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午夜惊魂(二)
亚娃迷迷糊糊了一个晚上,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从遥远的山间里飘出一缕声音,悠长而富有弹性。
天空中飘荡着那片的乌云已经慢慢地淡化,周围是一片死寂,大地,村庄,山川,田野还在沉睡中,东边已经泛白,那一座突兀在东边的山头,稳稳当当地留出一个缺口,好像被天雷炸开了一个口,在等待黎明的到来。
亚娃不敢想象,昨夜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心里那种绞痛与精神的崩溃双重地折磨着自己,站在院子里,她摸着自己的脸,这张脸经过这一夜应该是憔悴了不少,苍老的面容更不是李昌朵的对手了。
亚娃拿起扫帚,一下一下地挥动着扫帚,把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狗儿拉着铁链子正从狗窝里爬了出来,不住地给亚娃摇着尾巴,看着空空的狗食盆子,她想狗儿一定是饿了,想让她喂点东西。
亚娃扔下扫帚,走进厨房,把一碗剩饭倒进了狗食盆,一会儿的功夫,狗食盆的剩饭便一扫而光,狗儿还不住地向亚娃摇着尾巴
亚娃走近狗儿,抚摸着它光滑的身体,狗儿更是发出呃呃的低吟声,还不住地用舌头舔着亚娃的腿。
亚娃的心里一阵抽搐:狗儿都这么通人情,讲恩德,那人呢,会说话还不如一只不会说话的狗呢?
谢岗卷起被子,发现亚娃已经不在,感到十分的纳闷:“咦,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啊,去哪了呢?”
谢岗拉开了门,走了出去,发现亚娃蹲在狗的旁边,一只手搭在狗的身上,一只手拄着下巴,眉头紧锁,憔悴的面容显得更加忧伤。
谢岗心里有些发毛,亚娃平时都会在屋子里收拾屋子,然后是在厨房里做吃的,今天怎么天还没亮就起来了,还把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地,跟狗儿又这么亲热,是不是她已经发现了什么?这是谢岗此刻最容易想到的问题。
虽然说谢岗的心里盘算着怎么跟亚娃谈离婚的事情,但如果真的让亚娃发现他那些难堪的行为,他觉得接下来遭殃的还是自己,父亲那么疼亚娃,当初因为顶撞了大婶,谢岗的父亲便狠狠地揍了他一顿,至今还历历在目,现在自己弄出这么背信弃义的事,止不住父亲会怎么打,打倒是还可以忍受,一旦把父亲气出个好歹来,那该怎么办?
谢岗越想越怕,但只要一想起那个女人用孩子逼自己离婚,他的头就迅速地膨胀,是自己一时糊涂酿成了这样的大错,现在就算谢岗想收手,恐怕都没那么简单了。
谢岗不敢想象失去亚娃他会怎么样,只要一想到李昌朵挺个打肚子在外面胡说的话,被大婶听到耳朵里,更是一发地不可收拾。上次在玉米地里,谢岗用一巴掌取得了大婶的信任,也躲过了父亲的一顿打,如果被大婶知道当初是给她演的一出戏,鬼知道,像大婶那种人,究竟会做出什么狠事都是很难预料的事。
“怎么了?想什么你呢?这么早起来,我以为你去哪了?”谢岗站在亚娃的身后,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
亚娃转过脸,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谢岗,穿着一身灰色的睡衣,卡通的图案是亚娃最喜欢的样式,现在,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穿在谢岗身上,她甚至觉得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她不禁觉得这几年来,她浪费得何止是倾注在他身上的一片真心,有好多她认为独具匠心的设计用在这样一个人身上,真是不值,太不值了。
“走吧。回屋,我有话跟你说。”亚娃的平静,让谢岗的心蹦蹦地跳了起来,他觉得即将面临的是一场生与死的审判。
