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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用你的嘴

    马天成望着他说:“你要是实在想不起来,就先把钥匙交出来,回去反省吧。啥时想清楚了,啥时再来找我。”
    在马家堡,王炳灿是有名的“铁嘴鸭子”,他能说是出了名的。王炳灿是当过兵的,1971年的兵。在部队里那会儿,曾当过一段代理排长。
    他回来以后,就经常对人吹嘘说,他是“8341”的,御林军!他说,你们知道什么是御林军么?那是中央的卫队,由汪东兴指挥,直接保卫老毛的(他不说“毛主席”,总是说“老毛”怎样怎样,那口吻就像他也是中央领导人似的)!
    他说,那时候,他经常跟朱德下棋。朱德总是叫他,小鬼,小鬼……朱德老让他一马,他才勉强能下个和棋。他还说,他当年曾看守彭德怀。那时候,“什坊院”(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住着一批“老家伙”,像老彭、老谭、老罗……一批元帅大将,全归他管!他还说,他能当排长(代理的)主要是沾了喉咙的光了。他长了一副好喉咙,会喊口令,“立正、稍息、向右看齐……”
    喊得非常好。团里一开大会,就让他上去喊口令,他声如洪钟,一嗓子就能喊出十里远!有一段,他差点就成了“口令干部”了。他跟人吹嘘说,他转干的表都填了,可最后还是没转成。
    他说,他吃亏也吃亏在嘴上,他的嘴太碎,在团里混了一段,有些不该说的,他也跟人说了。最关紧的,是他有了一个“小罗曼”,那妞是团长的女儿。团长的女儿总跟在他的屁股后边“小王,小王”地叫他,惹得团长不高兴了。团长一句话,终于还是“复员”了……开始的时候,王炳灿总是把村里人说得一愣一愣的,后来说很多了,人们也就不信了。终于有一天,有人揭发他,说他在北京当兵不假,可他当的是工程兵,在那里是“掂瓦刀”的。
    于是,人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铁嘴鸭子”。
    可这会儿,“铁嘴鸭子”站在那里,身上一阵阵发凉,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他到底错在哪儿了。过去,在一段时间里,他可一直是受表扬的人物啊!
    那时候,有一阵子,马家堡的面推销不出去了,还是马天成亲自点的将,让他去当面粉厂的销售厂长。那会儿,马天成把他叫去,说:“炳灿,我想用你一样东西。”王炳灿连忙说:“叔,你用吧,只要我身上有的,你尽管用了。”
    马天成说:“我知道你有一张好嘴,我用用你的嘴。你去给我搞销售吧。”
    王炳灿说:“行啊,干啥都行。北京我熟,净熟人!”
    接着,马天成说:“你还需要什么?你说。”
    那时候,王炳灿还什么都不是呢。口气就很大。王炳灿想了想说:“我管销售这一摊,我说了算不算?”
    马天成说:“算。从今天起,你就是销售厂长。”
    王炳灿一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重生傲世行。不料。马天成又说:“管销售,成天出去跑的,我再给你一辆车。”
    一下子,这个“码”给得太高了!这是王炳灿作梦也没有想到的。马天成竟然真的批给他了一辆旧桑塔纳,让他开着车出去跑!马天成对干部们说,炳灿有一张好嘴,就用用他的嘴吧。于是,他就跑销售去了。他在面粉厂跑了七年销售,也可以说是为马家堡立过功的。这样想着,他伸出手,慢慢地解下了拴在裤带上的那串钥匙……交了这串钥匙,就表明,他被撤职了。
    第二天早上,上早操的时候,马天成当着全村人的面大声喊道:“王炳灿来了没有?”
    这时,站在人群中王炳灿赶忙说:“来了。”
    只见马天成黑着脸说:“把手举起来。让大家看看!”
    王炳灿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腾”地就红了,他红着脸,慢慢地把手举了起来……此刻,全村人都回头望着他,谁也不说话。只听马天成说:“炳灿,你的手干净么?”
    王炳灿心里觉得屈,就诺诺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错在哪儿?”
