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玉兰花
安馨将修好的小人拿起来端详,虽修补的有些粗糙,然木人脸上那些狰狞的疤痕总算掩盖了原本的恐怖,可以很好的看出那木人,或者说那男子原本的模样。
眉眼生的极好看,秀美中隐含英俊,唇瓣略略丰满,应是个痴情的男子。
安馨指尖摩挲着那木人身上的衣袍,那衣袍乃是用一种丝绸制作,根据前世的经验,中国盛产丝绸的地方分别为湖州、杭州、苏州以及巴蜀等地,地区间的丝绸大同小异,想要一眼看出是什么地方的丝绸还真是考验安馨的知识储备,况这个时空与前世的历史是否有差别尚且不知。
况丝绸的销售覆盖天下,想要通过衣料来判定这个小木人的来源怕是有些困难。
安馨又看了看那小木人的手掌,上面略有薄茧,雕刻小木人的人竟然细心至此,竟然连这一层薄茧都要刻上,可见此人对这个小木人的了解极深。
那衣料上绣着大朵的玉兰花,男子穿绣花的衣服本就有些娘气,何况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安馨直觉这个男子应是极喜爱玉兰花,才将花绣在衣袍上。
安馨放下小木人,风逸凝眉道:“木头是杨木,料子是湖丝,另外此人掌心有薄茧,应是擅长手工或者习武。”
安馨睫毛微颤道:“另外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指腹茧子比无名指和小指上的茧子厚,说明此人这三个手指用的极多,排除习武,应是擅长雕刻。容颜俊美,喜爱玉兰花说明此人情趣高雅,气质出尘……”
风逸望着安馨,这个丫头真的让他太意外了,这种敏锐,他以为一生都遇不到一个。
安馨顿了顿道:“最重要的是……这几个小木人身上,只有这个小木人身上染了污迹,那雕琢的人怕是发现了,用了很多办法清洗,但都没能清洗干净,但不仔细看并看不出来。”安馨唇角一抬,可惜,她向来仔细。
风逸一怔,拿起安馨手中的小木人观察道:“这是什么污渍?”
“铜油!”吐出两个字,视线却缓缓犀利,“目前大邑生产铜油的地方怕是屈指可数吧?”
风逸身子倏地一颤,骤然抬头道:“宝安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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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珠唉声叹气,她一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十三叔的家里,她向来最怕周十三了,脾气古怪暴躁,动不动便骂人!可昨晚昏厥过去后,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难道是女鬼!?
想到此,露珠陡然打了一个寒噤。
昨晚记忆太过可怕,那女鬼竟然就一动不动的飘在自己和小姐面前,后来她昏厥了,再醒来自家小姐还在,可她尖叫一声后又昏厥了,醒来便到了这里。
露珠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周十三的床榻,那人一动不动躺在榻上,好似死了似的……死了……不会真的死了吧!?
露珠身子骤然一颤,战战兢兢的向床榻靠了过去。
周十三眼睛紧闭,一动不动,但看起来还是有呼吸的,露珠抚着胸口微微松了口气,而后缓缓转过身——一张惨白的脸映在眼前。
鬼魅般的身影,遮脸的长发,以及血红的宛如吞食过活人的唇,以及带勾的落在她脖颈上的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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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馨快速的翻看着死者的生平,旋即她的身子骤然一颤,视线紧紧盯着那记载上的两个字——宝安!
之所以一直没有注意这两个字,全因在这几名死者的生平中,只有一名死者的生平上记着宝安两个字,而其他人则分别记着银桑,巫嘘两个地方,她以前尚未在意,如今翻阅当世典籍,竟然发现银桑和巫嘘同属于宝安县!
也就是说,三名死者在十年前都到过一次宝安县!
安馨身子骤然一颤,难道十三叔也到过这个地方!?安馨望着一篇生平记录上写着:“约十年前,庆林抵达宝安,见风景佳美,坐地饮酒,见有游人上前,邀同饮,甚畅。后四人分道扬镳。”
四人……四人……
安馨脸色骤然一变,一把拉起风逸就向周十三家跑去。
“啊——”尖叫骤然传来,安馨脸色刹那一变:“露珠!”