这个房子里,到处都飘荡着谢岗和亚娃的回忆,墙上挂着他们结婚时的照片,炕上铺着是他们结婚时的被单,床褥,那种花色与样式都是亚娃觉得最漂亮的,包括桌子上带着金黄色色向阳日葵花的玻璃杯,这一切的一切,在亚娃看来都是一件件锋利的匕首,无情而尖锐地刺伤着她脆弱的心。
地上摆放着几双鞋子,凌乱而没有规则,亚娃想将它们捡起来,忍了又忍,她没有捡,亚娃觉得,只要一低头,目光接触到它们,就有一种腐蚀性的毒味将自己无可理由的吞噬。
亚娃轻轻地做在炕沿上,好像觉得自己是坐在别人家的炕上,心里畏缩着,纠结着。
谢岗跟着亚娃走了进来,四周环视了一下,总感觉今天的氛围特别的凝重,炕上凌乱的衣物和被褥,似乎都只是小偷劫来的,而不是这几年来,他和亚娃共同奋斗来的。
看见亚娃坐在炕沿上,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
谢岗的心里更是跳个不停,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尽管抽着烟。
“先把你的烟掐掉吧,就几分钟而已,不占用你多少时间的。”亚娃抬起头,这时候,谢岗才发现她憔悴的面容和干裂的嘴唇。
“好吧。”谢岗站了起来,把半截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摁,烟灰缸里冒着烟,烟头还一股股地冒着烟,谢岗端起水杯,对准烟头浇了一点水,就听刺啦一下,烟头灭了。
“我们离婚吧!”谢岗还没有坐稳当,亚娃这一句,让谢岗心里扑腾地一下,就感觉空了半截,他没有想到亚娃会在他之前提到离婚这个问题,她一定是察觉到什么了?
“为什么呢?不能考虑考虑吗?”
“这个问题应该由你来解答。离婚,不也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不,不是的,亚娃,能不能听我解释解释?”
“不用了,我不想听你解释什么?待会去办手续。”
“我不要啊,亚娃,非要闹到离婚吗?”
“是的,难道你不想吗?办完手续你就可以交差了,难道你不开心?”
谢岗的头低得不能再低了,他想大喊一声,可声音到了嗓子眼上,他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喊出来,静静地窝在沙发又点上了一支烟,整间屋子里,又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
亚娃刚走出去,便遇见了推门而入的老公公,他古铜色的脸上印着一道道岁月的痕迹,两鬓早已斑白,走路也颤微微的,多年来的寒腿病使他走路显得并不是很稳当。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还没有死呢?”谢老头似乎在外面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听到父亲的喊声,谢岗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起身给父亲让座。
“少来给我献殷勤,看看你这副德行,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爸,我也不知道亚娃怎么了?早上起来就觉得她怪怪的,不知道怎么就跟我提起离婚的事了?”
“爸,您别问了,这一次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亚娃走了过来,扶住谢岗的父亲。
“真的?亚娃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跟你离婚?”谢老头几乎贴在谢岗的脸上。
谢岗把头低了下来,这个时候他怎么跟父亲说?难道说自己让李昌朵有了身孕,现在受到李昌朵的威胁,要来跟亚娃离婚吗?
亚娃的举动,足以证明谢岗和李昌朵的幽会以及谈话都让亚娃发现了,否则,亚娃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提出离婚二字呢?
“我问你呢?你聋了吗?亚娃为甚要和你离婚?"
