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剑坛番外篇 ……常败马南
四春地域尽管广袤,大部分地方却一年常绿,取作四春,实至名归,果然是个四季如春的好地方。
一位少说七十岁的老汉扛着把锈剑,一路癫了过来,步履看似杂错趔趄,却乱而有序、沉穏不疾,并无乍看以为的老迈昏瞢之态。
迎着老汉的,是一群不像只是游戏,认真的程度却仿佛是仇人似正杀得眼红的小孩们,而且还好几个围着一个打。
看他们木刀起,竹剑落,满天绿叶镖,遍地残花血,把四周原本一片苍翠花好的,折腾得面目全非,别瞧这伙少年,招式虽然幼稚,攻守也全无章法,但厮杀惨烈的程度,却完全不输成人世界。
被围攻的,显然是孩群中个儿最小,但虽然他个儿小,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的神情,更加看不出有胆怯退缩的意思,可惜猛虎难敌猴群,连战连败的下场,让他稚嫩的身上多了许多凝着乌紫的新伤,有些地方甚至还擦着有鲜血,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服输地红着双眼咬牙切齿侧着脸欺着笑他的小孩们看。
孩子们显然让眼下这位小童那一脸不甘却又无法构成丝毫威胁的表情给逗乐了,围着他四跳乱窜地羞辱说:「常败马南!常败马南!哈哈哈!」
听小童们骂常败马南,老汉兴味浓厚地偏了方向继续癫了过去,来到只有几步的距离,安妥了仿佛稍微一个小小踉跄就会跌个狗吃屎的姿势,用浑厚却沙哑的声音问孩群其中之一:「你取笑他作常败马南,那你知道常败马南的故事?」
小孩不解老汉为什么这样问他,晃了晃小脑袋,一脸狐疑,大家不都这样说的吗?难道常败马南还有故事?
「当然有!」
听老汉这话,反正胜负以分,大伙儿丢下惨败的小童不管,虽然还是七嘴八舌,却相继围拢了过来,大家都想听听常败马南会有什么故事。
那家伙又来啦……
四春武林只要有擂台赛会,就一定看得见马南的身影。
马南背着勉强算是剑的一把废铁,拖着宛若千斤般沉重的步伐,全身腾着令人作呕的陈年体臭,低犁着头,弯着单薄的腰身,像孤魂野鬼似漫步全场,偶一突发的噪音或状况让迟钝的马南难得产生反应时,他才会把乱成一窝跟鸟巢没什么两样的头发往后拨了拨,然后睁开他有睁等于没睁的眼睛,因着没来由地咧嘴,让野胡子扎呼绕了一圈的那永远闭不拢的嘴,里边两排黄腻结满牙石的大板牙,丢人现眼地出来吓唬人。
但可别看马南长得猥琐,他可是当年名震四春的「三江大侠」的孙子,他们家自祖父「三江大侠」开始,就世代单传,原本得意春东的胜剑门,到他父亲那辈就玩完了,现在虽然无门无派,但他是「三江大侠」后代的事实,在四春武界却是众所周知,要不是因着这层关系,大家知道他系出名门,所以还对他存有基本的尊重,一些不明究里的,一定以为这家伙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臭乞丐。
但真正让人嫌弃的,到不全然因为马南的穿著或马南的体味,有时比武胜负不光只武功高低而已,运气还是很重要的,所以只要看见马南走过来,所有人无不嫌恶地快快避开,深怕让马南身上连战连败的衰运给传染。
连战连败?没错,咱马南就是有本事能够不赢,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看得出来,不是马南不想赢,而是赢不了,但能够明知道必败却还敢上台挑战,然后输到脱裤子,还被众人取笑说自不量力、自取其辱,却依旧义无反顾、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继续硬上擂台去,马南脸皮之厚,当真旷绝古今,让人叹为观止,今天如果一如以往又可以上台的话,无法胜出的败战场数,想当然尔地将再多添上一场,但显然很难侥幸,今天他要想上台?机会比查甫生子还难,因为他要挑战的对手是……四春第一。
