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那仅仅是爱情的证据
她每次怀孕都是我做的流产手术，怎么可能有孩子？她说“有”，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瓶，当时屋里开着灯，我看到那里边有个漂浮着的白东西。她说，这是她最后那次流产时留下来的“孩子”。
医学关键词：亲子鉴定
通过遗传标记的检验与分析来判断父母与子女是否亲生关系，称之为亲子试验或亲子鉴定。DNA是人体遗传的基本载体，人类的染色体是由DNA构成的，每个人体细胞有23对（46条）成对的染色体，其分别来自父亲和母亲。夫妻之间各自提供的23条染色体，在受精后相互配对，构成了23对（46条）孩子的染色体。如此循环往复构成生命的延续。
由于人体约有30亿个核苷酸构成整个染色体系统，而且在生殖细胞形成前的互换和组合是随机的，所以世界上没有任何两个人具有完全相同的30亿个核苷酸的组成序列，这就是人的遗传多态性。尽管遗传多态性的存在，但每一个人的染色体必然也只能来自其父母，这就是DNA亲子鉴定的理论基础。
DNA亲子鉴定是目前最准确的亲权鉴定方法，如果小孩的遗传位点和被测试男子的位点（至少1个）不一致，那么该男子便100％被排除血缘关系之外，即他绝对不可能是孩子的父亲。如果孩子与其父母亲的位点都吻合，我们就能得出亲权关系大于99．99％的可能性，即证明他们之间的血缘亲子关系。
（1）被鉴定人应由母－子－可疑父亲或父母－子组成，只要求父子或母子二人鉴定者一般不予受理；
（2）成年被鉴定人均应自愿同意鉴定，12岁以上的青少年应适当征求其对鉴定的意见；
（3）被鉴定人应了解自己或近亲属有无遗传病史；
（4）被鉴定子女年龄一般在半岁以上为好；
（5）羊水或绒毛作亲子鉴定应孕妇及可疑父亲签订委托鉴定协议书；
（6）需要用产前诊断进行亲子鉴定的孕妇，于怀孕16-20周通过采取脐血或羊水样本即可行亲子鉴定。
如何判断检验结果
亲子鉴定结果报告方法。
亲子鉴定报告内容一般包括：检验的方法、检验结果、亲子关系概率或认定有亲子关系的准确性。
如鉴定报告为>99.96%，肯定父子关系。
鉴定报告为0%，否定父子关系。
讲述者：某三级医院妇产科副主任医师 女 45岁
自从药物流产出现之后，我们妇科门诊的病人就更多了，可能是因为大家都觉得吃片儿药就能自己把尴尬的事儿解除，预防心也就不那么重了，所以做流产的人什么年龄的都有，最小的我都见过15岁的，她是因为自己吃药没起作用只好来找医生。
以前我们医院可不是这样，先要看结婚证，然后约时间做手术，所以人们对怀孕挺小心的，至少还有廉耻心吧，我们做妇科医生的也会数落。医生对那些一看就不是规矩女人的，绝对没有好脸色，她们一喊疼就有医生会说，“现在知道疼，当初干嘛来着？”
我说的这个女人在我们医院做过三次流产手术，我只在第一次问过她结婚了吗，她当时很肯定地回答，结了，不想要孩子只是因为两个人工作都很忙。
那时候我们医院还要求挺严的，没结婚证的不能做流产。她说，结婚证确实没带，但人却带来了。她特意跑到门口把她“丈夫”拉到我面前，她很不好意思地对我说，“给您添麻烦了”。
我现在还记得那男人的样子，很有气派的，比她大至少六七岁，不喜行于色的感觉，看起来很般配的，至少是郎才女貌吧。其实我根本不认识她，但我没再要证明就给她做了手术。我在妇科呆久了，哪种是规矩女人，哪种是不正派的风尘女，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我从心里对她不排斥，所以没有过多为难她。
手术挺顺利的，她说这是她第一次怀孕。她当时登记的年龄是28岁，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我还记得她从手术室出来那男人就迎上来了，还替她把围巾掖好，很照顾她的。
她再来找我的时候是两年后，还是怀孕了要做流产，还是没带结婚证，不过那时候对结婚与否的要求已经不那么严了。那次她怀孕反应很厉害，都要上手术台了还想吐，连躺都躺不下，脸色也特难看，我们给她打了止吐针，才把手术做完。当时她做流产的理由是妊娠反应太严重。
就在前年，她又来找我，又怀孕了。这时她已经33岁了，和五年前相比，她有点显老，胖得有点虚。我对她说，如果这次还不要（孩子）的话，以后再怀孕就不那么容易了，毕竟已经做了两次流产，而且岁数确实不小了，我让她和爱人好好商量再决定。她犹豫了一下说那就先不做了，自己悄悄地离开了诊室。
中午我快下班的时候她又来了，说还是做掉吧，她爱人不同意要。看她的眼睛明显地是刚刚哭过。我没再问，我想这种女人肯定有她不能解释的充分理由，就把药物流产需要吃的药开给了她。
