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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曾家奇事

    曾良旺这会正在苜蓿地里弯着腰,一镰刀下去,齐腰的苜蓿便倒了下去,变成成捆的苜蓿立在半山腰。
    庙上的老李头从山坡上走了下来,嘴里叼着他那长长的烟杆,在烟锅头的地方栓着一个又明又黑的袋子,估计这就是老李头的烟袋吧,据说,有一次,他打老婆就是因为他老婆洗了他的烟袋。
    曾良旺看着日头渐进山窝,心里有些着急,就加紧了挥镰的速度。
    老李头走到曾良旺的身边,曾良旺都没有发觉,老远只听见噌噌的镰刀割苜蓿的声音。
    老李头抹了一把胡须,慢悠悠地说:“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给老婆做饭啊?割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的,我家那白草驴就是不吃发热的苜蓿。”
    曾良旺这才转身,将一捆苜蓿捆了起来,边和老李头说话边用力捆着苜蓿:“哦,老李啊,我是来一趟不容易,多割点放在房子里也好,一天尽是来来回回忙着割草了,我一个也忙不过来。”
    “家里这两天还能忙啥啊?再说曾赫那小子也不帮帮你啊?”
    “也不怕你笑话,我家里还有洋芋没有锄完呢?种了几亩葱也长满了草,曾赫最近忙着学修车,在家的时间也不多,抽空也帮我干呢?”
    “说句实心话,你也那么固执了,前两天我家老婆子给你介绍的那个对象,你不考虑考虑啊,现在,你一个人忙里又忙外的,哪有时间照顾曾赫他娘呢?再说,曾赫长大了,终究要结婚,一结婚的话,你就一个人了,难道你要孤老终生吗?”
    “老哥,我还真是打心眼里感激老嫂子的一片好心,但是我真的没有勇气休了曾赫他娘,毕竟他生了曾赫,虽然疯疯傻傻,拖累了我不少,但我还是担心,担心别人会嫌弃她,欺负她,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就这样过着。”
    “唉,真是个老好人呢。话都到这份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忽然,从河那边传来曾赫的喊叫声,望山沟与这个地方,隔着一条河,这条河已经干涸了好久,连石头上都裂起了裂纹,以前要过这条河,必须经过五里地才能到这里,但现在大概不到五分钟就可以来到这块苜蓿地里。
    老李头若有所思地说:“是曾赫吧?看他急匆匆的那个样子,不会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了吧。”
    这个时候,曾良旺手中的镰刀已经落到了地上,把苜蓿地砸出一个坑来。曾良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曾良旺匆匆忙忙收拾好了捆好的苜蓿,扔在了平板车上,告别了老李头,拎个镰刀赶忙去接迎曾赫。
    曾赫看到父亲已经折身,放慢了脚步,一只手捂着肚子,看样子是十分的痛苦。
    曾赫小的时候,不敢猛跑,猛跑一阵,肚子就疼得厉害,这会他捂着肚子放慢脚步,估计是肚子在疼了。
    曾良旺终于看清了曾赫清晰的样子,他的头发似乎已经被汗水浸透,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脸色如蜡纸一样。
    “孩子,怎么了?”曾良旺急忙迎上去问。
    “爹,爹,不,不好了,我妈,我妈她”曾赫的语言开始打结,估计是因为他跑得太快,老毛病复发,但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着急。
    “孩子,不急,慢慢说,歇会。”曾良旺说着还爱怜地拍了拍曾赫的背部。
    曾赫休息了一会,站了起来,对曾良旺说:“爹,我说了,您可千万要撑住!先答应我。”
    “说吧,爹撑得住!”曾良旺忐忑不安的心只求儿子尽快说出事情的具体原委,其它的,他没想那么多。
    “爹——”
    “说吧,孩子。”
    “我妈她,被一辆拉煤的大卡车撞了,幸亏大婶及时发现,才叫上村民七手八脚地抬到医院里,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我是在村委会接到大婶的电话的,她让我赶快去把你叫来。”
    “哦,怎么搞的?撞的司机呢?”