怕大家不明白,我这里先做些说明,这个不曾胜场过的马南对比武其实有个十分不上道的原则,说是他的烂坚持也好,说是坏习惯也罢,反正因此更加让人瞧不起他就是了,但他却不为所动,一路走来始终如一,这原则就是……他不管擂台赛会人家规矩如何,绝不接受他人指定,而坚持只自己挑选对手。
也不知道从哪里或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尽管马南不曾胜场过,却不会跟同一个人打上第二回,这也就算了,要他知道自己的能耐,往下寻对手的话,大家还不至于会如此反感,但他却每每自我升级,他升级的标准跟他自己的实力无关,他的做法让人以为,他是否存心不良,安着有不好的动机,想随着他所挑战的对手一次比一次利害,来制造给人一种错觉,这错觉就是……尽管老子还是输,但因为输的对手一次比一次高竿,自己当然也就一次比一次利害啦。
这种近乎病态、自往脸上贴金的挑战方式,惹来许多非议,起初甚至还引起极大的反感,但随着他每次看似不可能,却在最后都能奇迹似地如愿以偿上到擂台,于是情况开始发生变化,这变化并不代表众人对马南的反感有稍稍的减少,但不可否认的,好奇跟看热闹的人确实越来越多,而且增长速度之快远远超过所有人的想象。
无论如何,马南的不知羞耻、不自量力,简直已经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令人匪夷所思的惊人境界。
尽管让人不胜其扰,但要知道,这个马南除了参加擂台时有上述的乱七八糟的原则或坚持外,而且这原则要是他想挑战的对手不同意的话,这戏也唱不下去,所以也不能说是他的不对,除了这点,咱马南可平日任谁都难挑他有什么毛病出来,更别说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过,加上又是名门之后,所以尽管大家对他深感不耐,却还不至于每场擂台赛会都要驱他出场。
一般的擂台赛会除了武林同道,台下多少还会聚集一些看热闹的平民百姓,平常时间里,一些四春的一流高手都会有自己的粉丝支持,但最近却发生了些微的变化,许多人来看擂台赛不为别的,就为了看马南,看马南出丑闹笑话来。
起初开始的时候,因为他挑战的级数不高,大家怕他闹场,坏了大会的正经气氛,所以大都顺他心意,让他跟指定的对手上场较量,即使他的对手大都心不甘情不愿,但因为怕马南死缠烂打,最后还是都勉强接受了,反正三两下就可以把他赶下擂台,引来一场哄堂大笑而已,耽误时间不多,省的搞得大家心里不痛快,反而把正事耽误了,但当他挑战的对手级数越来越高之后,开始有不愿接受他挑战的场子,但就在大家以为马南常败的传奇即将戛然而止时,他每每在最后关头却又登上擂台,然后同样又败个灰头土脸,让底下的人再一次嘘他下台,这种现象逐渐成为群众的一种期待,让四春武界恨得牙痒痒的怪异期待。
记得一次在小老山二十八屯精英赛中,马南一如以往不请自来,精英赛赛主二十八屯屯主无论如何都不让马南上场比试,还派专人守着马南,紧迫盯人地跟着他,最后因为马南实在太不安分,因此还五花大绑地用绳子捆了他,就是打定主意不让他上擂台去,所以当轮到马南指定挑战的对手「金顶剑客」上台时,马南正像待售的红蟳,让麻绳绑得死紧地困在台下。
「金顶剑客」果然利害,一手「日轮斑斓灿金顶」,已经熟到骨子里去,甚至连喘个息或放个屁,都斑斓灿烂的紧,「金顶剑客」气势如虹,连败对手,锐不可挡。
而马南则同时在下边,恶凸着红眼、粗筋着脖子放声叫嚣,唾沫横飞,同样万夫莫敌。
起先大家还忍他让他不管他,到后来骂得实在太不象话了,所以气他恨他修理他,干脆结结实实塞他一坨和着新鲜马粪的大草丸,封祝蝴那张臭不可闻的嘴巴。
没了马南的干扰,「金顶剑客」打来更加顺手,这时「金顶剑客」的死对头「锦江巧刀」上场,两造在擂台赛会最后一场决斗中遭逢。
一开始时两个人果然旗鼓相当、相持不下,要知道「金顶派」与「巧刀门」素来不睦,一剑一刀在春东武界都是喊水会结冻的狠角色,「日轮斑斓灿金顶」的剑法自然利害,但「蛟龙灵泅锦江水」的刀法亦不遑多让,瞧这厢金顶初生一轮明、要叫五洲尽低头,而那厢锦江水秀神龙现、不让魍魉挣地出,剑气火辣辣、刀光冷冽冽,刀剑相交就像男女绝交,非绵绵恨来无绝期,诅咒个对方杀千刀、死千遍方休。
