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八章 泥 毛 猪 2
“开后门?开什么后门?我调动是组织上安排的,一切手续都是……”
“我说的是你考试前,张主任专门来给我打招呼,我还真认为你不行,又是哪个当官的亲戚……”话没说完,只见白桃花两眼圈一下红了,眼泪盈盈冲出办公室。这下把六一弄个莫明其妙,仔细回味自己的话也没出格,伤害金玉瓶同志啊。第二天,老张下来收成绩单,六一随便一问,老张叹口气说:“金玉瓶是上级党组织专门批示要重点照顾的对象,她的丈夫是个营长,在中越反击战中牺牲,现带一个独生子叫冬冬,从重庆调回雨城,部队专门出了书函的,地委组织部也打了招呼的。可她很坚强啊,原准备安她一个闲职,工会啊,妇联啊,她不干,她要求下车间,说是干起活,累了好睡觉,不然失眠,就想她的营长哩!唉,‘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啊!”老张也是文学爱好者,经常也文绉绉的冒几句唐诗宋词元曲,还真有点画龙点睛,只不过在此于他的政治身份有点不相符:他不知弄不懂,还是在六一面前推心置腹,口无遮拦。六一知道,在其他任何场合,他都是一本正经。以前开口是语录,闭口是既定方针。现在精神变了,口号也跟时代变而变,开口是三个代表,闭口是代表三个,绝不会出错。就这么认识了金玉瓶,前年40岁以上的女工一刀切也一同下岗,改革当时风头正劲,哪管你是军属、烈属,不如人熟。别说是家属,就是正尔八经的从战场上转业的战斗英雄们,也一概不认黄,一视同仁,一同下岗。工厂被强行拍卖给私人——栾萍。工厂不在了,“皮之不存,毛将焉咐?”正应毛泽东的话语。金玉瓶下岗干什么?六一没见过,也不知道。今天却在河边看见她在钓鱼?不,钓鱼没鱼杆,撒鱼没鱼网?莫非……莫非是撒窝子,安诱饵,引金鱼?要不就是在河边吹风,练气功。熟人见面,不能不打个招呼。六一上前招呼道:“金玉瓶,你好啊!在此临江迎风练气功么?”六一问了话却不见回答,莫非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仍无回答,再看,只见白桃花的花蕊,那一双丹凤眼溢出几滴亮晶晶的泪水。这句话,没啥啊,咋得罪了她?六一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又说错了哪一句,只得上前赔礼:“金玉瓶,我说错了哪句请原谅。”
“没,你没说错,错的全是我。呜呜……”金玉瓶居然哭了起来,白桃花泪水涟涟更是凄楚动人、美丽三分。
“我真扛不住了,想一死了之,可我又不能去,我一去我的儿子和老高的侄儿又咋办呢?可我现在实在是没办法给他们交书学费钱啊!”一边哭一边一五一十地讲如此悲壮的故事。她的丈夫高营长老家是川北沐川县的农村,是地方贫穷的山区,山高地贫脊,只种玉米、红苕和土豆。山区的人吃苦吃惯了,所以一到部队,强训练对高长保来说小菜一碟,随便爬一座山不出一身汗,何况部队大米饭,见天还有肉,敞开肚子随便吃,这比家里好多了,可以说简直就是来到了福地。部队搞建设,别人嫌脏、累、苦的活,他却争抢着干,不是什么思想觉悟有好高,而是觉得吃了饭就该干活,脏臭算什么?比不上自家农村背粪上山简单嘛!由于表现积极,入党提干,十年八年熬成连长,娶了金玉瓶,是团长做的媒,团长爱人在工厂跟金玉瓶一起当广播员,两人关系好。解放军一直是姑娘们心中的英雄,一说两人见一面即成。后来部队换防,金玉瓶随军南来北往,后来在中越反击战中,身先士卒带头冲锋光荣牺牲,牺牲时从身上搜出是金玉瓶与儿子冬冬的照片和二张欠条,借教导员小赵和团参谋长各300元,寄给老家安埋其父。后来,组织上准备出钱帮还,可教导员也光荣牺牲。小赵的妻子已另嫁他人,远走高飞,这300元寄小赵的父母,地址不详,后查均早已去逝,只有一个远房姐姐,叫赶快寄来就行了。团参谋长高升不要钱了,把这笔钱捐给战士。金玉瓶由于高营长的去逝,打击很大。当时虽有点工资,可没积蓄,高家穷得象填不饱的黑洞。现在除了拿点抚恤金,那时抚恤金也不过千把块钱。丈夫不在,再住部队也不合适,自己单独住了一段时间,时时都有人议论,引起伤心回忆,天天做恶梦,于是干脆回霖城,来到礼花跑工厂。本来准备一家二口的,可走时,高营长二哥来信,叫金玉瓶无论如何去一趟老家。