谢岗不能再犹豫了,他怕父亲再问一次的话,真正遭殃的可就是自己了。他抬头看了亚娃一眼,亚娃站在父亲的旁边,阴着脸,好像是等着自己出丑呢?谢岗一看自己是没办法再隐瞒了,只好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跟父亲坦白交代。
“爹,是我的不是,是我喝多了受不了李昌朵的引诱,才,才让他有了孩子,现在,李昌朵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威胁我跟亚娃离婚,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我确实没有办法。昨天晚上,李昌朵半夜来找我,就是威胁我跟亚娃离婚,她说,我要是不离的话,她就去跟大婶摊牌,为了应付她,我只好答应她跟亚娃离婚,可能是亚娃昨夜起夜的时候发现了,所以,她才她才要离婚的。”
谢岗的父亲话还没有听完就用手指着谢岗的额头说:“你你,你这个畜生!”一句完整的话还没有说完,谢岗的父亲就晕了过去。
“爹!爹!爹!”亚娃和谢岗同时扑了上去。
谢岗看到父亲晕了过去,朝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你还在造作什么呢?赶快先把爹抬在炕上!”亚娃瞪了谢岗一眼,她怎么觉得,就算和谢岗分开了,但这父亲好像还是时刻在牵挂着她,让她有一种难舍的感觉。
两个人好不容易将谢老头抬到了炕上,亚娃准备好了一盆温水,将毛巾蘸上水,敷在老人的额头上。
两个人守在谢老头的身边,一句话都没有说。
谢岗的心里扑腾腾地跳个不停,他真的很害怕,害怕就这样把父亲给气过去了,在外人面前,他还怎么做孝子?一时间,从孝子到逆子的距离就是如此的短暂,短暂得他来不及反省。
一会了,谢老头的眼睛睁开了,嘴唇微微动了动:“水,水,我要喝水!”
谢岗听见父亲在要水,赶紧把小茶壶对准了父亲的嘴,谢老头一看是谢岗,手一伸,就将谢岗手里的小茶壶打了个粉碎。
谢岗立在那里,看着打落在地上的碎片,似有万语千言,却很难说出口。
亚娃急忙往杯子里倒了一点水,递到老公公的嘴边:“爹,别生气了,喝口水吧。”
谢老头转过头来,喝了亚娃递过来的水,又示意亚娃把他扶起来。
亚娃把谢老头扶了起来,他靠在墙上,亚娃又在他的背上垫上了一个枕头。
“出去!滚出去!老子从今天起就没有你这样的儿子!”谢老头一坐起来,就赶着谢岗出去。
谢岗蹲在地上,抽着烟,不言语。
“听不见吗?滚出去!去找你那个妖精去!有你这样的儿子,简直是有辱我谢家的门风!滚!今天不是你滚就是我滚!亚娃是我谢家的媳妇,你告诉李家那妖精变的,让她别做梦了。”
“爹,我错了,求求您,原谅我!"
“我问你,就你做得这丧尽天良的事能原谅得了吗?李家那妖精怀了你的种,咋办?是我能原谅的吗?你是个男人,就得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不管你怎么做,你想办法,前提是不能让亚娃受到伤害!”
“爸,别说了,现在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办法了,您就别操心了,离婚是唯一的办法。”亚娃看到自己的公公这么极力地维护自己的利益,心里一阵纠结,如果真的离婚的话,她舍不得的是自己的老公公,而不是谢岗。
谢岗没有说话,此时他的大脑里有两种方向:第一,选择李昌朵,意味着放弃亚娃失去父亲,从此背上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罪名,第二,选择亚娃,意味着放弃李昌朵,,从此,他就是李昌朵眼中的敌人,按照李昌朵那种小心眼,她绝不会放过亚娃和他的,但理性上讲,亚娃的善良和孝顺是有目共睹的,和亚娃在一起,会受到大家的敬仰,和李昌朵在一起,换来的只是唾骂。
谢岗决定了,亚娃才是他生活的重心,但他不知道怎么跟李昌朵去说这个事。
李昌朵为了得到谢岗,制造了怀孕的假象。这事,村子里没有几个知道的,当然,谢岗是重点蒙在鼓里的对象。
李昌朵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亲,母亲改嫁到隔壁村的一个并不算富有的家里。
李昌朵的童年是不幸的,除了地里干粗活重活以外,回到家还要受到后爹的凌辱,就这样,磕磕碰碰地一直到16岁,有一次遇到了谢岗,两个人聊得比较投机,李昌朵第一次把自己遭受后爹凌辱的不齿之事告诉了谢岗,谢岗心生怜悯,偷偷地把这事告诉了李昌朵的母亲。
李昌朵回到家,母亲抱着她莫名地哭了一回,之后又莫名地和后爹吵了一架,又离婚了,离婚的那天晚上,李昌朵的后爹指着她们骂道:“老子能白养你们这么多年吗?想得美!"