最后,延续这一年来的胜负没变,「锦江巧刀」在接连三场败战之后今天又多添一场,输给了死对头的同道「金顶剑客」。
正当「金顶剑客」心湖不澜,虚伪地说声承让,收了这他认为理所当然的胜场,接受台下因为没见到让人兴奋的爆冷结果,而显得若有所失因此丝毫感受不出热情的掌声时,「锦江巧刀」错身走过「金顶剑客」,这时他突然转过头来,用显然心犹未甘且不怀好意的口气压低着声音挑衅「金顶剑客」说:「你赢得了我,却未必打得过马南!有胆试试看,就知道你也只不过尔尔。」
「锦江巧刀」竟然说我未必赢得了马南,难道他曾经败给马南过?这不像眼睛长在头壳顶的「锦江巧刀」会讲的话,何况他讲的人是马南,那个至今不曾一次胜场过的马南?
听老汉故事说到这儿,刚刚被耻笑作「常败马南」的小孩举手问:「为什么败给金顶剑客的大侠,不提别人却提常败马南,马南一上场不就马上露馅了吗?这样做对他自己可一点好处也没啊!」
其他孩童听他说话,群起攻之,其中带头,声量跟体型都是孩群中最大的斜着眼冷笑道:「他输了不甘心,想用最烂的来糟蹋比他强的人,你还称这种人叫大侠,也难怪我们叫你做马南啦!哈哈哈!」
老汉看小孩斗嘴有趣,问被围攻的小孩叫什么名字,被羞恼得满脸通红的小孩挺着小胸膛说:「我姓文,名字叫十一。」
「你叫文十一!」老汉摸了摸小文十一的头,浅浅笑了一笑。
虽然是死对头,而且仿佛生来就是天敌,却也因此「金顶剑客」自认十分了解「锦江巧刀」,八字没一撇的事,「锦江巧刀」是绝对不会说的,何况每天在生死一线、刀枪剑棍里混日子,示弱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任何正常的武林中人,绝不可能无缘无故用这种笨法子贬低别人,因为这么作,还没贬到别人就先把自己给贬了……
老汉的话有时候文诌诌,有时候挺绕口,小童们许多不懂,其中一两个不耐地离了开去,留下的,都只是想证明自己想的没错,那就是常败马南不过是个笑话,跟他们经常欺侮的文十一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夯货、窝囊废,但老汉说的,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是故弄玄虚,钓大家胃口?
大家都这么说的事,不就是真理吗?要是真理的话,那就铁定不会错不是吗?「常败马南」绝对不可能会赢,孩童们因此更加悬着一颗心,非要老汉快快把故事说清楚、讲明白来。
「金顶剑客」的疑问,只有让马南上台一试,才能知道答案,要真他打不过马南,才能证明「锦江巧刀」所言非假,但他相信,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于是「金顶剑客」请了屯主的许可,解开马南身上的捆绳,剥了那球跟他那张臭嘴浑然天成的屎草丸,邀他上到擂台。
尽管好不容易终于可以上台,咱马南却把头犁得比平时更低,马南别说赢了,按现在的气势看来,仿佛连输的勇气也没,遇到这样的烂卡,赢,是理所当然,但还要能赢得愉快,依现在看来,捏死一只蚂蚁可能都要比打败马南更能让「金顶剑客」感觉到成就感一些。
不出所料,还没等马南那柄烂铁碰到「金顶剑客」的剑几下,三招?不,两招,连还手的机会也没,马南就让「金顶剑客」踹下擂台。
孩童们听得乐极,这个没出息的马南果然自取其辱,跟当时擂台下的观众一样,全都笑折了腰,有些甚至还软了腿巴在地上一边狂笑一边没方向的滚,是嘛!这不正是他们认为的文十一最佳的写照,笑他「常败马南」,丝毫没有委屈他。
败得狼狈的马南,却像啥事也没发生过似,咧着腻黄的两排大板牙,蠢蠢地呆呆傻笑,然后拖着因为跌下擂台时不小心扭伤的左脚,一跛一跛地在所有人讥笑嘲讽声中,心满意足地离开。
难道「锦江巧刀」激将「金顶剑客」挑战烂卡马南的目的,就是想将这庄严隆重的盛会变成一场闹剧?
