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九十五章 再次讨钱 2
公路上,汽车如梭。宽阔的公路在山上与山谷中盘旋。转折虽多,路面却修理得异常良好,无论晴雨都行车无妨,连山区公路上的空气也格外的好,卷起一层淡淡的烟尘,立即就被山风吹散,走在这山区公路上,满眼是青翠欲滴的树林、青草和羞涩的山花蕾,红的、白的、黄的、紫的,如一个个音符忸忸捏捏,轻吟早春二月。汽车一到顶,突然“嘭”的一声爆了后胎。如同一声炮响,在山巅传得很远很远,终于消失在空空的空中,历史的长河中,六一似乎有点感觉,但一时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是眼前大自然的美好带来的宁静心境还是刚才去县政府会见石局长讨公道引起的反感和愤懑,或二者之交溶?说不消道不明,似乎都是又都不是,一种莫名的潜流情绪在心中潺潺而流,带一点苦苦的忧伤,如青蒿在风中的淡淡苦味,司机大喊:“大家下车休息一下,十分钟就好。”说完,立马取出千斤顶来,要打后梁。六一爱喝茶水,水多尿多,此刻也正好方便一下,左顾右看,于是朝侧边一树林钻进去。嗬,好粗的云松树林,娇嫩的松枝尖黄澄澄的睁开眼,每一根松针都各自独立地闪烁红里透蓝的羽翎毛,鱼鳞的绿树干被点点阳光照耀得彩云般绚烂。云杉挺立枝叉互相牵手挽臂形成一堵厚厚的树壁,这是一支步伐一致的军队,一只手持长矛树枝的战士,守卫着自己的领地,无论刮风下雨,寒来暑往,一步不移,不由人不肃然起敬。突然树枝乱晃,一只灰色的长毛松鼠窜过来,瞪一双黑黑的小眼睛,仔细警惕观察这不速之客。六一不想惊动它,只是静静的观察,看它滑稽的表演,只见它摇摇头,用前爪抹抹尖尖的嘴,甩甩宽大的尾巴,一步一步走上前,离六一二米远的地方停住,一双小眼睛象黑豆熠熠发光,似乎要倾诉什么?这片黑森林的小精灵,突然“吱吱……”发出一阵尖细的悲鸣,在树林中随清风回荡,然后一转跳几步,消失在后边树梢上。六一好奇拨开树枝,走几步,就是一小片开阔地,地上荒草成堆,象一个个小馒头,草底下那一定是一个个土丘。土丘?土丘?不就是坟么?六一走过去一看,果然散落几座坟,碑也倾斜,字迹模糊,该哪个年代的呢?六一凑上前仔细辨认:“红卫兵李正红烈士之墓”。李正红,李正红,啊,那不正是当年在獐子岗上与张和平拨开荒草,突然相遇,张和平先开枪把他打倒的那个红卫兵。当年不到20岁,听说家里只有一老娘,哭瞎了眼,半年白了头,后也就随同儿子长眠山岗上。莫非就是这二座?六一转过去,紧挨李正红墓的碑文的确是其母。啊,日月转换,长年不断,人生长河起波澜,是福?是祸?是缘?六一不想那 么多,立即掏出香烟,点烟二根,给李正红母子各上一枝,尽管知道,李正红不吸烟,其母也不会吸烟,况人死化为泥土,更不会吸烟。但香烟如高香,正好路过点枝香烟,算是悼念一番。人啊,抛开名利,还有啥看不透的呢?当然自己的权利是应该争取,但不可拼命强上,一切都是天命,一切都应顺其自然历史发展总是朝好的方向发展。以前武斗为吃顿饱饭,而今吃饱饭已是基本,很平常的事了。追求得更高、更好、更远,何时才完?看眼前,追往昔,思未来,六一心境突然有一种顿悟的感觉,先前朦朦胧胧的影子,此刻清晰起来,珍惜生命,为人民服务,写出这代人经历过的种种磨难,让历史在图书馆、在电视银屏、在子孙后代的心中长存,清晰如眼前。“滴滴……”侧面公路上的汽车在鸣笛,呼唤六一,六一忙转身钻出云松林,如同钻出历史的怪圈。果然一车人都上齐了,只等六一。王二郎笑嘻嘻地问:“你跑到哪里去了?屙屎屙吊筋屎嗦?”六一把自己刚才看到的对王二郎一说,他也曾参与那次武斗,一听一下黯然。
汽车“呜呜”沿土坡曲折下行,边倒九个“之”字拐,前边的汽车就在脚底下开,而头顶上也有汽车跑,热热闹闹,却各怀各的胎,各走各的道,人生不就如此么?