自那以后,李昌朵就和母亲住在一间租来的小破屋里,谢岗常去那里,有时候帮她们补补墙,有时候帮她们扛扛面粉,时间久了,李昌朵自然地和谢岗有了感情。
谢岗只要一想起这些,就觉得不知道跟已经怀孕的李昌朵说什么了,但是不说的话,他将面临的是失去亚娃和父亲,成为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李昌朵的母亲做了一桌子的饭,准备唤女儿吃饭,忽然听见女儿的屋子里传出一种奇怪的响声,李昌朵的母亲感到奇怪,轻轻地推开门,发现女儿李昌朵正把一堆衣服不断地往肚子里塞,便塞便发出嗯嗯的声音。
“你这是做什么?我说过了,谢岗人家有家有社,你就别瞎折腾了,那时候,人家没有结婚的时候,你说什么嫌人家穷,现在怎么了?非要跟人家亚娃争吗?”
“妈,我是大人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您就别瞎操心了,放心,就凭您女儿这副容貌,那亚娃,一副土包子势,怎么会是我的对手呢?”
“我警告过你,惹出什么事就别怪我没有告诉过你!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女儿呢?”
“我怎么不知羞耻了,您那时候不是也找了个吗?”
“住口!不许你再提他!”
“怎么了?我怎么不能提他?要不是您找的那个畜生,我还真不知道谢岗有多好呢?”
“畜生!啪—”李昌朵的母亲大骂一声,打了女儿一个耳光。
“好,你打我?那好,你打啊,打死我算了。我李昌朵成为今天这样子,不是都拜你所赐吗?是你找了个后爹,凌辱你不够,还要把我搭上,你配做我妈吗?”
“滚!别做梦了,想害亚娃,门都没有,我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的。”
“好,从今天开始,你我一刀两断!我没有你这个做娘的,我这就走!”
李昌朵往衣服里塞东西的时候,正好碰上她的母亲,跟母亲吵架的时候忘了这事,这倒好,一生气,她也没想那么,气呼呼地扭头就走。
刚一出门,就碰上了正要准备出门的李昌朵,谢岗看见李昌朵急匆匆的样子,忙问:“这会出门去哪?”
“没什么。你有事吗?有事的话我们出去说。”
“嗯,我有事。这么晚了,就在家里说,婶子正好都在。”谢岗说。r /> “不,出去说。”李昌朵态度坚决。
“有什么话进来说!”李昌朵还没来得及阻拦,谢岗就已经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李昌朵跺了跺脚,无奈地跟着走了进去。
谢岗和李昌朵的母亲寒暄立刻几句,就在沙发上做了下来。
“昌朵,我们的事我爹知道了,气得晕过去了,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啥?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李昌朵双手叉在腰间,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把我爹就这样气死吧?”
“死就死,难道还想个60岁吗?”
“住嘴!你疯了吧!别再继续丢人现眼了,停手吧。”李昌朵的母亲怒斥李昌朵。
李昌朵似乎并没有听到母亲的劝告。
“那我们的孩子怎么办?想这样松手,姓谢的,别做梦了!”
李昌朵的母亲一下子扑了上去,从后背的方向一下子抱住了李昌朵,从她的衣服下拉出那个巨大而圆鼓鼓的用一件件衣服塞在一起的包袱,啪的一声甩在谢岗的面前。
“你这个疯女人,你去死吧。”李昌朵一把推倒了自己的母亲,转身跑了。
谢岗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差一点,他万劫不复,要不是父亲的一顿臭骂,他怎么会跑到这里,要不是跑到这里,他怎么会看到李昌朵如此骇人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