不费吹灰之力就击败马南的「金顶剑客」,用饱含恨意的眼神回头瞪着刚才对他咕哝的「锦江巧刀」,自侮而后人侮之,「金顶剑客」一向视「锦江巧刀」为一号人物,虽然两家向来不对盘,但巧刀门跟金顶派在四春侠界皆以行侠仗义、锄强济弱出名,都是人人举着大拇指盛赞的名门正派,胜败乃兵家常事,虽然今年一年「锦江巧刀」连续败给「金顶剑客」四次,但之前,「金顶剑客」何尝没败给「锦江巧刀」过,用这样方法羞辱他,到底是何居心?
尽管「金顶剑客」目光欺的恶狠,但「锦江巧刀」不仅没有悔意,还回他个诡异的笑容,这笑笑得之所以诡,是因为那表情仿佛千层派似的,有着一剥又一剥的深意一般,看得「金顶剑客」满腹的火一下子全熄不说,还心底隐隐发毛。
融入剧情的孩童们,此起彼落地痛骂「锦江巧刀」的小人行径,就只小文十一静默不语……
小文十一眼中反射着苍穹里些白漂浮上边那片饱和的群青,用这色彩写意涂绘胸中那小小方寸,思绪驰骋三界二八天、穿梭大劫无了时,他仿佛看见到衣服褴褛、蓬头垢面的马南,正远远地朝着这边笑。
败给「金顶剑客」的马南,并没有停止向上挑战四春武林排序更高的对手。
马南依旧一胜难求,而令人无法置信的,尽管他每次越级挑战都被当作笑话看待,却从来没有落空过,无论过程如何滑稽、荒唐、离奇、曲折甚至令人不耻,最后他却都能如愿以偿地站上擂台,跟他指定的对手过招。
至于被马南指定挑战的对象,尽管心中总是千万个不愿意,但令人百思不解地,最后却还是都答应了马南的要求。
当然,马南还是一场也没有胜过。
这怪异的现象逐渐形成一种奇观,让人们开始产生期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比武大会,大家开始热心询问起马南来了没,但当看见到马南出现的时候,却又嗤之以鼻,不齿与他为伍。
「常败马南」的封号不胫而走,成了用来嘲笑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的代名词,这词不只流传于武林同道之间,甚至连牙牙学语的启蒙小童都朗朗上口。
这位失意擂台的常败将军,看来颇为成功地将自己的名字深深镂刻进许多人心中。
之后,四春地区的擂台比武,聚集的不再只武林人士而已,还有众多的寻常百姓以及贩夫走卒,甚至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都所在多有,要说大家是来赏偶像、品英雄的,跟事实又相差太远,说是看笑话呢?实在不需这么劳师动众,搞得像个大型演唱会似,说穿了,大家为的不过是想看一个传奇,一个超级大失败者的传奇。
大家兴味浓厚地从四面八方聚了来,有些甚至还不辞辛劳地翻过几座山,千里迢迢的就只为了亲眼看见马南如何败下阵来,就算只有短短几秒,挺不让人个瘾,但大都还是觉得值得期待。
当亲眼见证到果不期然马南又再败上一场时,大伙会像一开始就约好似,用尽全力一起发出嘘声,再痛痛快快笑他个翻腹,然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继续等待马南下一次的失败。