几天之后，本来是她该来医院等胎儿流掉的时间，她没来，只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药物已经起效，她自己能处理。我在电话里问了问情况，觉得还算正常，就嘱咐她过几天来医院检查，看流产是不是做得彻底，因为很多女人认为只要吃了药，等着有东西从身体里排出来就完成了药物流产，其实不那么简单，有很多人因此贻误病情，但她始终没再来。
就在半年后的一个晚上，我下班之后回诊室取东西，有个人迎上来，居然是她，我几乎没认出她来。和第一次那个鲜亮、年轻的女孩儿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但一个34岁的女人说到哪儿也不该那么憔悴，她原来是非常丰满圆润的，现在比原来瘦了一圈儿。
她看见我就要哭，我很吃惊，因为我们不过是普通的医患关系，我也不过是对她的态度比对那些不自重的女人好一点罢了，居然得到她这么大的信任？我知道她遇到了大事，而且肯定和几次流产有关系。
我们在诊室里一直坐到晚上九点，她连一杯水也没喝，一边说一边发抖，激动得几乎不能自控，我几次说要不要吃片“安定”休息一下，她拒绝了，说能找到我已经平静多了。我这才知道其实她根本没结婚，她三次流产都是我看到的那个男人的孩子，但是他至今不是她的丈夫。
他原来是她的导师，比她大七岁，她考上他的研究生不久他们就恋爱了，他为此答应要和还在外地的妻子协议离婚，然后和她结婚。
第一次来做流产之前她就想结婚，他不同意，他说传出去人家会觉得他的学术做得太不严肃，这么快就娶了自己的学生，影响声誉，等等。他在他的研究领域已经有点名气，树大招风。她理解他的心思，就把结婚的事情拖了下来，那次他陪她来做了流产。
第三次怀孕的时候他要出国做访问学者，肯定孩子还是要不了，婚也还要拖，那次她犹豫地跑出去就是又去找他，想结婚，想留下孩子，他坚决反对，说事业第一，她就又做了一次。
流产之后她也通过了留学考试，要去美国留学，但是被他拦住了。因为他在国内的课题没有人能牵头，他让她为他留下。她答应了，留在国内为他打理。她说他让她做的事情她从来没有抵触过，都是心甘情愿，虽然越往后她觉得和他结婚的希望越渺茫，但她自己很难从感情中抽身，只能一再任命运牵着她往前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导致她在苦闷之极来找我的原因，是她在前一天居然在一家超市见到他陪着妻子买东西，她一直以为他始终和老婆两地分居呢。因为躲避不开他就给她们互相介绍了一下，那女人当然不知详情，以为就是一般同事，寒暄之后一定要拉她去家里坐坐，因为他们的新家刚装修完，很想让别人分享。而到那时，她对这一切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
她当时从头凉到脚，东西也没买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商场，竟然把自己的车也忘在停车场，打着车回了家。
他在第二天对她说了实话，他已经把妻子的户口调到北京，她一算时间就是她第三次流产之前。房子是半年前买的，人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过起了正常日子。他说是为了保护她的感情，不忍心告诉她，一直在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对她解释，和她了断。因为一切暴露在先，他也不再伪装了，但实话实说的结果让她几乎崩溃。
她说，其实她在心中已经预感到有这么一天要到来，甚至想好了他对她解释的多种理由，但哪一种也没有突然而至的现实残酷。
我问她为什么来找我？她说既然他如此不珍惜她，让她绝望，她想鱼死网破地和他拼。她说她要让我帮她检测孩子的DNA，要把检测的结果告到学校去，让大家知道，她本来应该是他的爱人，她和他有过孩子……我知道这女人急了。
我对她说，即便是检测DNA也要有对方的证据，得有孩子呀，你们已经好久没在一起，你总不能通过他的头发、唾液说明你们有性关系呀？她说，放心，我有和他的孩子！
我当时以为听错了，因为她每次怀孕都是我做的流产手术，怎么可能有孩子？她说“有”，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瓶，当时屋里开着灯，我看到那里边有个漂浮着的白东西。她说，这是她最后那次流产时留下来的“孩子”。