风逸眸光一紧,身形一掠,竟然直接掠上了周十三的后墙,安馨一脚踹开周十三的院门,径直冲了进去。
“小姐!小姐救命啊!”露珠尖叫的声音传来,安馨刚要破房门而入,那门却骤然大开,接着一道白森森的身影飘了出来,露珠被她掐住脖颈,尖利的爪子已然破开露珠的皮肤。
安馨眸光一沉冷喝:“放开她!”
白影森森,隐藏在头发后的眼睛露出森然的冷光,露珠哆嗦道:“小姐……小姐……女鬼是假的……”
如此危急时刻,饶是安馨心性镇定此时也不由要翻白眼了,还用这个傻丫头说!
安馨望着那女鬼,良久,突然开口道:“为什么?”
她太过冷静,太过漠然,也说的太过决绝。
可,她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么凶残的事?为什么要让自己变成仇恨的化身?为什么毁掉那份美好?
安馨眼底的光骤然间极亮,冷如雪切的盯着那女子,她向来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即便简单的安慰都会说的一塌糊涂,可这一刻,心里还是闷闷的痛。
“不绣花人难嫁……宝安县这句谚语,你还记得么?”
露珠傻傻睁大眼睛,她脑子反应通常都要慢几拍,可这会却突然意识到自家小姐在说什么!
安馨眼底滑过一丝光,湿润的,然她的脸色却冷的惊人:“金桥,海无边,回头是岸!”
森白的衣袍骤然颤了颤,长发后的眼睛光芒明明灭灭,转而噙满泪水,可抓着露珠的利爪却深了几分,露珠骤然痛的叫出声。
“回头?”声音悲戚沙哑,“往哪回?”
“金桥姐……女鬼是金桥姐……”露珠茫然的痛呼着,“金桥姐不要杀我,我是露珠呀!你忘记我们一起绣花了?你忘记我们一起抢饭吃了?你忘记我们一起的快乐了吗?”
金桥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那粉白的脸上滑过两行热泪,然转而她阴狠的盯着安馨:“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我早该杀了你!”
安馨顿了良久,一字一字道:“金桥姐,放手吧,不要再添罪孽了……”
金桥悲极反笑:“你唤我金桥姐……安馨,你还认我做姐姐么?”
安馨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她笑了笑:“我认定的,从不会改变。”
金桥仰天狂笑起来,十年凄凉,悲欢几何?她是孤寂的复仇者,是爬行在黑暗中阴险的毒蛇,她被人唾弃,谩骂,耻笑,讽刺的是她也唾弃耻笑着自己!
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遇到安馨!?
十年前她怯弱的给她说话,十年后却用这样清拔冷绝的手段与她刀剑相向!?
金桥利爪骤然收紧,那尖锐的勾爪刺入露珠的血肉,然那个丫头却好似忘记了痛呼。
“我找了十年,屈辱了十年,隐忍了十年,你让我回头?”金桥阴冷的盯着安馨,缓缓后退,“将周十三碎尸万段也不能消减我心中的怨毒!”
安馨眼底的冷似结了冰霜,她上前一步。
金桥骤然抓紧露珠厉喝:“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她!”
“金桥,你是在威胁我还是在威胁自己?”安馨面色冰冷,一步步上前,声音却冷的能结出冰渣子,“你既然想胁迫一个人,好,将露珠放开,我过去。”
金桥身子一颤,不断后退却声嘶力竭的嘶吼:“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为什么要来劝说我!?”过往记忆如毒蛇,撕咬着她的一切,她早已死了,活着的不过是行尸走肉#糊只需杀了他们,就可以去找她的福临了!
她的福临,死的好惨,真的好惨啊!
“他们有罪!”安馨声音冷冷,“他们罪不可恕!但他们的罪由不得你来判!你想在你的罪孽上再添一条新生命!?你这样,九泉之下的他就瞑目!?你的复仇只会玷污他纯洁的灵魂!是我不懂还是你不懂!?”
她悲,她痛,她怒!
