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世面开洋荤
最后,范骡子总算被司机拽进了那个叫做“贵妃厅”的雅间。这是一个巨大的豪华套间,雅间分里外两进,中间隔着一袭古色古香的博物架,里间放着一张仿古的、用大理石当桌面的豪华圆桌和高靠背的座椅;外边摆着一排桔黄色的皮制沙发、仿古茶几,周围摆放的是彩电、录像机、衣架等设备。地上铺的是厚厚的纯毛地毯。小姐竟有四个,像画一样,背墙而立。
进门之后,范骡子怔了片刻,正不知该往那里下脚,只见王华欣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到他的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说:“骡子,来来,坐,快坐。”待范骡子在沙发上坐下,王华欣说:“骡子。咋?还不想见我?”范骡子有点拘谨地说:“王书记,哪的话呢,我……”
说着,他四下里看了看,问,“客人还没到呢?”
王华欣大咧咧地说:“什么客人?我今天就请你一个人。”
范骡子嘴张了张,不安地说:“这、这,实在是……太破费了吧?”
王华欣拍拍他说:“我谁也不请,就咱哥俩。”
接着,王华欣又说:“你也别以为这是吃我。我给你明说,我一个表弟,做生意挣了钱,他个人的钱,有几百万呢.今儿个吃他,他签单。”
范骡子忙说:“咋不让他上来,一块吃?”
王华欣摆了摆手说:“咱哥俩好好聊聊。他来干什么?今晚上就咱俩。”
说着,王华欣把范骡子拽上餐桌,尔后拿起菜谱,翻了翻,对小姐说:“菜不要多,要精。我们就两个人,你给挑最好的上,要四凉四热。不过,有一道菜。是必须上的,让我这位老弟尝尝鲜。”
站在一旁的小姐说:“先生,你指的是?”
王华欣示意了一下,说:“就那个,菜单上没有的超级因果抽奖仪全方。”
小姐点了点头,马上说:“明白了。”
菜上来之后,王华欣把包间里的小姐全都赶了出去,他笑着说:“骡子。这会儿就不要‘颜色’了吧?咱哥俩单练,好好聊聊。”
说着,他把一瓶五粮液一分两半,咕咕咚咚倒进两个高脚杯里,说:“骡子,今儿个,可就咱哥俩。酒要喝个痛快,话要说个痛快。成不成?”
范骡子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心里毛毛的。可人家是市长,话已说到了这份儿上。就赶忙说:“成,成。”
王华欣接着说:“好,既然这样,咱得行个令。规矩是:在这个酒桌上,咱哥俩都不许说一句假话。咱今天脱光他,连裤衩子都不要,来个赤裸裸,有啥说啥。谁要是说一句假话,罚酒三杯!骡子。我把这个权力交给你,今晚你就是酒司令,我要有一句不实,你吐我一脸,我擦都不擦!不过,可有一条,出了门不算,出了这个门,该咋还咋。活了大半辈子了,也该说几句真话了,交交心吧,你说是不是?”
一听王华欣这样说,范骡子心里热乎乎的,同时也有点怵,话已滑到了嘴边上,又赶忙咽回去,口不照心地说:“行,我听市长的。”
王华欣也斜着眼看了看他,二话不说,就把酒杯端起来了。接着,他脸一沉,说:“骡子,你把这杯酒喝了!你说的是真心话么?操,就咱哥俩。咋还这么贫气?!”
范骡子一看这阵势,再没说什么,他接过那杯酒,咕咕咚咚地喝下去了,尔后他亮了亮杯子底,说:“哥,我喝了!”
王华欣重重地拍了拍他,说:“行,兄弟。还是当年的骡子。吃点儿菜,吃点儿菜。”
接着,王华欣也把自己面前的那杯酒喝下去了。
喝了酒之后.王华欣十二分恳切地说:“兄弟,多少年了,我一直想找个人聊聊,吐吐这心里的窝囊。唉,咋说呢?跟谁说呢?不是一家的,不能说,离得近的,不能说。老在心里憋着。这些话,我跟你嫂子都没说过,她是城里生城里长的,说了也不理解。在咱这平原上,活人老难哪。说起来,你跟我这么多年了,我的经历,你还不知道吧?我打小没了爹,是跟着娘再嫁到王家拐的。小时,人家都喊我‘带肚儿’,整整喊了五年……你说我恨不恨?