曲未终、人已散,也不管上面接着还有人比赛,场子因为马南的赛事结束,一下子人潮散去大半,气氛因此总是顿时冷了许多,但随着马南挑战的等级越来越高,场子冷的时间就越来越往后延,多少年来没有过的擂台热景,再次出现在四春各大比武赛点,马南不是英雄,他是狗熊,虽是狗熊,但却是大家谈不上喜欢却热烈期待的狗熊。
这现象让四春武界深感困扰,四春武界不需要这样的热闹,更不需要这样的人潮,尤其当丑角一般的马南成了众人的期待时,让本该成为赛会焦点的高手们情以何堪?所以后来的比武大会,主办单位无不无所不用其极的设法阻止马南上台,甚至连进场都不让他进场,但就像拿筛子舀水,百般良策试尽,最后全都徒劳无功,比武不行的马南,混进擂台会的功夫可一点也不含糊。
随着时间过去,马南挑战的对手实力越来越强,连高居当时四春第三,都跟他交过手,结果当然不出大家所料,马南终是惨败收场。
四春武林在马南那时分成「四江」与「春山」两个侠盟,「四江」由四春第三的人称「子午双刀」当盟主,而另外一个侠盟的盟主则由四春第一「青羊剑圣」领军,而四春第二「秀巫铁拳」则投身在「春山」侠盟这边。
这是一次四春顶尖高手全员到齐的武林盛会,地点假四春第一都的成都举行,两个侠盟之间对抗态势十分严峻,立场更是泾渭分明,擂台赛开始,双方有胜有负,可见实力在伯仲之间。
而台下满是人头钻动的某一角十分不起眼处,窝囊的马南窝囊地缩在那里,他那一身春夏秋冬全年就这一套的破烂衣服,显然挡昨晚刚来的冷锋不住,瞧他蜷缩发抖的矬样,看不出来到底是因为怕冷而抖,还是担心可能上台才抖。
这次比武不同以往,不仅暴戾、也血腥许多,第三的「子午双刀」想藉此巩固自己在「四江」侠盟的盟主地位,而「青羊剑圣」也想借机合并「四江」,将四春武界归于一统,让自己成为名副其实的四春第一,伟大的四春大盟主。
接连着几场恶战,终于轮到四春第三的「子午双刀」遇上第二的「秀巫铁拳」,「日月正中子午刀四八式」力战「泰山崩前鸿毛轻三二演」,一方是刀刀索命,另一边则拳拳到位,两位内力都在天人之界,尽管拳刀交会的时间不多,但光这两道一热一冷的气劲,竟轧得四周空气嗡嗡作响,瞧这龙卷滚飞沙、尘雾起飞扬的奇观,一连三百招下来,既打得惊心、也杀得动魄,正大家连口气也不敢轻喘,聚精会神等待着结果如何时,突然传来中招的一声闷哼,随之血雾漫天而来,双刀此刻卸了铁拳一只胳膊,四春第三的「子午双刀」打败了第二的「秀巫铁拳」。
「子午双刀」终于逼得四春第一不得不上台应战,「青羊剑圣」叱咤四春整整十年,从来没有遇过可以匹敌的对手,所以也就不可能曾经被打败过,之前不可能,以后他自认为也不可能,因为他的「南瞻娑婆神功」已经练到最上层,普天之下,少有人能够与他匹敌,他登峨嵋峰顶,睥睨群白以下的四春时,他感到孤独,心中总萦绕着一败难求的寒冷。
这才像个王嘛!天生注该让人尊敬的一流人物,「青羊剑圣」这时往擂台中间一站,底下上千只嘴巴像同时给缝了似,全场鸦雀无声,如果硬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其实还是有咱上不了台面的马南,可能因为受了点风寒所以感了点冒连打了三声大喷嚏,除此外,真的一点声音也没了。