她见惯了生生死死,可她依然会心伤,她甚至害怕,仇恨堆叠的最后,那个恨着的人是否也会变成魔鬼!
金桥骤然僵住,她怔怔的望着安馨泪流满面:“你说他……你知道他……?”
安馨缓缓走近,轻声道:“我知道,他眉眼清秀如山泉,手指纤细如葱段,他笑起来必定满世荣光……他最爱白玉兰,因为,你也爱着……他手工精巧,你一定纠缠着他学……他教你了对不对?因为你的手工如此好。”
金桥目光痴然,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
安馨抬手落在她的手上,冰冷的手,没有一丝温度。
“那时阳光明媚,那时你美若芙蕖,那时你们很幸福……”安馨将她落在露珠脖颈上的最后一根铁勾移开,而后推开露珠,定定的望着金桥。
安馨唇瓣抿成一线,她不是善于抒情,她所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合情合理的推测,可毫无意问,直直的击中了对方的心脏。
金桥陷入美好的回忆中,他们如此幸福,而后她去了河滩洗脚,阳光很暖,泉水舒适,她笑颜如花……
然后!
他们来了!
醉醺醺的酒鬼,如狼似虎的将她扑下身底,他的福临拼命救她,却被他们残忍的杀死#蝴们狂笑着凌虐,她的眼泪,被福临的血染红!
是他们!
是他们毁了她的一切,她甚至怀了骨肉却不知道是谁的种!
金桥眼底的痴然骤然被怨毒替代,她手指下意识的握紧,然却抓了个空!
她面色骤然一变,猛然向前抓去。
安馨淡淡的望着她,不躲不避。
金桥发现眼前人突然变成了安馨不由一怔,那抓去的利爪已然后悔,还未来得及收,便觉头顶一暗,她骤然抬手抵挡,只听“兹拉——”一声,利爪寸寸断裂。
金桥脸色骤然一白,风逸蓦地收回软剑,神色冷凝:“金姑娘,你连安馨也要杀么!?”
门突然大开,王白石带着官兵冲了进来:“凶手还不束手就擒!”接着官兵陡然向金桥扑去。
安馨脸色一沉:“住手!”
“噗——”
灰色的墙,白色的衣,鲜红的血,骤然变色的安馨。
“金桥姐!”安馨眼眶一痛,一脚踢开一个官兵,用力推开众人,阳光惨白,蜷缩在地上的女子脸色惨白,那薄如烟雾的衣袍惨白……那血确是红的,艳艳的红,刺痛了安馨的眼睛。
金桥望向安馨,眼角有泪,唇角有血,却微笑:“馨儿……你说福临可有等我?十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去找他,他一定还像以前那般好看,可我,却已经开始老了……我当年或许该随他一起走,我蹉跎了十年,痛了十年,屈辱了十年,可却因复仇痛了十年……我被仇恨腐蚀的心狠手辣,再也不是当年福临爱着的那个金桥了……馨儿,我从未想过杀你,你,信我么?”
安馨突然感觉胸腔里充溢着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那么痛,那么痛……
“我一直相信。”安馨将这个女子抱在怀里,这个可怜的,腼腆的,笑起来有个小小酒窝的女子。她第一眼见到她时,便觉着她那样美丽,像一朵清丽出尘的玉兰花。
金桥眼角的泪滑落,缓缓闭上眼睛。
安馨手指落在她腹上的匕首上,哭这种情绪前世今生不曾有过,这一刻,她似乎品尝到了泪意。
“金桥姐!”露珠扑了过来,她拉着金桥冰冷的手,哭的肝颤寸断。
安馨望向天空,天空湛蓝,阳光灿灿,露珠的哭声恍然间竟成了自己的哭声,安馨很不习惯这种悲伤的情绪,她抱起金桥向外走去。
王白石瞪大眼睛嚷嚷道:“这是凶手!”
风逸挡住王白石,望向安馨,从始至终,她没掉过一滴泪,可他却觉着心疼。
安馨抱着金桥,事实她也不知道该将她安葬在哪里,她或可以找到那个男子的坟墓,可茫茫天地,她又应去哪里寻找?
