就是未既。
惊瞥到仇天恨强壮的胸膛,羞得云岂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把目光往哪里摆,一阵绯红袭上粉颊,连自己都无法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所幸田开疆跟仇天恨都没有发现。
一张不讨人喜欢的脸,尤其脸上那双充满野性的眼睛及厚实的双唇,仇天恨距离文质彬彬很远,尤其桀骜不驯的那双眼,总让人以为他想抢夺什么。
云岂弱本能地护着自己,尽管仇天恨根本就不可能伤害她,但她却没来由的担心仇天恨会抢她东西,会是什么东西呢?她也说不上来,但这几天只要看见到仇天恨,这莫名的危机感就会油然而生,而云岂弱采取的方式就是反击。
没有受到攻击就采取的反击,往往最伤人。
「你还以为会这么一点烂把式,就可以目中无人?我们白霭门随便一个打扫的,都比你强!要不是你好狗运,让我父亲把你当作宝,给你个这么安妥的环境栖身,否则凭你这点本事还目空一切的话,早该曝尸野外、死无葬身之地,你不知道心怀感激,还一副老大不甩的死样,看了真让人有气!败类!小土匪!」云岂弱把害怕失去什么的担心化成躁郁的情绪,藉题发挥连珠炮似地痛骂仇天恨。
田开疆搔了搔头,不以为然地帮仇天恨响应云岂弱的责难说:「岂弱妹,仇兄弟又没招惹妳,妳怎么可以骂人呢?可别小看仇兄弟这套剑法,我跟他打起来都不见得占得了便宜,更遑论妳家煮饭扫地的了,妳也别开玩笑啦!」
「田开疆!你有完没完?」云岂弱勃然大怒,大小姐一生起气来,哪怕明明是白的,都硬要说黑,她怒道:「你打不过他,那我不更打不过他?我真的这么不堪一击的话,那你娶我,岂不让你赤城派多一个累赘?我这就跟父亲说去,咱门婚事告吹了……」说这话的同时,云岂弱把丝缎般的秀发滑顺地绕了半圈,头也不回地朝刚才进来的方向走了出去,云岂弱长得还真不是普通的美,连生气都让人怦然心动,淡淡的香味在空气中回荡着,让人痴醉。
「岂弱妹,我不是那个意思,妳误会啦!我是说仇兄弟功夫没妳讲得那么差!这是事实嘛,跟咱们婚约一点关系也没不是吗?妳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岂弱妹!等等我……」田开疆向仇天恨拳手道别:「仇兄弟,不能陪你啦,我的岂弱妹生气了,我得追去陪罪,有时间再来向你讨教,不过说真的,你的剑法真的不错……岂弱妹,我道歉来啦,等我一下嘛!」
仇天恨那双迷离得让人困惑的眼睛,此刻跃动着热烈的光芒,在目送田开疆离开同时,将长久以来对人防卫的眼神首度撤下……这个田开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仇天恨默默地问自己,他彷佛再次看见到久违的……白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