高营长的老家还是刚结婚时陪他去过,好高的山啊!公路也只通到县城,还要赶二十多里的山路才到。金玉瓶请人帮照顾自己的儿子冬冬,请了假,只身赶到沐川。一到县城汽车站,其侄儿小牛(高营长哥哥的儿子)10岁,站在车站大门口张望,一见金玉瓶,一跳一跳地走过来,搭一辆拖拉机赶2个小时山路,一路上坑坑洼洼的,把金玉瓶的脾胃都快腾出来,才到家。一到家,依旧是那个茅草屋,那个牛栏圈,那条青翠的小山沟。一路上小牛都低一个头,沉默得象条牛,象个老头。金玉瓶问一句,小牛一般只点头或摇头算是回答,问多了,最多蹦两三个字而已。问他读几年级,哪个学校,均是低头不语。当时金玉瓶心头还真不愉快,这小子,咋了?啥不高兴自己来?不高兴就别来接自己去呀!可又看不出这娃有啥不高兴的,相反,帮提东西,扶上车还真勤快。金玉瓶心想:拿东西嘛,当然要勤快点喽!可一到家,才发现事出有因。此娃娃的沉默中蕴藏着多少人间悲悲切切。原来,小牛的父亲,上山采药,踏着的大石头滑动,人也随石滚下悬崖,摔断了腰,花光所有的钱,可腰再也打不直,每天弯腰象个虾米,吃得做不得。老婆见状,扔下他两爷子,独自寻“自个儿的幸福”跟一个做药材生意的男人走了,扔下一个千疮百孔的家。今天,高老大把金玉瓶请来,做出一个惊人决定:为了儿子的前途,叫金玉瓶把儿子领走。金玉瓶当然不答应,其儿子牛牛也不愿意抛下残疾的父亲。金玉瓶把丈夫的抚恤金拿出1000元交给高老大,高老大死活不收,只求把儿子带走,他认为只有跟婶娘走,儿子才有出息,自己也残疾,一切的希望就只在儿子身上,说什么也不收钱,只把儿子带走就行。两人僵持争论到夜晚。金玉瓶再三强调,有文件、法律不允许,有父在咋能随便收养人家的宝贝疙瘩呢?
“宝贝,有出息才是宝贝,没出息就是一堆垫脚石,给人踩,象我一样无用。只要牛牛成材,我就是死也心甘情愿。”高老大喘喘气,由于弓起身子,说话都喘声喘气的。
“大哥,这是不行的,你有病在家,他好照顾你,现改革开放了,农村也会一步一步好起来。我有点经济,虽高老二不在了,可你仍是他的大哥,我的大哥,我也会逢年过节接济你们的,你就好好的安心养伤,伤好了……”
“我的伤是老痼疾,能好得了么?我不能拖累牛牛,他不能再象我这样窝窝囊囊的生活,他就是我的希望啊……呜呜……”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金玉瓶一见男人哭,心也酸了,但这个事可不比小事,只好说:“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以后再说嘛……”
“以后,我还有以后么?……”高大老低头抽泣,牛牛在一边呆呆站着,不知说什么好。当下无语,第二天一早,金玉瓶起来刚洗脸,只见牛牛窜窜跌跌跑出来大喊:“婶婶,婶婶,我爹不在了。”
“不在了,他走哪里去了?”金玉瓶忙问。
“不知道,只留下一张条子。”说完牛牛把纸条递给金玉瓶。金玉瓶一见上面只有铅笔写几个字:“牛牛就拜托婶娘,我不能拖累牛牛,我走了。”他走哪里去了呢?他弓腰驼背的能走哪里去呢?当下两人急了,急忙四处找,结果在后山树叉上找到他,他已悬吊在树枝上,用一根棕绳,身体早已僵硬没气了。他用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推出儿子……
金玉瓶和村民安葬高老大,带走了牛牛。
可现在,没钱,生活又一步走到绝境。她想到了死,一死了之,可丢不下儿子冬冬和侄儿牛牛。牛牛现已读高三,马上就要考大学。这几年,她这个婶娘可真没为牛牛少操心,牛牛读书是拼命的,生活告诉他,没有别的选择,只有考上大学,而且准备报考军校。读军校不收钱,还要管吃、管穿,是穷孩子的天堂。毕业后还不用花钱走后门,直接分配工作。大家都朝军校挤,军校的分数当然高得多,这就要花中选花,好中选好,所以牛牛读书是拼命,成绩一直是班上数一数二的。丢不下啊,丢不下儿子和侄儿,站在河边想了些什么?是对丈夫的怨恨、理解和宽容,还是……只有她自个儿知道。六一听完她的叙述,内心深深地打动,第一次求泥毛猪。带金玉瓶找到泥毛猪,要求他帮安插一个工人,一个军烈属,一个女人——金玉瓶。泥毛猪斜着眼看了一眼金玉瓶,问了几句:“我这个劳动服务公司,名义上是公司头的,实际上是个人的,一切我说了算,你想来只要两点:一是要吃得苦,喊干啥就干啥,能办到么?”
