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一回“黄花闺女”
话说到这里,范骡子心里像刀搅一样难受!他抓起酒瓶,又是咕咕咚咚喝了一气,接着趴桌上嗷嗷地哭起来了,大哭!
王华欣轻轻地拍拍他,说:“骡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今儿咱哥俩说说体己话,哭吧,哭出来心里好受些。”
嗷嚎了一阵,范骡子坐起来,说:“王书记,你还当我是个人?”
王华欣说:“骡子,我今天把你请来,就是想当面向你道歉的。这么久了,我一直没有给你解释。我也不想解释。那时候,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用。今天咱哥俩见面,放开了,我也吐吐这心里的话。兄弟呀,让你受委屈了。你的副县,啥时不解决.啥时都是我的一块心病。”
范骡子说:“干工作几十年了,我咋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如今,副县不副县的,我也不想了。只要你当我是个人……”
王华欣一拍胸脯,说:“兄弟,我把话撂在这儿。这个愿,我是要还的。早早晚晚,我以定还。”说着,王华欣端起酒杯,“兄弟,碰了吧?”
范骡子也昂昂地说:“碰了!”
在这时,一个小姐扭扭地把那盘菜送进来了。当她把菜放在桌上之后,细声细气的说:“先生,菜上齐了。”
王华欣笑着说:“也不给介绍介绍?”
那小姐低下头,红着脸小声说:“黄花闺女。”
王华欣故意重复说:“啥?”
那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就是你要的‘那’么。”
王华欣说:“那是个啥?”
那小姐却笑着跑了洪荒之君临九天全方。王华欣哈哈大笑说:“你看你看,还不好意思呢。”
范骡子探头看了看,只见摆上来的是一个烫金边的雕花大瓷盘,盘子中央是一个萝卜刻成的小花窑儿,窑儿里精精意意地放着四个红枣,盘子周围摆了一圈绛黄色的东西,似干菜又不像干菜……范骡子心里想,不就是枣嘛?
待那女孩关上门之后,王华欣却介绍说:“这可是一道主菜,也是他们这里最贵的一道菜,这道菜的名字就叫‘黄花闺女’。”
接着,王华欣笑了笑,又说:“要说腐败,这道菜才算沾了点腐败的气。骡子,我今天特意点了这道菜,就是为了让你尝尝鲜。如今不是讲究‘食文化’么。这道菜,可以说是‘食文化’的典范。你看,周围这一圈,你知道那是啥?那是黄花菜,而且是淮阳产的黄花菜,普天下,只有淮阳的黄花菜是七个瓣的,其余地方的黄花菜都是六个瓣的。
你看中间这个窑,这是萝卜刻成的雕花窑儿,你看那形状,究竟像什么?哈哈,我就不细说了。你再看那窑儿里,泡的是四个红枣。这菜贵就贵在这四个红枣上了,这四个红枣叫做‘阴枣’。怎么炮制的,人家不让说,我也不说了……这枣儿,可以说是补品中的极品,延年益寿,滋阴壮阳,是这里的一绝。据说,这道菜是从清朝宫庭秘籍上找到的谱,每道工序都与‘七’有关,最后还要泡上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上桌。原来一个枣儿要五百元,客人都嫌贵,后来又改成三百元一个,这盘菜价值一千二。老弟,说‘食文化’啥啥的,那是狗屁!。大补才是真的。叨,你叨一个尝尝,这可是‘黄花闺女’!”
范骡子惊呆了!他一辈子也没吃过这么贵的菜,一盘竟要一千二?!他战战兢兢、半信半疑地用筷子夹起一个枣儿,往嘴里一放,只觉得腥腥的,有一股什么味,正想吐的时候,却见王华欣连声说:“别吐,你可千万别吐。你要吐了,就辜负我的一片心意了。它贵就贵在这股味上了,大补大补!”说着,王华欣也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放在嘴里,细细地品味着……
王华欣吃了一个枣,尔后说:“骡子,这人活着,也就几十年的光景。你说是不是?”
范骡子说:“是。那是。”
接着,王华欣又漫不经心地说:“所以呢,这该尝的也得尝尝。有人告诉我一个道理。说这人世间,动物类的,是吃啥补啥。植物类呢,是像啥补哈。想想,有些道理。你说是不是?”
范骡子又说:“有道理。有道理。”
王华欣笑着说:“这天地间,说白了,就是一个阳,一个阴。你看,这人分男女,动物有公母,植物有雌雄,连电都分个阳极阴极。阴阳谐调,这才叫配合。所以。我今天特意请你尝尝这‘黄花闺女’,不虚此行吧?”