    “大婶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一辆拉煤的大卡车的尾巴,她没喊住让逃了。”
    “快,你先把这车苜蓿拉回去,我先去医院看看。”
    “嗯,爹,那您路上小心,我随后就到。”
    曾良旺随手就招了辆四轮拖拉机,把事情的原委跟拖拉机司机说了,那司机也是好心人,急忙让他上了车,一路颠簸,终于来到大婶电话里所说的那家医院。
    医院的门口,停了好多车,摩托车不多,小车居多,但三轮摩托更是少的可怜,那一辆棕红色的三轮摩托车忽然映入他的眼帘:“咦,这不是大婶的女婿谢岗的三轮摩托车吗?难道是谢岗拉人过来的?”
    曾良旺穿着一双破布鞋,一身褪了色的中山服,一顶汗渍已经浸透的帽子让他在人群中那么的引人注目。
    医院的门诊大厅里人头攒动,有挂号排队的,有取药排队的,曾良旺四处张望着,嘴里嘟囔着:“还真没看见过,住个院跟逛集市一样,头一回不知道脚往哪挪了。”
    还是大婶眼尖,她一下子就认出了人群中四处徘徊的曾良旺,走了过去,拍了他一巴掌:“看什么呢?过来吧,人还在昏迷中,你先看一眼,再去交住院费,医生说得马上手术。”
    曾良旺一把扯住大婶的衣袖,一个劲地说:“老嫂子,谢谢你了,多亏了你,要不然,唉,她兴许就没命上这大医院来逛逛了。”
    大婶一把推开曾良旺,假装生气地说:“看看你,都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呢?只是可惜,我出来晚了,让那挨千刀的司机给溜了。”
    “老嫂子,看你,就这,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好了,这会不是话家常的时候,你赶快去交费吧,我先看看她。”
    曾良旺这是头一次对大婶有了这般种奇迹般的改变,以前,在曾良旺的眼中,大婶是自私的,也是势力的,却从没有想到大婶竟有如此善心的一幕,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至少,在人格上,望山沟里没有几个能像大婶这样关键时刻能做出这样牺牲的女人,更别说是一个没多少文化知识又年纪不轻的老女人。
    趴在窗口前,他啪啦着手中油腻的钞票,心里忽然飘起那么一丝小小的怨怒:“真不知道前生欠了你多少,这辈子你痴痴傻傻,我是当爹又当娘,这会也好,家里躺着不好,还要到医院躺着,把我这么多年的血汗钱都榨得光光的,不管咋样,只要你能好起来,再苦再累,我和儿子都是值得的。”
    窗口的工作人员,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下一位!”
    曾良旺是想得太入神了,甚至忘了轮到自己了,也没听见窗口工作人员的叫声。
    “喂,你到底办不办,不办的话就闪一边去。”窗口里飞出这样一句。
    曾良旺这才缓过神来,急急忙忙得说:“办,办。”
    办完了手续,一叠子钞票,挣了一辈子的钱,就这样换了一张盖有红章印的条子,他紧紧地捏着那张条子,手心都出汗了:“他妈的,要紧关头,还不如个擦屁股的纸值钱么。”
    大婶带着曾良旺来到病房,这见房子不大,里面摆放着三张病床,有两张床是空的,大婶示意曾良旺进来。
    曾良旺看到躺在床上的妻子,有些害怕。
    苍白的脸上一点反应都没有,有几缕头发斜撒在额头,好像平时的那种傻劲此刻都凝结了。曾良旺忽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窒息。
    大婶看见曾良旺的脸色阴沉了起来,趁机溜出了病房,她想给曾良旺更多一点的空间,也许是最后一次。
    曾良旺拉过一把凳子,坐在妻子的身边,抓住妻子冰凉的手臂像聊天一样聊了起来:“你啊,你说你咋能让我放心呢?我门里不敢出去,出去你就给我闯祸,这回竟然跟我开起了这种玩笑。我一辈子的心血都赌在这了,你一定要争气,我和儿子都等着你呢。”
    大婶在过道里听得清清楚楚的,心里想:“唉,这疯子有疯子的命,我要是有这么一个男人,我死了也值了。”
    不一会儿,医生过来了,说是要尽快安排手术,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这一句,着实让曾良旺捏了一把汗,他真的不希望陪了自己一辈子的疯妻就这么离开他,更不想刚才那一沓人民币如泥牛入海,他甚至不敢想象妻子真的去了的话,他做饭给谁吃?他给谁洗衣服?给谁梳头发?