“能!”金玉瓶一口答应。人啊,到这个地步,还能说不?
“那第二点就是,保密。见到的、听到的,多了就是罪,有些事情,看到装起没看到,听到装起没听到,该忘记的统统忘记……做得到么?”
“这……能!”金玉瓶迟疑一下回答。六一可耐不住了,问:“你小子又太苛刻了点吧?看见的可以装着没看见,听见的可以装着没听见,可该忘记的统统忘记,哪些是该忘记的?哪些又是不该忘记的?有些越想忘记越不容易忘记,有些不想忘记的偏偏又记不起来……”
泥毛猪冷冷一笑说:“这就要训练,该忘记的就得忘记,不然不忘记,梦中瞎说不成罪状?还别说什么测谎仪。要训练得来忘记得干干净净,测谎仪还测个逑吗?啊哈哈……”六一不以为然,以为泥毛猪在故弄玄虚,便直接了当地说:“你别耍化学,你屁几个人的作坊,难道还比选空军严格?给个面子,人要不要?不要就直接了当,我另请他人。”
“要,要人。六一你就是这个脾气,怪不得你当不了官哟!啥子事情都是要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晓得,我们干的是杂事,拣的活都是下脚料,干得好才能赚钱,生存、发展。别说你在干,那边给你举报,什么偷税、漏税啊,什么印黄灰色片。印毛主席的书,现在还卖给谁嘛?所以攘外必先安内,安内必先教育,洗脑壳……”
“别说那么多,要不要人?”六一不想听他的高论。
“要,要,要,我不说了么?你咋这么着急,我看你怪心疼她的,嘻……嘻……嘻”泥毛猪居然阴阳怪气笑起来,六一装着不懂,怕他还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直接问:“多少钱?什么时候上班?”
“我说你急啥?你真是半夜看三国,替古人担忧。你是有目标的,我完全清清楚楚是怎么一回事。放心, 你哥子我兄弟,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开最优惠价,每月基本工资500元外加工件计件提成,干得好,每月不少于1000元,该可以了吧?明天一早八点钟上班,中午一个小时吃饭,干到下午6点。” “你这不是干9个小时?一个星期干五天?”六一故意问,现在谁都明白国家制定的工作时间,只是国家公务人员在实施,私人企业不说,就是大企业也不定能做到。当然泥毛猪一下跳了起来:“六一,你娃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朝九晚五是公务员,每周42小时是书本上的,写给外国人看的,鬼大爷相信,逑大爷执行!干就干,不干就拉倒,想多挣钱,不多用时间干咋行?国家订的,你们去找国家,给国家打工去,我这儿就是这样,每周只耍一天,怪不得我要先定两点,不然你一干就去反映,我吃不了兜着走。”
“好,我干!”金玉瓶果断地回答。
“那明天早请。”泥毛猪对金玉瓶交待完,金玉瓶一走,泥毛猪皮笑肉不笑地说:“六一啊,你小子眼光真不错,这女人真漂亮,头发卷卷的象个洋娃娃……”
“你别乱说,她是在我们厂下岗的,你应该认识。”
“我认识哪个?那象你,全厂四处乱转,啥子美景美人你都看够了。我们是个钉子,被老板安在一方就是一方,象个鱼老鸦,一个鱼老鸦守一个滩滩,那比你花花公子,嘿,别说,我发现一个秘密。”
“啥秘密?”六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