那一百九的高大身躯,站在台上,像一座巨物、让四春武界引以为豪的丰碑,要是不跟他做对而与他站在同一边的话,「青羊剑圣」其实是个让人十分放心与十二万分可靠的大人物,瞧他的长相,不只人高马大,那一脸方头大耳、浓眉硕鼻、丹凤细眼、皓齿朱唇的,还一帘跟戏里关老爷一样的大把胡子,更甭说那一身金碧辉煌,出自于都城专为皇家作裳的衣匠之手的富贵行头,那肩披在身上随风飘展的皂亮大裘毡,把「青羊剑圣」衬托得煞是英雄、无比威武,他的任何一个举动,不仅华贵,更是权威,跟这样个人中龙凤相较,蜷在不起眼角落的马南,更加显得卑微与可悲。
对于四春第二「子午双刀」的挑战,并不如一般想象的一下子就分出胜负,「子午双刀」算是拼上一切,就算死缠烂打也要拉「青羊剑圣」下来,大家都看得出「子午双刀」不会嬴,但却为他不服输、奋战到底的精神所感动,所以赢得台下许多掌声,这可能是近几年来最最精采的比武赛事了,跟这个比较,那个总是死厚着脸皮硬要上台,上台后却又草草结束狼狈下台的马南,不仅不入流而已,还低级无耻得可以,说实在,连看过两场硬碰硬的恶战后,大家今天对马南上不上台不只不会在意,果真最后让他故技重施上了台,虽然大家都不知道他的故技到底是什么,硬要不识相的上台来自曝其短、丢人现眼的话,依现在群众的情绪热烈亢奋的情形看来,很可能会引发公愤来。
还是败下阵来了,在百招过后,现场传来热烈的掌声,大家为胜者「青羊剑圣」高兴,也为败方「子午双刀」喝采,咸信这场比武绝对会流传下去,为后世所传诵。
但现实是残酷的,胜王败寇,这不是你强我弱的问题而已,还关系到整个四春武界的权利重组,嬴的人全碗捧去,「子午双刀」这一败,可把娶某本全都赔了进去,后果严重的程度,决计不是什么揖让而升下而饮的运动精神就可以让人释怀的。
一如「金顶剑客」听见「锦江巧刀」擦身而过时的耳语,打输的四春第三(现在应该是第二)不怀好意地在四春第一耳边说:「你赢得了我,却不见得赢得了马南。」
「青羊剑圣」早铁了心不随马南那个跳梁小丑起舞,绝不接受马南的挑战,听「子午双刀」这么说,只嗤之以鼻,原本对「子午双刀」还有的一丁点尊敬,现在全一扫而空,代之是嫌恶与不耐,「子午双刀」见状淡淡地加了一句:「不信的话,就叫底下有的,亮自己兵器出来看看,你就知道啦。」
要大家亮兵器?这还不容易。四春第一要大家把兵器高举,为这四年才一次的比武大会顺利进行、圆满成功而高声欢呼。
群侠一阵欢啸,数百只型态多样、各具特色的兵器,让当头的艳阳一照,反射出无数夺目的金属光芒来,现场一时好不灿烂辉煌。
这壮观的一幕,乍看之下似乎无甚特殊之处,但仔细观察之后却会发觉,果然事有蹊跷……
底下各型各色为主人所珍爱宝惜的兵器中,许多在接近手握处,上或下缘刚好一吋的地方,都留下一个大小相同的楔形缺口,这些缺口显然不是意外产生,而是人为故意留下来的。
而这些人……都跟马南交过手。
能够这么精准地在众多高手珍爱的兵器上,留下位置相同、大小一致记号的,不只使用的兵器需要一流不说,武功超凡入圣的程度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包括现在成了四春第二的「子午双刀」手上那两把,也给作上相同的楔行缺口记号,这记号,难道跟马南有关?马南是真人不露相?他这么作的原因为何?是为了跟他抢四春第一?那大可一路过关斩将,何苦连战连败?莫非还有更大的阴谋?
故事走到这里,孩子全听酱了,马南是真败、还是假败?老汉的故事到底是真?还是假?