    “签字。”医生命令。
    “为啥?”
    “就是说,如果手术不成功的话,医院不会承担什么责任?”
    “什么?你们医院不承担责任,那还住啥院?"
    站在一旁的护士小姐捂着嘴发笑:“您放心,这是手术前必须做的,但请您放心,所谓医者父母心,我们一定会尽我们所能救治好您的妻子的。”
    大婶一看曾良旺一副极不爽快的样子,就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对不起,我跟我家人商量一下。”曾良旺给护士说。
    “哎呀,做手术要紧,你怕个啥啊,医生不会医死人的,你放心,快去签字。”大婶的炮筒子脾气有些按耐不住了。
    曾良旺庄稼人一辈子,从没捉过笔,拿根笔怎么都觉得别扭:“签哪啊?我怎么觉得这笔还比铁锹重呢?”
    护士小姐又不由得发笑:“这儿,您放心的签吧。我们其实要比你们还上心呢?”
    大婶和曾良旺守在手术室的门口,觉得时间过得好慢,一秒钟,感觉就是一个世纪那么久。
    曾赫拎着一包东西来了,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赶了过来:“爹,怎么样了?我妈还在手术吗?”
    “哦,还在手术中,你提的是什么?”曾良旺抱着自己的头,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
    “是邻居们托我捎带的,鸡蛋了,罐头了的,吃的东西。”曾赫回答。
    “哦,那赶紧打开来,让你婶子吃一点,跟我跑前跑后的,估计也饿了,先吃点压压饿。”曾良旺吩咐儿子曾赫。
    大婶急忙摆手:“唉,不要了,这会还能吃下东西?再等等吧,等会有结果了,再吃也就有感觉了。”
    曾良旺心想:“也是,那就等等吧。”
    大婶坐在走廊的长凳子上,感觉这凳子冰凉冰凉的,心里扑腾扑腾的,说起这曾良旺的疯妻,她只是觉得曾良旺是一个大好人,这么真心对待自己神志不清的妻子,换了别人,谁还会为个这样的女人花尽积蓄的所有呢?
    大婶觉得真正让她感动的是曾良旺这颗真男人对妻子锲而不舍的真心,从另一个角度讲,她的心里是崇拜曾良旺的,不光是大婶,还有那些送鸡蛋和罐头的邻居们,大概都如出一辙。
    曾良旺此刻正在走廊里不停地踱着步子,他想到老李头给自己张罗的那门亲事,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竟然在结发妻子生命垂危的时候想这种事,他不禁想扇自己两个耳光。
    曾赫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母亲的离去对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爹,您放心吧。好歹我们也没做下什么昧良心的事,相信老天有眼,一定会保佑妈吉人天相的。”曾赫这样安慰着父亲。
    曾良旺的嘴角抹过一丝冰冷的微笑,这微笑里,似乎包含着他对死亡的理解。
    手术室的门开了,曾良旺的妻子被推了出来,一脸的平静。
    曾赫急忙迎上前问医生:“医生,我妈她到底怎么样?”
    医生拿下口罩,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一脸的微笑:“手术成功!”