这会儿,范骡子已有了三分醉意,竟大腔大口地喊道:“不虚此行!”
饭毕,王华欣又把范骡子带上了三楼。这里是“一条龙”服务。接下去又洗了,蒸了,按了……尔后,两人回到包间里,一人腰里围着一条浴巾,点上烟,泡上茶,就那么赤条条地相对而坐。到了这时,王华欣定定地看着范骡子,说:“骡子,我想问问:你还有血性没有?!”
范骡子连“黄花闺女”都吃过了,还能说什么呢?回想起那些日子。他的牙咬得嘣嘣响,身上的血直往头上涌!
王华欣盘腿坐在床上,半眯着眼睛,说:“骡子。咱今天脱光了说见鬼实录我和我身边人最新章节。他这样整咱,咱是不是该整整他了?”
汗一出,醉劲也下了。范骡子坐在那里,沉吟了半晌,心里毛毛地说:就再当一回叛徒?
范骡子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树。
那是一棵皂角树。在平原,人们都把皂角树称作“叫叫树”。
这棵“叫叫树”很有些年头了,一树老刺。入秋后,结满树皂荚,到了冬天,皂荚干透了,会摇出一树黑响儿,所以才称作“叫叫树”。
夏日里,它是一树羽状的黄叶,碎碎散散的,能铺很大的凉荫,那凉荫花嗒嗒的,站在凉荫下朝上望去,会看到一脉一脉光影和透明的叶纹,那叶儿的背面是青绿色,阳面却是黄的,时光像蚕一样在叶上爬,爬出一些青青黄黄的光影,在一片一片的光影里,有虫影儿在叶片上一蠕一蠕动着,藏得很妙哇!虫儿咬过的地方,会亮出一个小小的斑点,那是枯黄……
范骡子在树下站了很久了。他立在树下,仰头向上,看了一会儿,心里说,日他妈,再当一回叛徒?
叛徒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当叛徒也是需要勇气的,你得先逃过良心的谴责,尔后还得找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借口,先是自己不骂自己,往下才能顶得住别人的骂。范骡子的借口很好找,范骡子心里说,关键是那一百万,一百万哪!他们太黑,他们就是这样干的,你还怕什么?他们想过你么?
那时候,为了一个球副县,你东凑西借的,厚着脸送了一万块钱,他们就那样地整你,你冤不冤?天底下已经没什么好人了,你还做什么好人?是他们先害你的,你不能不出手了!再说了,人家王华欣如今是市长了,人家找了你,就看你的态度了。你要是不动,以后还怎么在官场混呢?还有一说,那是王华欣红口白牙说出来的,要解决你的副县,你想不想解决,你是真的不想么?
没有退路了。那事一旦说出去,你就没有退路了,要是你当时不说,还有挽回的可能。可那会儿,两人赤条条的,酒涌在头上,你一激动,啥都给人家说了,这会儿,就没有后悔药了。范骡子想,人真不是东西!
于是,范骡子又成了“马前卒”。
范骡子先是偷偷地请了半月假,在家里“猫”了一天后,就悄悄地上路了。他先去了市里,尔后与市检察院的两个人一块坐车到省城。接着就坐飞机到南方去了。这是一次极秘密的行动,走时,王华欣特意指示说:“要公事私办。”
“公事私办”是在平原上广为流传的一句浴语。在平原,无论办什么事,若是“公事公办”的话,那是什么事情也办不成的,就是勉强办成了,也要拖很长时间,要把你的耐心磨到极限之后,才有可能办出结果。
所以,在这里,要讲效率的话。必须“公事私办”。“公事私办”的含意是很明确的,那就是要把公家的事当成自己个人的事情来办,要跑关系,要动用大量的人情,要不辞辛劳一杆子插到底等等。由副市长王华欣亲自指挥的这次“反腐败”行动,应该说是彻头彻尾的“公事私办”。首先,办案的经费——五万块钱,是由王华欣出面向一家企业借的;办案的人,也是由王华欣通过检察院的关系秘密组织的(一个老马一个小吴,据说都跟王华欣沾点亲戚);而作为指证人的范骡子,则是以看病为名请了事假的。
王华欣说:“都是自己人。”
就这样,他们一行三人来到了南方的一个小镇上。这个南方小镇是很开放的,街面上到处都是“颜色”,说话叽哩咕噜的,一片“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