他在哪,知道的只有她。
她至死,都不愿意与人分享这份独家记忆。
安馨不知道走了多久,最终停在一扇门前,推开门,大片盛放的玉兰花于风中起舞,安馨恍然间好似看到金桥立在花丛中巧笑嫣然。
冥冥之中,这里便是她的归宿吧。
风逸寻来时,安馨正坐在大片玉兰花中出神,她面前已经堆起了小小的坟头,坟头上放着一束玉兰花,那坟前立着的墓碑却字迹空空。
风逸靠着门框静静望着她,他以为她会哭,可她只是那样怔然的坐着……那一刻,他觉着离她很远,远的像是隔了多少个岁月,下意识的,他便想走近些。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到来,她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是来安慰我的,大可不必。”
风逸走到她身侧坐下,顿了顿道:“不是。”
安馨抬睫瞥了他一眼道:“对于金桥姐来说,这是解脱,这个世上,活着的,并不一定都会幸福。”
风逸望着她,良久道:“安馨,你让我觉着陌生。”
安馨反倒笑了笑看他道:“我们似乎没怎么熟。”
风逸眼底大片大片的,落寞。
“好了,我们走吧,将十三叔安置好,我便要上京了。”安馨起身,这里有金桥的坟,可那个女子却活在她的心中,她转身走开,并不留恋。
谁会留恋一座坟呢?
风逸怔忡许久,站起身道:“安馨,为什么要上京?”
安馨好似听到了笑话,却是真的觉得好笑:“爹娘都去了京城,我不去京城去哪?”
风逸蓦地哑口无言,他突然想到京城还有她的前夫,她若是见到了她的前夫,是否会旧情复燃?那个男人既然抛弃她,又岂会再珍惜她?她必定要受委屈!
然这些话,理智告诉他,不能说出来,然闷在心里,又咯的心疼,风逸欲言又止,最后终还是放在心里,即便心疼,也是为她心疼,他愿意。
风来,吹动一院馨,坟头那束玉兰花轻轻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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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院时,露珠红肿着双眼扑了出来,抱着安馨便大哭。
安馨顿了顿,抬手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露珠抹着眼泪哭道:“金桥姐死了,十三叔也不行了……小姐,奴婢好难过……”
安馨脸色一变,快步向房间走去。
房内昏暗,十三叔躺在榻上,唇角带血。
安馨慌忙上前道:“十三叔?”
周十三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望向安馨,声音很低:“馨儿丫头……”
安馨抓住十三叔粗糙的手。
“十三叔悔不当初……自那件事后……我无时无刻不是活在愧疚中……我犯了无法弥补的错误……金桥杀我,我不怪她……”周十三浑浊的双眼有泪流出。
安馨抓祝蝴的手道:“不要说了十三叔,我去找大夫。”
周十三拉住安馨道:“没用的……我决议赴死……毒药已经发作……十三叔只想告诉你,你是个好孩子……以后,以后一定会找到一个全心全意待你的男子……咳咳咳咳”
安馨嗓子有些梗,她低低道:“十三叔放心,馨儿日后定要找个全心全意待我的男子,彼时,十三叔身边,便会多一个人来孝敬您。”
周十三咳着笑了起来,咳嗽歇止,他的手亦缓缓垂了下去。
安馨想,生死之间,一字之差,却是永别。
露珠趴在门外,捂着嘴失声痛哭,她虽怕十三叔,可她最怕的,是十三叔再也不会回来。她不懂,为什么一个好人,会犯错,会惹出一身血债。
她不懂的是,这个世上,是人都会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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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馨亲自埋了十三叔,露珠要来帮忙,安馨瞥了一眼她包的粽子似的脖子,露珠缩了缩,又退了回去。
王白石双手背在身后感叹道:“凶手畏罪自杀便也罢了,这个老十三没有罪竟然也自杀了!最近流行自杀么?”
安馨没搭理他。
王白石又道:“安丫头,你又给咱们义安县立了大功啊!这起连环杀人案若是闹到了朝廷,本官又要被责骂了!”
露珠撇撇嘴道:“大人若是不上奏朝廷,朝廷如何会知道?要怪也只能怪您自己!”
