扰了新婚小夫妻
那猫把鸽子攫到屋角,正在生剥活掳,瘦削威厉的身子,在一种啖食血肉的快感中微微颤午栗着。眨眼之间,那鸽子已被它连毛带骨吞噬干净。它嘴头上血淋淋沾着鸽毛,两眼直盯盯又向他锥来。他打了一个寒噤,心惊胆战地挪到门口,两手随时准备做搏杀防护。手从背后摸到门把,拉开一道缝,关掉电灯同时闪身退出,砰地拉上门,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面前却站着谢丽娟,刚才在门口,她从门缝里看见了里面血淋淋的场面,面带惧色,同时那恐惧里又明显流露着强烈的猜疑。
“……你在干什么”?
“不干什么。一只猫,弄着玩玩。”马阳呜呜哝哝打着马虎眼,她太善良,也太脆弱,他不愿让她看见他生活的另一面,正如在餐桌上给她开启一个午餐肉罐头,却不一定非要让她看见肉食加工厂的屠宰场面一样。
谢丽娟眼里仍然疑虑未消。他便说:“它不大好驯养呢,凶得很,实在不行最终看来只有放掉了事。哦,那画找到了么?”
疑虑立时消褪,谢丽娟脸上重又现出凄惶之色。
回到起居室,里面几个依然木人一样还都站在屋里。他走过去,无目的地翻弄画稿。它们凌乱不堪,显然又被翻弄了数遍。他揭起一张,放到电视机上。
电视机……!他蓦然想起,为何不查一查录像带哟?他安装的自动摄像设备,难道不正是干这个用的么?
……姥姥提着菜篮子极品护花邪王。谢丽娟拎着灰色羊皮肩包。送奶人。父亲接奶。女儿。二老朋。女儿……手里拿的什么?……他叭地按下倒带键,重又放了一遍。不错,是个纸卷……
谢丽娟第一个往外跑。众人醒过梦似地跟上。
大狗已经厌倦了,不再立正敬礼。女儿正用一把奶豆企图让它继续保持操练热情。
谢丽娟没有问就蹲下,捏住女儿小手沉了沉气。众人一个个直瞪瞪地杵在身后,她怕这过分严重的情势吓着了女儿。
女儿并不害怕,以为都来看大狗操练呢。大狗不争脸,她挺懊丧。
一问,想起了。“呵,那张呀。给二老朋拿去了。那不是刚画的嘛,都画好几天了。”妈妈时序上的不准确让她挺不满意。
在宿舍一直等到九点半,二老朋才回来。他刚刚看了一场电影,新拍的香港警匪片。进屋一看这阵势,二老朋有点着慌。谢丽娟连忙抚慰他,说不要紧的,以后可以另外再送一张给他的朋友,甚至三张五张都行,可是这张她有用,最好能同意换回给她。
二老朋还说什么?赶忙出门引路。赶到朋友家,人家早已熄灯入寝,新婚小夫妻,当然跟床铺亲。二老朋一步跨了两个台阶,高高举手,谢丽娟一把没拉住,门已经像查户口似的被擂响了。水红色窗帘亮起。二老朋进去取出画来。
谢丽娟浑身一软,好似周身气脉一刹间俱已从脚心泄走——
那画用胶水糊在一块三合板上,周围还镶着个金光灿灿的镜框……
展览如期举办,马阳送去了“小霓裳”和佛兰“皇冠”。尽管展览办公室派了专人来取花,甚至来的是辆囚车,车窗上带有铁栅条的,但马阳仍然不放心,叫于连生带了猎枪上车,一直护送进展览大厅。
安排好花盆,他顺便浏览了一下整个展厅。明天上午就要开展,据说将由省长亲自剪彩。展厅里名花荟萃,果然气派不凡。看见了那些美术展品,他不由想起谢丽娟那张完完全全给毁了的画,他虽不懂画,但却懂得妻子,心里不觉又一次感到难以名状的痛心与惋惜。
虽未开展,展厅里却已闹哄非常。记者们,扛摄像机、挎照像机,一群一群土拨鼠似地在大厅里窜来窜去。熟人很多,花界稍有点名望的头面人物几乎都来了。大家相互打着招呼,谈笑寒喧。但马阳却很明显地感到那些寒暄显得十分敷衍,花界“头人”们一个个心里显然都各揣算盘,真正心思,一目了然全都放在记者们身上呢。而且他也知道,这儿只不过还仅是前台逢迎罢了,幕后的周旋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呢。谁谁的哪棵花日后会在哪家报刊上(具体的当然是由哪一位记者)发一帧照片、一篇评介文章、会在哪个电视节目里出几个镜头……该通融的,两下早已通融妥贴。甚至听说开展前这要紧的几天,“红包”已经上到“一个数”了,“有偿新闻”嘛,我们没有理由要求新闻界独清于世。