有了这样的心态,是成熟还是说老了呢?年轻时血气方刚,遇事喜欢争个输赢。而现在看得透这些,不平的事也看得很自然。所以一回到家,竹老坎就打电话找上门来告诉六一,新董事长倪毛竹叫选几个代表,他们几个开了会决定请六一当一个代表,第二天早上10点钟到厂部与厂方会谈,主要议题是经市政府指示,为体现改革开放的成果,关心弱势群体生活,叫厂部领导给退休职工发放点钱,至于发多少,明天开会便知。六一不愿再作出头鸟,一口推辞,说明天还有采访任务。第二天晚上,竹老坎气冲冲又赶来,进六一门便骂倪毛竹太坏太坏,又把今天开会的情况详细讲个一遍。原来,倪毛竹没出面,而是派手下三人,来给十几个代表会谈,会谈依旧是一出戏猴的把戏,一开始副总伊二山传达倪毛竹的旨意,表示深切关怀退休职工,想到下岗职工的困难,整夜都睡不着,即便偶尔睡着了,也常常突然从梦中惊醒,云云。然后转入正题,说倪毛竹董事长要让退休老工人、老工程师们尝尝改革开放的味道(苦果已尝,现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决定自个儿将从自己的一部份股金中(天知道她抽多少,一分钱也是一部分)施舍给下岗老职工,当然施舍也是有条件的:第一是先要上市、上股市,不上股市一切无从谈起。上股市有规定,最多只能50家股东,所以必须再进一步融资并股,也就是说她还要吃股、购股、吞股。公开合法洗钱,大家都干净了,那些拿干股的贪官,急于逃市,也积极活动,一切都按部就班,顺利进门。但他们忘了古训“举头三尺有神灵”、“暗室亏心,神目如电”。第二条是老传统方法,根据退休职工的表现,充分发扬民主,大伙儿自个儿评比,谁最听领导的话,表现最好,积极反映情景,立场坚定支持改革大风大浪中不动摇,就得一等,然后是二、三、四、五等,最末就是六等,六等就是零等,一分没有。到颁奖时可以吃一顿免费庆功宴。看看人家先进既吃饭又拿钱,当然这一切都是计划中,纸上谈兵,同时不忘警告所谓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没拿到钱还把自个儿抛进监狱。最后讲和谐、安定团结……世界一片美好,前景光明灿烂……说到此,竹老坎突然掏出一摞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些字,竹老坎情绪激动地说:“六老师,你看一下,这是我写的大字报,上边没落名,专门就说这件事,我想请你看一下,要得,我们两个今晚就到厂里,街上去张贴,把声势造起来,不然他们认为我们退休工人是软柿子,随便捏……”
六一一听大吃一惊,看也不看,一手按着那摞纸,象按着即将爆炸的炸药包,急忙说:“竹老坎,干不得,我们只能按法律程序办,一切违背法律的事都不行,特别是我们无权无势无钱的弱势群体,更要百倍小心,千倍谨慎,一失足千古恨,他们正巴连不得我们急了乱整,那样你拿把柄给他们抓住,说你又在搞‘四大’写字报,是明文禁止的……”
“逑大爷晓得,我们不说谁说?”
“要得人不知,除非莫未为……”
“你虚了不是?贴大字报、小字报的又不是我们一家,人家××厂不是贴了,又咋了呢?只要反映写的是真实情况,就不存在问题。”竹老坎不服气的讲。六一叹口气,说:“咋个不虚呢?违背了法律,我的胆小,只要是在法律保护的范围,谁也不敢把你咋样。你这些材料如果写成文字,我敢给你们一道交给政府信访办,甚至上省、上中央都可以,那是合法的啊。当前法制社会,只能搞合法斗争,不能搞个人意气想当然办事,不合法的首先就使自己处于不利的地位。”六一见竹老坎想不通的样子,于是推心置腹地继续讲:“说实话,不是朋友,我不会制止,我巴念不得有人出头大闹,这是帮我们工人说话啊!可你这样只能把自己投进监狱。你帮大家闹,可逮的又不是我,我怕个逑,你们闹成了,有我一份,逮了的又不是我,说起有点自私,可谁又不自私呢?谁愿把自己的脑壳搬起耍呢?斗争是长期的,曲折的,有时是反复的,现在胡锦涛、温家宝的政策好多了,以人为本,关心弱势群体,共同致富,而不是以前乱砍人家的铁饭碗,泥巴饭碗,而自己却端金饭碗,连涨三级工资,穷的越穷,富的越富,高薪养廉,正是天大的玩笑。现在好了,敢出来反映情况,以前你敢么?从前你说得他们几爷子冒火,立马打电话,武警就来,把你抓进去,打一顿关十天半月,你又找哪个申述?现在政策好,你才可以讲,可以说,可以反映,但不能急,中国的事情,积重难返,不是一天二天,一次二次就能解决问题的,况且现在还有行政诉讼,还有法律,按法律打官司,可以民告官,把那些贪官污吏拖出来,站在被告席上……
“那这摞纸咋个处理?”竹老坎听了六一苦口婆心的讲解,心中的结松动了问。
“我没看,也不看,你拿起走,只当我不晓得这件事。”六一把那摞“炸药包”推还给竹老坎。竹老坎伸出粗糙如树皮的大手,轻轻抓起又揣到火热的胸口中藏起,起身告辞,又补充一句:“六老师,此事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
“本来就没发生,什么也没有,我既没看见,也不晓得还有啥事。走,我送你一截路。”两人出门沿着河边走。河风啸啸,新修的路面湿漉漉的,地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积水似镜映照路灯,路灯把行人影子拉长、变短,乳白色的路灯圆鼓鼓,就象蜻蜓的两只眼,一排一排,弯弯曲曲,象一条长龙,把青衣江两岸照得明晃晃的,由于刚下过雨,行人极少,迎面突然走来一对人影,竹老坎突然激动起来,双拳捏得“咔咔咔”响,嘴里低声咆哮:“老子,老子真恨不得冲上去给她一拳。”六一仔细一看来者,只见迎面那女的正是栾萍,一步三摇,风情万种。六一一把抓住竹老坎低声说:“她不是住疯人院么?人都疯了,就算了。”
“疯?她狗日的装疯,你看她身边的那个男的是哪个?不是她男人而是××领导,你不信走着瞧,她在暗中悄悄的活动,要不了几天,她又要爬起来,一个更比一个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