    马天成说:“那好,回去想吧。”
    于是,在马家堡的广场上,王炳灿独自一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身后是上千双眼睛,惟独他一人被剔出来了。
    此后,一连三天,村里每次开会,马天成就让王炳灿把手举起来,让大家看一看。接着就问他,炳灿,你的手干净么?!……这样一来,王炳灿在众人眼里就成了一个有罪的人。在马家堡,一个人受到最大的惩罚就是孤立。当你走在村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理你,也没有一个人跟你说话。你所见到的都是一片冷漠的目光。
    忽然有一天,王炳灿很主动地站在了全村人的面前,举起他的手,他的手里拿着一条烟。他流着泪说:“我知道我错在哪儿了。我的手不干净,我在去北京联系业务的时候,前前后后一共收过人家五条烟、四瓶酒。我手里拿的这条烟就是人家吴经理给的,我没有上交,我不是人,我有罪。现在我向全村的老少爷们作检查……
    马天成很严厉地看着他,说:“炳灿,我一直等着你。头一天,如果你交待了,我会原谅你。第二天,如果你能交待,我还会原谅你。我等了你整整三天,可你一直不交待。”
    王炳灿赶忙说:“我错了,我确实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我的手不干净,我向全村老少爷们认罪。”
    马天成严肃地说:“马家堡是什么地方?这是一块净地!这块净地是不允许有污染的。马家堡只能有一个字,那就是‘公’字,马家堡不允许有‘私’字!如果你想个人发财,那你就离开马家堡!我说过多少遍了?马家堡不是哪一个人的,马家堡是个整体。今后马家堡的摊子越来越大,要是你漏一点,我拿一点,那马家堡不就成了老鼠窟窿了么?集体还有什么号召力?我看干脆散摊算了!”
    王炳灿就在会上检讨说:“我的手不干净,我丢了集体的脸,我这是给集体抹黑……”
    马天成说:“炳灿,我问你,你住的房子是谁的?”
    王炳灿低着头说:“村里的。”
    马天成说:“屋里的沙发呢?”
    王炳灿说:“村里配的无限之最终恶魔。”
    马天成说:“挂钟呢?”
    王炳灿说:“村里的。”马天成又说:“粮食呢?水呢?电呢?八月十五吃的月饼呢?说!”
    王炳灿说:“都、都是村里发的。”
    马天成说:“噢,你还知道呵?!”
    王炳灿勾着头说:“我错了。我错了。”
    于是,在王炳灿检讨之后,马天成就问:“王炳灿说他认识到他的错误了。大家说,过关不过关?!”
    众人就齐声吼道:“不过关!”
    就这样,马家堡连续召开了一个月的“洗手会”。在“洗手会”上,王炳灿每一次都要端着一盆清水走上台去,当着全村人的面“洗手”。每当王炳灿当众洗手时,就有村人高声喊道:“打打肥皂!打打肥皂!”
    于是,就有好事者跑去拿来肥皂送上去,让王炳灿当众一次次地打肥皂净手。每次,洗过手之后,王炳灿还要把手当众举起,绕场一周,让大家都看一看……当“洗手会”开到第十次的时候,村中一个叫王木元的老汉,竟吓得尿了一裤子!
    一天晚上,马天成把王炳灿叫到了那座茅屋里。马天成淡淡地说:“炳灿,你坐吧。”可王炳灿不敢坐,王炳灿就在那儿站着,他低着头说:“叔,我服了。我真服了。”
    马天成笑了笑说:“你不服。我知道你心里不服。”
    王炳灿说:“水大漫不过堤。我是真服了。”
    马天成说:“服了?”
    他说:“服了。”
    马天成说:“那我问问你,在咱马家堡,你算不算‘人才’?”
    王炳灿忙说:“我狗球不是。我是个吃才,我是个脓包!我算啥‘人才’?我……”
    马天成摆了摆手道:“这你就错了。这说明你没说实话。在马家堡,你算是个‘人才’。如果不是‘人才’,我也不会用你。你是‘人才’不假,可有一点你还没闹明白,才是人用的。用你,你就是‘人才’。不用,你就啥也不是了。这话可对?”
    王炳灿点着头说:“对,对。老叔说得对。”
    马天成叹了口气,眯着眼说:“炳灿,你有反骨啊。”
    王炳灿吓了一跳,忙矢口否认说:“没有,没有。叔,天地良心,我是真没有哇!”
    马天成淡淡地说:“你也不用紧张。有反骨,也不是坏事嘛。”
    王炳灿连声说:“真没有,我真没有。叔,你说,就是我十个王炳灿也顶不上你的一个小拇指头!说真心话,待遇上,我是有过一点想法,那也只是想法。我可从来没想过别的呀!”
    马天成说:“敢想是对的,就是要敢想敢干么。”
    王炳灿流着泪说:“叔,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你该咋处理就咋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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