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二章 周 铁 巴 4
出了宾馆,田芬急急忙忙朝邮局跑去。已是深夜了,邮局都关了,只有总部仍灯火通明,昼夜营业。田芬把血泪挣来的2千元寄往北京后,心中的巨石才放了下来,心里才轻松,可比生命更重要的廉耻、贞操观又涌上心头。今天这不就是卖身救女么?这算高尚还是可耻,越思想越内疚,觉得对不起丈夫,对不起女儿。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羞辱、悲愤涌上心头。一回到家,立即打开火烧水洗下身,想洗去耻辱,洗得了肉体,可怎洗得了灵魂和感觉呢?洗完出来,只听母亲又在唠唠叨叨:“洗啥子嘛?用那么多水,现在水又涨价了,每吨又涨了3角……再洗还是那个样子,干不干净自己晓得……”最后一句话本是老人随口说的,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下象一把刀直戳田芬的心脏,她哇哇大叫两声,冲上去又掐其母的喉咙,直掐得快不能动弹为止。田芬一下松了手,呆呆坐在一边,看母亲慢慢喘息,回过神来时,田芬突然作出决定:既然活起这么累这么苦,何苦还活呢?于是冲进里屋找来往日一瓶农药“乐果”,一口气喝下。此刻,头脑格外清醒,见母亲爬起来,立即上前帮扶一下后,自己准备走出门外,死在门外,以免吓到母亲。可此刻母亲突然叫道:“芬儿啊,你别拉下我就一人走,你还是扶我一起,一起走。”一句话本是指出门走一走的,但田芬听来心中一惊:对,我死了,母亲咋活?是,是,是,要走一块走,“别拉下我啊!”母亲的话点醒了田芬,田芬上前用最后的力量卡住母亲的脖子,再也不松手,直到两人都僵硬。
第二天中午,周铁巴下班回家,一见如雷轰顶,七尺男儿顶天立地的汉子,枪林弹雨中不眨眼的战神,此刻一下瘫倒在地上,直到有人进来发觉,才急忙通知110。110来了,把周铁巴立即送医院抢救。六一闻讯赶去,只见周铁巴目瞪口呆,哈啦子顺着嘴角长流,他是否疯了?
事情并没完结,那个福建高老板,那晚快活后,真正尝到良家妇女的味道,见惯画眉挠头卖风骚的小姐,一见到这朴素的妇人,犹如找回过世的妻子。本来第二天还要去找的,因公司新上马一台锅炉,要到洛阳去采购,于是急忙坐飞机赶去看货、定货,付预定金,直到15天后一切办完,又才风尘仆仆赶回来,一路上心急火燎的,路上也还打几个电话是关机。这更加逗起高老板的骚劲,一下飞机,立即打的直进雨城,一路上不停催促司机,快点,再快点,真想一步到雨城,找到田芬,一把抱上床。一个小时汽车路四十五分钟就到。高老板上次问过田芬的家,是在郊区沙湾路108幢8号,这个数字好记,梁山好汉108将嘛!说一遍就记得清清楚楚。汽车直开到沙湾路108幢处,才下车。这是一片工厂宿舍,工厂垮了,房子还没垮,可一样显得陈旧和破败,还有不少是70年代干打垒的房子。108幢是一幢一楼一底的砖木结构的建筑,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房子。高老板兴冲冲来到8号,这是二楼的三间房,那时周铁巴刚好在家伤心,灯坏了也没心思去换个电灯泡。一个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听到敲门声也没在意,却听见敲门声的同时,一个普通话响起:“田芬,芬妹,开开门,是我回来了,我给你带来洛阳的特产,好吃的波丝糖……我好想你哟……快开门……”一边说一边推了推门,“吱呀”一声,门开了。周铁巴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田芬,芬妹”的喊,开始还惊出一身冷汗,认为是她的鬼魂回来了,可后来一听,火一下炸了。啥子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调戏我的妻子。不对,妻子田芬已死,莫非她们以前有情?于是一骨碌爬起来,还没走到门口,门被推开,一个高个子中老年男人一下扑上来,抱到周铁巴又亲又摸又叫,并解开了他裤子,把那根硬梆梆的东西直抵在周铁巴的裤裆上。