    那一刻,曾良旺真想扑上前给医生跪下,曾良旺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是对医生的感激还是对上天的感激,他说不清,稀里糊涂地激动了一阵子,随后就跟着医生护士进了病房。
    还是这间病房,洁白的床铺此刻不会显得那么恐怖了,床头上海插着几朵花。
    护士帮忙挂上了针,医生简单地叮嘱了两句就出去了。
    大婶因为家里有事,就急急忙忙地回去了,临走的时候,曾良旺把两箱牛奶送给她,想感谢她这么几天的照顾和陪伴,但大婶谢绝了:“你这是做什么呢?大家都是邻居,想道谢的话,等她婶出院了来我家看我。”
    曾良旺真的不知道再拿什么来感谢大婶,激动得攥紧了拳头,这一回,真的多亏了大婶,不然,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真是出乎所料,曾良旺的疯妻居然醒了,而且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良旺啊,我还活着呢。”
    曾良旺听到这话,差点没有晕过去,他使劲拧了自己一把,他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剧痛,这才觉得自己听到的确实不是梦话。
    “你你好了?你刚说了什么?再说一句?”曾良旺还不确认。
    “我说良旺啊,我还活着啊,我梦见我死了,流了一地的血。”曾良旺的妻子又说了一边。
    曾良旺站在妻子面前,指着自己问:“我是谁?认得我吗?”
    “是良旺啊?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发什么神经?”曾良旺的妻子又肯定作答。
    这一次,曾良旺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在水房里找到儿子曾赫:“曾赫,曾赫,儿子啊,你妈她你妈她醒了?”
    “哦,医生都说了手术很成功了,我妈当然会醒了,瞧把您高兴的。”曾赫不以为然地说。
    “不是的,儿子,我说你妈是醒了,是她清醒了,不疯了啊?儿子啊,有人照顾咱爷俩了。”曾良旺竟然激动地抱着曾赫不放。
    “您说什么?我妈的疯病好了吗?她不胡言乱语了吗?真的吗?”曾赫此刻好像比曾良旺还着急。
    “嗯,是啊,儿子,我刚开始也不信,后来我还问她认识我吗?她都清晰地认了出来啊。”曾良旺开心地给儿子解释着。
    曾良旺和曾赫一起走进了病房,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到病床前,曾良旺说:“哪里还不舒服吗?你看看这是谁?”
    “我说良旺,你拿我当傻子呢?还用说,这是儿子曾赫啊。”曾良旺的妻子回答。
    曾赫几乎是傻在那里了,愣了半天,他突然跪了下来:“娘,你可终于醒了,这下好了,我不再遭人白眼了,我和爹终于有人做饭了,我终于有娘疼了。”
    “起来吧,孩子,说什么傻话?娘不就是被车撞了么?对了?我这一住院花了多少钱?”曾良旺的妻子忽然像记起了什么似的。
    曾良旺递了眼色给儿子,儿子明白父亲的意思。
    “没多少,两千多点。娘,钱是撒,钱没有了再赚,但娘只有一个。”曾赫这孩子打小就惹人爱,这话说得曾良旺心里也一阵难过。
    “好孩子,快起来吧。娘出院了,就好好攒钱,给你娶个媳妇。”
    “娘,您说什么呢?只要您的身体健康了,我的事那是小事。我爹他才是我们家的功臣,为了给您看病,自己省得生病了连一盒药也舍不得买,说是要攒下来给您看病呢?”
    曾良旺急忙掩饰,显得很不好意思。
    “不是的,真正救了你娘的是你大婶,要不是她及时发现送医院送的及时,恐怕我们全家都没机会团聚了。”
    “哦,这样啊,我以前还觉得她就是一个爱说闲话,爱生是非的女人,没想到,这一次,却给了我们全家这么大的一个恩德。等我出院了,咱们一定要好好感谢下人家。”
    曾良旺和儿子听着这些话,忽然觉得那么得不真实,也是,一辈子了,疯了一辈子,从没说过一句体贴人的话,这会猛的说出来,真让人难以接受。
    给读者的话:
    快要过年了,存稿不多,近期更新量大,估计得专一一点码码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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