王白石瞪了露珠一眼:“小丫头怎么说话的!”
安馨将坟堆好,拜了几拜,刚要走开,却被围观的百姓拦住。
“安姑娘啊,幸好你破了这案子,若非是你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哩!”
“是啊安姑娘,你救了咱们村民,我们无以为报,这是我家屯了一个月的鸡蛋,你拿着,啊。”
“安姑娘,庆林可以含笑九泉了,二蛋,快给安姑娘磕头。”
“孩他爹死的冤枉呐,安姑娘,若非是你,他死不瞑目啊!”
……
无数道声音拥来,安馨面无表情。
露珠气愤道:“金桥姐是好人,虽然她是凶手……”这句话声音堪比蚊子。
“让开让开!”杨虎叫了几个衙役替安馨将村民挡开,安馨不发一言,缓步向前走去,杨虎怔了怔跟上道:“安姑娘,你可知金桥为何要杀那四人?”
安馨望向天空,为什么呢?他们到死都不曾向她提起,也许那段记忆太过不堪回首,所以他们都选择了掩埋。
安馨淡淡一笑道:“我也不知道。”
杨虎挠了挠头道:“你,你也不知?”
安馨唇角抬了抬道:“或许是因为爱和恨吧,爱让人痴,恨让人狂……”安馨望向杨虎弯眼一笑,“杨大哥,我明日便要启程上京了,我们后会有期。”
杨虎蓦地顿住身子,他有很多话要说,可他文辞缺乏,却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安馨走远。
一辆马车挡在安馨面前,安馨一怔,抬头。
明河跳下马车,露珠冲上来指着他道:“你你你你……你不是那个……”那个给元宝的年轻人吗!?
车帘撩起一脚,却伸出只手来,那手指修长优美,指甲珠圆玉润,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的。
安馨没去接那只手,反而一把掀开车帘,虎着脸道:“右相大人连人都见不得了!”
颜真撑了折扇笑的眸光潋滟道:“传闻中的人物做事不都神神秘秘么?”
安馨懒得废话道:“你来做什么?”坦白说,对于这位右相,她真心有些不待见。
“义安县连发命案,本相来有何不妥?自然,本相来的似乎很是时候。”颜真伸手拉祝糊的手腕,微一用力,她便被扯上马车。
安馨甩开他道:“小小县丞发生命案便能惊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大人,朝廷诸位大人看起来都很闲!”
颜真浅浅一笑,随手取出药膏,拉过她的手涂抹,却并未多问,安馨自然也不会解释,两人就这么默默无言,反倒是车外露珠和明河的谈话听得分明。
露珠惊奇道:“你果真是那个送元宝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河道:“主子在哪里,我自然在哪里。”
露珠好奇道:“主子?你是说你家主子便是车里这位?”接着露珠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扑闪着眼睛往里看。
安馨与颜真同时瞥了她一眼,那道缝隙立时飞速的盖上了,接着传来露珠心有余悸的声音:“天天天天呐!你家主子便是喝我家老爷桂花酿的那位公子呀!你有没有觉着你家公子很好看?”
明河:“……”
马车内,安馨:“……”
颜真唇角抬起浅浅一线道:“你家丫头不晓得车帘不隔音的么?”
安馨道:“她真的不晓得。”猪!
颜真眸光潋滟,笑若曼陀罗花:“你觉着明河家的公子好看么?”
安馨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明河家的公子好不好看我不知,我只知道问这句话的人好无耻。”
颜真笑盈盈道:“多谢谬赞。”
安馨道:“客套。”
帘外露珠继续道:“可惜你家公子迟了一步,我家小姐有人喜欢了。”
明河正色道:“有人喜欢没关系,只要不喜欢人便好。”
露珠神色古怪道:“你怎么说话呢!?我家小姐不喜欢人还能去喜欢畜生!?”
安馨禁不住要翻白眼了,逻辑不在同一个临界点上,无法沟通!
安馨起身便要出去,颜真拉祝糊道:“既然要回京,不妨随我一起。”
安馨自然不肯。
颜真又道:“安大人近日状况你可知?”