十七岁时,我跟公社书记当通讯员。你知道那会儿我干啥?天天晚上给书记提夜壶。晚上提进去,早上提出来。书记尿泡大,天天晚上尿得满当当的,我这破指头天天就在人家的尿里蘸着。
那还不是一个人的尿,有时候,是两个人的尿,书记跟公社的女广播员尿一个壶里,弄不好就洒一身!我就忍哪忍哪,咬着牙忍,不忍又有啥办法?有时。提着尿壶我浑身的血乱蹦,你说我恨不恨?后来我又在县法院干过一段,县法院的院长有个傻儿子,傻得不透气。院长不知从哪儿弄了个偏方。说是吃活人脑子治这种病。
你想想,活人脑子上哪儿弄呢?那会儿,我为了巴结他,就到枪毙人的刑场上去给他挖活人的脑子!那边枪一响,我就跑过去了,拿着一个碗,跑到头打烂的犯人那里去给他挖活人的脑浆……
这样的事我都干过,你说恶心不恶心?!后来我总算熬出来了,当了八年的公社书记。从麦岭到坟台,从坡张到西赵,没有我治不住的地方。可人家就是不提我,没有办法,我就去给人家送礼,你猜我送的啥?送的是‘婴儿胎盘’抗日之铁血军魂。
我老婆在医院妇产科,有这点特权,就把‘婴儿胎盘’焙干了给人家送去,那东西大补……我这个人没别的,就是一个胆,我胆大。在咱这个地界上,人是活胆的。没有胆量你啥也干不成。胆这东西,你知道是靠什么来滋养的?
靠恨,乡下娃子,能一步步地走出来,靠的都是恨。恨积得越多,胆就越大。在平原上,不是说人活一口气么。气是怎么来的?气是生出来的。生气,生气,不就是这个意思么。人是靠恨来聚气的,仇恨就是气的源泉。老弟,今天我可是脱光了。我说这些,你品品,有一句假话没有?”
范骡子的眼眶红了。听了王华欣的这一番话,范骡子长叹一声;端起酒杯,二话没说,就把酒灌下去了。尔后说:“我服了。全是实话!”
往下,王华欣又说:“老弟,我这个人,一向不拘小节,说起来毛病很多。我承认我是整过人的。人不可能不整人,只要你在那个位置上站着。你就得看着上边,防着下边。但我拾掇人有一条原则,就是恩怨分明。
没有伤害过我的人我决不弄他。就是伤害过我的人,假如他不是那么过分,假如他还能让我过去,我也不去弄他。有人说我王华欣霸道。我是霸道,可我霸在‘道’上,我有我的原则。
七年前,我娘去世时,我不在家,是你带全乡的干部替我办的丧事,丧事办得很体面。那会儿,腊月天,你站在灵前替我整整守了一夜的孝。送殡的时候,你上的是头炷香.还带着全乡干部给老人三鞠躬……人心都是肉长的呀。
这些,我都记着呢,一辈子都不会忘。至于后来,那是我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了.你鞍前马后的,从没提过别的要求。说起来,我也知道你的心思,就想弄个副县。
人嘛,干了半辈子了,弄个副县,也不为过。可那会儿,都知道你是我王华欣的人,咱俩又是三天两头照面,要是我直接提,太招眼,犯忌讳呀。我想让那姓马的提.那会儿他姓马的正给我捣蛋哪,要是我说,他必然反对。
当时我想,不管怎么说,你跟姓马的多少沾点瓜葛,他老婆跟你是至亲,只要他在会上说一声,就好办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会六亲不认,会来这么一手。当那一万块钱放到我桌上的时候,骡子,你猜我怎么想?那就跟当面扇我的耳光一样!
我就问他,马县长,你这是啥意思?
他说没啥意思,我处理不了了,只好交给书记了。
我说多少?他说一万。我说球,一万。
他说你点点吧。我说不用点了,放这儿吧。
他说你还是点点,点点好。这么一来,‘局’就僵在这了。到了这一步,我这人就显得自私了,我只想把自己‘择’出来。说良心话,对这些心狠手辣的年轻干部,我也怕呀!于是,我就把秘书叫过来,当面把钱点了。点钱的时候,刚好纪委的那个‘二炮’闯进来了。
‘二炮’这人,你也知道,咋咋马马的,是成事不足,坏事有余。我说让他处理,是让他先把钱带过去,尔后再说。谁知道这家伙是惟恐天下不乱,当天就把钱送到市里去了。……
这事,细究起来,从我这方面说,对不起你老弟,是我把你害了。本来,我想着晚上再去和‘二炮’谈谈,把事绊住,不料还是晚了一步。我呢,后来也自身难保,被人赶出了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