小文十一此刻心头一阵热,情绪激昂澎派,他早知道马南不是简单人物,但……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出乎众侠意料之外,原本让「青羊剑圣」拒于千里之外的马南,最后还是如愿以偿地上到擂台,原本以为好戏已经落幕,正陆续散场中的观众,这时全都又聚拢回擂台四周来,情绪高昂的程度比刚才那场生死斗时更将热烈。
才刚交锋,胜负立现,「青羊剑圣」心中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
来者实力破烂的程度大概只不能分类回收的垃圾差堪形容,难怪马南会一胜难求,跟这样子下三滥的角色较量,简直就是浪费生命。
马南果然又被轰下擂台,输相之难看,要一般人遇到,只要稍稍有那么一点羞耻的,怕当场都会来那么一下……自刎而死,方能以谢浪费时间看他出丑的这么多人。
而马南却只厚颜无耻的一如以往咧着两排粘黄的牙齿傻笑,但不同过去扛剑离场,他这次把手上那柄锈蚀得已经不成形状的废铁,一个反手,深深插入看起来应该是坚硬石板构成的地表,马南转身面对笑声不歇的群众,报以四春武界特有的三敬礼,这动作透露出一个清楚的信息,他是在宣布……马南从此退出江湖。
在如潮的笑骂嘲讽声中,马南苍凉孤独的身影钻入人群,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这时候并不知道,从此以后,他们再也看不到马南啦。
「青羊剑圣」这才发现,他手上那把无坚不摧、削铁如泥的绝世好剑上面,距离剑柄刚好一吋处,与其他武林同道一样……多了一个楔形缺口。
而马南那把倒插在地上的烂铁,因为绣蚀得太过厉害,当一位好事者想拔它出来耍玩时,竟然粉碎成数截,那人不禁骂道:「剑如其人,人烂,剑更烂。」
这景看在曾经与马南比试过的四春群侠眼里,无不吓出一身冷汗,这其中包括四春第一的「青羊剑圣」。
马南竟然用这么一把锈蚀破烂到随时都可能解体的烂铁,在他们引以自豪的兵器上,作上永远无法修复的记号。
听老汉故事讲到这里,全场一片哑然……
但安静没有多久,身材粗勇、嗓门最大的带头小孩这时候首先发难:「如果你讲的是真的话,那为什么四春第一不当场揭穿马南呢?」
老人捻了捻皱巴巴的下颏处乱长的粗白胡子,不比刚才轻松的表情,板起脸来严肃地说:「自尊跟虚荣吧!有谁敢公开宣布输给大家公认的窝囊废马南?尤其是四春第一,一旦承认失败,那四春武界的领导,岂不该由马南这个失败者担任?」
「马南比武不为天下第一,也不图武林盟主,那倒底为了什么?」一位可以看出家境不错的胖小孩,嘟哝着嘴不以为然地问道。
「哈哈哈!」老汉卸下刚才的扑克脸,神情和悦但故弄玄虚地把所有小孩浏览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小文十一脸上,问说:「你知道原因吗?」
小文十一摇头,老汉宛若春阳、一脸和煦地眯着眼笑着:「你们有哪个人知道四春第一叫做什么?」有几个说了青城?还是青……什么的?就说不下去了,大伙儿此起彼落地把头摇成一片。
「那你们听父母说过,四春第一跟四春第三曾经打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擂台赛?」底下还是摇成一片。
「但你们全都记得马南不是?」老汉说完,孩童们有些了解,有些不瞭。
带头的小孩不服气地抗议说:「留个失败者的臭名有什么好?」
小文十一抢着回话:「你每天只会欺侮人,你当然不懂。」
故事竟然会是这样个结局?马南不该是个大输家吗?怎么听完之后他倒成了无敌的大侠了?除小文十一外,其他小孩全都兴味索然,再也不想多留片刻。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看似柔弱卑微的,其实才是真正的强者。」
「懒得听你这老家伙胡诌,走!咱们到湖边游泳去。」带头小孩一声吆喝,一群人散得只剩小文十一一人。
小文十一问老汉为什么知道这许多。
老人把扛着的似乎藏在剑鞘里很久,几十年不曾磨光过的剑,疙疙瘩瘩地抽出鞘来……
在剑刃距离剑柄一吋的地方,有一个清楚的楔形缺口,而剑身中央,则镌着四个字……「金顶剑客」。(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