突然那人一下觉得不对,咋个亲嘴、亲脸都扎得痛。原来周铁巴的一脸络腮胡子没心思刮,根根如针。扎得高老板脸痛。“你,你是哪个?”高个子惊诧地问。“老子是你爹。”说完周铁巴一拳朝黑影脸上打去。“唉”一声,打个四仰八叉。那人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嘴、脸流出血。周铁巴“嘭”一下点亮打火机,看看眼前是什么角色,一看高老板油头粉面,一身名牌包装,一腔火起,飞起腿“啪”踢球一般,把高老板踢七、八个转,不停在墙角呻吟。周铁巴,点个蜡烛,一把把高老板揪过来,厉声问道:“说,说,不说实话,老子打死你。”
“别,别打,我说,我统统都说。”高老板不知田芬已死,还以为田芬把与自己享欢一事统统告诉其丈夫。丈夫今晚才打自己的,所以一五一十的交待,如何相遇,如何相交,给多少钱等,末了还理直气壮地说:“我出了钱的,而且是高价2000元,田芬不干了,也没必要把你邀来守候打我,我们当初是讲好了,一般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我是先交钱,后验货,平等交易,周喻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存在强逼一事,咋个收了钱,现又打人呢?还想榨钱,也该好好说……”
“好好说,老子给你好好说”,周铁巴又是一拳,打得又准又狠,高老板顿时脸肿得象个猪头,嘴里不停告饶“别,别打,我有钱,你要多少钱我都给,我有的是钱……”,却又说到周铁巴的痛处,更激起周铁巴的冲天怒火,大骂:“钱,钱,钱,你龟儿子就知道钱,老子就恨死了钱,就这东西害得老子家破人亡的,老子今天给你点钱都买不到的东西,看看。”一边说一边顺手抓过锄头把子,把锄头取去,只剩锄把,趁高老板脱光裤子,光起屁股,把锄把对准高老板的屁股眼就是用力一捅。“哇哇”高老板大叫一声,昏死过来。原来,周铁巴用力过猛,一捅就捅一大半,从肚皮捅一个洞,嘴里还吼:“叫你日,看你有钱就可以乱日,日你仙人板板……”。一见高老板不动了,这才吓慌了,立即抽出锄把,只见血股零当的忙背起跑出门,下楼到街上,截一出租车,打的到市医院抢救,命是保住了,可高老板从此成了残疾人,腰间挂一个尿瓶,长年滴尿,那东西也不敢乱插、乱硬,也硬不起来了。正当壮年的福建佬成了一名有钱有势的宦官。
田芬出丧事办得很简单,却出奇的热闹,都是工厂的哥们、姐妹们凑份子,真正体现工人阶级的兄弟情义。谁都不去责怪她,人一死,责怪又有啥用?况且她以前也不是这么狭窄的人,她还是工会小组长,专门负责做妇女姐妹们的工作,心直口快,侠道热肠,助人为乐,可劝人的人,事到临头自己却想不开,想来阻起,钻牛角尖。那天工友们送了些花圈,自发给她们母女搭个简陋的灵堂。说简陋,真是穷了,只有一张桌子,摆一个牌子而已。可花圈却上百个,一个挽一个,一个挤一个排两圈,似两道花墙,如两队人马。周铁巴守在窗边,呆如木鸡,不言不语象个泥菩萨。一切事务尽由原纸厂工会副主席贾平安操办。贾平安找到六一,要六一写一副对子,长5米,挂两边,要体现纸厂工人的悼念之情。六一叫平安取过纸笔,略一沉思,立即奋笔疾书写一副对联:
千纸难诉工人姐妹情
万花深寄亲朋好友谊
写完看了看,觉得很一般,但工人师傅们皆认为好。纸厂就是生产纸的嘛!工人阶级不是兄弟姊妹又是啥?花圈当有万朵花,朵朵都有深刻寓意。既然工人们满意就算事。六一临走也交100元作为同学情义,告辞而去。工人阶级的团结互助,再一次感动大家。大家虽下岗、失业,属穷大方,纷纷从可怜的生活费中,挤出一部份来赞助这破碎的家庭,要让田芬的女儿读完她的学业,谁知供她读完学业的竟然是美国a大学。原来,田芬的女儿在实习前报考美国a大学医学博士,专攻癌症治疗核辐射,是由美国出钱培养,实际上是选科技种子选手,学成的博士大都留在美国。这是美国的技巧。田芬刚死,她女儿就接到美国a大学的通知,第二天连夜坐飞机赶回雨城,把其母其婆安葬好后,告诉父亲,她过去后一定要好好学习,业余打点工,将来把父亲接到美国去,离开这个熟悉而又伤心的地方。