安馨身子一顿,回头盯着他道:“你莫不是又为难我爹了吧!?”
颜真笑盈盈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自然不会与他为难。”
安馨道:“算你聪明!”
颜真懒懒道:“好歹安大人赠了我一坛子桂花酿,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面子我是要给的。”
安馨:“……”感情那尊佛是她家那坛子桂花酿!
“安夫人这几日咳嗽不止……”安馨心里不免担忧,正静等他往下说,却不料没下文了!
安馨随手掀开帘子道:“露珠,我们蹭车回去,告诉杨大哥不必雇佣马车了。”
露珠睁大眼睛道:“小姐,杨捕头说要亲自送我们去京城呢。”
安馨淡淡道:“杨大哥公务繁忙,哪里有空送我们上京?推辞了。”她做的决定,向来不会更改。
露珠立时乖巧的应了。
到了家,安馨跳下马车去收拾行囊,不料早有人守在门外,王义和迎上来道:“馨儿妹妹,我特特雇了辆马车送你上京……”
“不需要。”安馨停也没停便进了院子。
王义和蓦地僵在原地。
颜真下了马车,脚步却在门前顿了顿,绣彩折扇微微半遮了脸颊,只一双眸子冷淡淡的向王义和扫去。
正僵硬的王义和倏地瞪大眼睛。
当触及那凉凉的目光时,王义和陡然如被当头浇了盆凉水,刹那间透心凉。
颜真折扇一摇缓步向院内走去,明河跟上低声道:“此人乃村里长老之子王义和,年初时中了秀才……据说与安姑娘自幼青梅竹马……”
“那便让他一辈子做秀才吧。”颜真淡淡道。
明河同情的看了一眼王义和抽了抽嘴角:“是!”此事怪不得大人无情,谁让那个王义和是安馨的竹马呢!?
安馨东西极少,她向来喜欢随行简便,况这个家本没什么好带。
颜真在她的房间里转了转,而后目光落在一侧桌子上,那上面凌乱的丢着几张信纸,随手拿起一张,只看到开篇二字立时沉了脸。
安馨随手打了个包裹,回头时一把将信抓了过去,难得有些慌乱道:“看什么看!不晓得偷窥别人**可耻么!?”
颜真眸光流转出浅淡的冷色,说出的话却让安馨嘴角抽住:“你若不满,大可以看我的。”
“我又没病!”安馨瞪他一眼,随手将那几封信都收了起来,她寄给景岚的信皆泥陈大海,久而久之,再写的便死了寄的心思,存留了下来。
这种感觉很难说清,犹如被人瞧到了心事,然她向来不喜欢遮遮掩掩,没来由的便多了些尴尬与不自在。
颜真道:“万没料到,左相倒是入了你的眼……”酸溜溜的话,接着便说不出口,他骄傲尊贵,全然没料到有一日竟然吃自己对手的醋,当下脸色有些不好看。
安馨瞥了他一眼道:“左相名动天下,谦谦君子,入了我的眼有什么好奇怪?”
颜真淡淡道:“是没什么好奇怪,只是左相婚约在身,你对他投之桃李,他却未必对你报之琼瑶!”
安馨一怔:“婚约?”
颜真声音越发淡:“彼时,左相大婚,本相自当带你一观新娘子风采,你便知晓何谓佳偶天成,珠联璧合了。”
安馨心里莫名的有些闷,但那种情绪古怪缠人,她便懒得深思,只淡淡道:“好,一言为定。”
颜真静静看她片刻,蓦地笑盈盈道:“左相没了,还有右相,一字之差而已。”
安馨瞥了他一眼道:“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颜真唇角一抬道:“本相与左相,是一个云,一个泥。”
安馨“呵呵”冷笑两声。看了眼手里的信,没来由的心里有些波澜,想了想,随手放在白烛上引燃,而后丢入火盆。
颜真唇角蓦地一抬,随手拿过她手里另外几封道:“我帮你。”
安馨一股脑塞到他手里,转身去收拾行囊。
颜真看了眼那些信,眼底滑过一丝冷光,随手一丢,信封落在火盆内,渐渐化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