然而唯有他是十分超然的。道理很简单,正好比花界星魁北斗、万花之主——龚尚元的“大霓裳”,难道还须“红包”通融才能得到记者们垂青、在电视上得到几个镜头或是在报屁股上得到几笔褒奖么,显然无须这样。正所谓“好女不愁嫁”、“佛大不缺香”了。
王胡庆在展厅里漫不经心地转着。他看见了黄国兴,城建局园林处处长,此次展览筹备办公室副主任,实际由他抓总,他正在向一大群记者介绍展览总体想法和筹办情况,并概略地介绍参展名花。实际上这就相当于一个非正式的新闻发布会了,记者们对这种属大路货的情况只是敷衍听取一下罢了,很快便按自己的构思格局或各自的契约关系分头去忙乎了,他跟黄处长打了个招呼,这招呼在心理上和礼仪上都是平等的,没有什么平民和处长,他们是两个对等的花界寡头,虽然黄处长在国内花界名望、地位都要比他高得多,势力显然也比他大得多(至于黄国兴势力具体大到什么程度,却整个城市还没人能够做出准确估计大唐之逍遥王爷。
但马阳一点也不显得卑微。他迎上几步(正像对方也迎上几步一样),握了手,互道了几句“老没见了,都还好么’’之类例行客套,马阳便对花展筹办很热情地恭维了几句。黄处长一笑,说:“成交额将会很可观。东三省且不说,北到新疆南至广东福建已经都有人来了。现在北方名花向关内倒流数量已经相当大,并且还处于明显上升趋势。但这尚远远非止是我们的目标所在,这就要仰仗花界同仁们携手劬力、同心支持了。”
“那当然,我们责无旁贷。花画共展,这想法实在具有想象力,并且效果之好也可以预期。既然如此,展出过后于吗不直接把展览就手端到广州去呢?”
“得一步一步来,一步一步来,”黄处长笑道:“这次花展我们想好好搞个电视专题片,先拿过去在电视里播一下,把他们胃口吊足了,也许效果会更好呢。事情不能一下子办满,办满就没有后势了,心理学上大概有这一说的。”
马阳不无赞佩地看了他一眼,黄处长的卓识与远见显然已令他感到钦佩了。”
“来来来,和记者们见见——”黄处长热情地把他拉到陈展着“小霓裳”和“皇冠”的花架前,招呼来一些记者,把他介绍给了他们。马阳显然还是很够得上新闻人物的,记者中不少人对“马阳”虽不说“如雷灌耳”,也算得上“久有所闻”了。
摄像机刷刷不歇气地响,闪光灯的炽光几乎把那空间填满了。马阳虽然不大热心想望这些,但无疑他还是十分清楚地知道这声音和光照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和他的花在这高档次文化背景中出现在电视屏幕上、刊印在报纸上以及诸多杂志彩色插页中——这对树立或说改善他的形象有好处。他手抚“皇冠”碧绿的花叶,面带明朗笑意。在眩目的闪光间隙,他看见几个花业同仁正羡慕妒嫉地遥遥朝这儿眺望。
人圈外面,黄处长悠闲地站着,颇有长者风度。这时,他心里不觉为黄处长充满善意的良苦用心以及自然巧妙地为他提供这样一个面世机会而打内心里产生了一种感激之情。黄处长虽然在东三省专业花界德高望重,他那一门派实力也几乎无人能与匹敌,但他去口从来不摆大山头儿架式,也许正应了“大方无隅、大象无形”的古话,他不但不倨傲自矜,反而十分谦恭和顺、平易近人。正是这一点,使他在花界赢得了普遍尊重,就连马阳,也不能不承认对他暗含着对别的任何人也很少有过的敬意。能赢得他这种敬意的,再一个就是龚尚元了。
热闹过一阵,记者们渐次散去。黄处长好像上哪儿走了一趟返回来,春风满面招呼道:
“胡庆,来,跟我来一下——”
马阳疑惑一下,但还是跟上黄处长来到办公区一扇厚重的前门。
“有人要见见你呢。花业中头面人物他都要见见,指名道姓首先点到了你。”黄处长为他拉开了门。
是副省长,花展筹备办公室名誉主任。马阳早就听说过他,一位开拓精神极强的新派改革型领导干部。一见马阳进门,副省长热情地指了指身边的沙发让他坐下,并让服务员沏了一杯茶来。马阳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一次不拘形式的恳谈。他便把二郎腿一翘,环望着这间屋子,他是不会畏什么官的,坐在总理、总书记跟前,他马阳还是马阳。只是“绿色工业发展前景”题目太大,一时想不好从哪儿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