我马上反应出那是什么，是刚刚发育成的胚胎和绒毛，一个新生命的开始。在这儿我也多说两句关于药物流产的细节，如果自己在家中实施的药物流产，应该仔细观察排出体外的东西，首先应该注意到一个校寒囊，有时可见其中含有一略似虾米的东西，那就是胚胎。然后还应该能找到绒毛，绒毛是附着在胚囊表面的，在水里漂洗后，呈现一种白色毛绒绒的状态。如果看到这团绒毛，可进一步证实是胚胎，说明胚胎已排出，这次药物流产是完全的。如果排出的只是血块，或一些扁平的组织，腹痛出血仍存在，则有可能是流产不完全，应尽早去医院看医生。
我下意识地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我们手术做多了，但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更确切地说还没听说有谁把它拿来作为证据，这个妇科手术中常见的东西，让我不寒而栗。
她说，她本来是想把它留下来当纪念的，因为到后来她感到他可能不会娶她，“我以后可能会永远一个人过，但我和他确实有感情，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觉得自己早就嫁给他了，所以我想留下点儿纪念，我一直希望能结婚，和他生个孩子的。”
最后那次流产的时候，她没来医院，一是因为吃药就能流掉了，二是他也早不像以前那样珍惜她了。她说第一次流产做手术时他正在热恋，特心疼她，真把她当病人，回去之后什么凉的都不让她碰，她被强制地休息了一个星期，“那是我最幸福的一个星期，现在想来也是最后的幸福了。”
在家自己做“药流”的时候，她就把那块成形的东西洗干净，留了起来，她说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觉得应该是她和他的“爱情结晶”吧，她一直把它当成“孩子”，一直放在她卧室里。
我对她说，那里面应该包含着父母双方的DNA，但就算你想说明是他的孩子，也还要和他的DNA做对比，就是说他必须同意和你一起去做检查，否则，它只是你心中的爱情证据。
她愣住了，很意外，很失望地看着我。我说，“你能说动他去配合你检查吗？”她想了一下便哭了起来，哭得特别绝望，她肯定做不到，且不说他可不可能和她去做检查，她有可能把检查的原因告诉一个自己至今还爱的男人吗？去要挟他？
我在妇科干了这么多年，把流产下来的东西变成犯罪证据的事儿我是第一次遇到。我劝她还是把那个东西扔掉的好，既然对事情的发展没有任何价值，留下来只能使自己伤心。
她想了想还是把玻璃瓶装了起来，她说她要再想想，不能这么就罢休了。我很担心地送她离开医院，我觉得她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从她产生这个念头开始，她就有些失常了，兔子急了也咬人呀！我要送她回家，她说什么也不让，她说她要走回她母亲那儿，离这不远，她自己的小家不敢回，因为那里到处都留着那个男人的痕迹。
我不放心，赶紧打电话让我爱人在后边跟着，因为我家就住医院的宿舍，离得很近，我怕她想不开做出意外的事。半个小时后，我爱人回来了，说她已经进了一个小区，挺正常的，手一直紧握着那个背包。我想起来，那里面是她留下的“孩子”。
你是不是听得毛骨悚然的？不过还好，我们前几天刚通过电话，她已经基本上平静了，只是情绪非常低落。她告诉我，当初那个鉴定胎儿的想法现在想来觉得非常可笑，就算是能检测出来又能怎么样呢？既然人家去意已定，再勉强也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她已经没有追究下去的气力。
她告诉我，几个月后她就要出国了，还是以前那个曾经邀请过她的学校，那次就是为了他牺牲了一次，现在这是她重新振作，忘掉过去的唯一机会了。
手记：
这是一个并不新鲜的爱情悲剧，女人为自己深爱的男人献身、承担痛苦最后被抛弃，妇科门诊似乎是这种悲剧的最终落脚地。药物流产、无痛流产的出现无疑是对女性天性中的弱点一个极大的补救和安抚。
有个老中医告诉我，女人眼眶四周是诊断妇科疾病的重要标志之一，子宫中有病变，或者流产次数多对子宫造成伤害的女性，一般都有不同程度的黑眼圈，那不是化妆品能够修改或者遮盖的，用中医理论说那是“内有淤血”。我也确实见过流产过4次的女人，最终没有一次正常的生育，她对一切广告上说能“改善眼周色素”的化妆品感兴趣。
我问给这个女人看病的医生，她是西医，她没明确说到这个女人有没有黑眼圈，但是“能从她眼睛里看出沧桑”是肯定的。我理解那种感觉，有的女人皮肤身体都保养得很好，但不显年轻，应该是眼睛的原因吧，那里记录着终生不会忘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