果不其然,其女去了不到二个月,就来信,要给其父办探亲旅游到美国。可周铁巴整死不离家了,故土难离。用他的话说:“我老都老了,到美国去干什么?美国再好,那是人家的,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窝。正因为祖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之处’,才更需要热心关注,建设祖国,首先要爱国。我不去,我有事!”这件事就是他们复员转业军人在东北当兵挖铀矿和在原子弹试验基地所需要的核辐射影响问题。周铁巴曾在东北当兵时挖过铀矿,转业回雨城又在礼花炮工厂当过车间工人。木粉经硝氨、tnt混合后,在空中飞扬。六一第一次进车间检查时,看太阳都是灰蒙蒙的。走一趟出来,眉毛、头发上都沾一层炸药尘灰,嘴里也感到苦涩涩的,更为危险的是:tnt又叫三硝甲机笨,是治癌物质,它严重的损伤人的肝脏和眼睛。工人虽戴有防护口罩,可眼睛没戴,空气中仍飘浮有毒尘埃,工人在车间工作长了,一般都有职业病。肝癌要经检查才查得出,不少人一查出便已是晚期,甚至由于工厂有意无意隐瞒,加上那些年提倡的是“大干、苦干、拼命干”“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战,从此不少人临死也不下火线,作了“光荣的烈士”,无环保的冤死鬼。看眼前物品也模糊。周铁巴来时,已打倒四人帮,环境有所改变。但环保条件也还相当差。每月发四只口罩而已。而伙食则有18元的肉、黄豆、白糖作为劳保。这已使其他单位职工眼馋。殊不知这是用生命的长短来换取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周铁巴眼睛损伤算是比较轻的,因他是车间电工,常常待在车间机修办公室,有问题才摸出去修理一下,修完又走开,就这样眼睛也有问题,常常模糊不清,看人都是成双成对的。六一曾取笑,对他说:“你回来把100元的钞票拿出来看,越看越高兴,一张变两张,二张变四张……”
田芬之死对周铁巴精神是一个刺激,眼睛一下变得更坏了,心情也更坏。他曾跑到医院,要求动手术揭白内障。可医生告诉他这是tnt毒素伤害,而非生理造成,不能形成一层膜,一揭就好,而是对眼球的创伤,创伤腐蚀,千沟纵横,哪能揭得起来?哪能医得了,至少现代科学还没解决,如同癌症一般,留待以后医学发达了,一定能解决。“到那时,我都死逑,眼睛还看得见个屁!”周铁巴一甩袖冲出医院,串联一批老哥们,走访有关医保部门,得到明确答复后,找厂领导要求按中央文件补偿,不能不理不问的。他还找到“小黄鼠”黄帅。此时的小黄鼠更是夜行客,白天都看不清,拄着竹棍行走,整天整夜都处于朦胧之中,为了节省电灯费,他不用灯,而点蜡烛。蜡也是厂里工作的儿子偷捎带一点回来用。他看不见,为何还要点灯?岂不正应那句老话:“瞎子点灯白费蜡。”其实,他这个瞎并不是把眼睛珠子打爆或挖掉,一点都看不见,而是毒性所侵,看不清东西,但看得见影子动,如同隔一层毛玻璃,有了灯,总比一点没有好。所以小黄鼠成了“都市点灯”的最后一个守望者,一个历史的笑话和悲剧人物,一个中世纪的人。雄赳赳的周铁巴率领的就是这一群拄棍持棒的“瞎子军”。这些人的的确确大都是当过兵的。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当年英姿飒爽,到如今是这般模样。“瞎子军”拿惯枪的手,如今拄的是拐杖。这一群“瞎子军”拄着棍棍,如同游神四处窜,八方荡。只要能解决他们的问题,增加三、五十元。他们开始摸索前进,在黑暗中好好求索,这三十、五十元也不知是哪个文件上说的,还是哪个工作人员说漏了嘴的。他们根本就看不到文件,也看不清文件。但他们耳朵好,记性好,听到这似是而非的话,就当了真。这三十、五十元的人民币就在他们半睁开的眼睛前晃,这可撵不走,不管白天黑夜,钱总能发光,钱的含金量让他们痴迷,让他们神往。他们拿出军人的坚韧和愚公移山的决心,四处上访,总相信有青天,有包公,有皇上。他们瞎了眼,可没瞎心,一无所有,更加实际。那队人,牵杆行走,就为那海市蜃楼中珍贵的三十元、五十元。成为本市一道独特的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