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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圈和女红

    那时八圈已六十来岁。这一“蹬”常叫人看得目瞪口呆!有人问他,说:“圈叔,你这是干啥哪?”
    他讷讷的,也不吭。再后,他私下里给人说:“你懂什么?这叫‘丫环上绣楼’。”接着有赶忙说,“打嘴,打嘴。这是‘四旧’。”
    八圈的另一绝,是他的针线活儿。可八圈从不承认他这是针线活儿,八圈说,这叫“女红”。八圈的“女红”是蹲靠在厕所的南墙边做的。天暖的时候,挑了尿的八圈,时常蹲在阳光下补他的破袄。
    他补袄时,总是扯一根长长的线,针是绣花小针,线是红丝丝的净线,那小针捏在手上,拿腔作势的,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有节有拍,错落有致,细细地扎进去,长长地扯出来。一会儿绾一个花头,一会儿绾一个花头,指头柔柔地动着,一挑、一翻、一统、一扣,硬是用手做出一个个憨、媚、娇、羞的小样儿!近了瞧(光能看手的姿态),那就像一个思春的小姐在绣花;远了瞅,分明是两只调情的斑鸠在亲嘴儿……
    若是有系着裤带的女人从厕所里走出来,见了,都会忍不住朝墙上唾一口,在心里骂道:呸,贱不叽叽的!可每到这时,在厕所对面墙根处,总是蹲着一堆儿一堆儿晒暖儿的汉子。
    明里,那些汉子是“晒暖儿”的,其实呢,那眼直勾勾的,都在看八圈做“女红”!看是看,一个个嘴里却说:“真他娘的恶心人哪!”
    然而,在那些日子里,八圈的这些说不出口的丑事,竞成了马家堡的一道最吸引人的风景……
    现在,八圈的日子不多了。临走,他想要个“人民艺人”的帽子。这看来是不能书的。既然“人民艺人”不能书,那“浪八圈”也是万万不能书的。要是书了,不光丢八圈的人,连马家堡的名声也败坏了。于是,干部们都说,不好,这不好。要是真书上“浪八圈”,还不如不书。
    就这么议来议去的,也没议出个名堂来。后来有人说:“八圈要脱生个女人就好了。”
    众人也都说:“对。圈爷要是个女人,那就好办了。”
    最后,人们都等着马天成发话,可他两限眯着,一句话也不说。
    正在这时,又有人快步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圈爷断气了……”
    干部们一愣,忽地都站了起来……只听马天成闷闷地说:“散会吧。”
    两天后,埋人时,八圈的墓碑上刻的碑号是:311。
    谁也没有想到,紧挨着八圈死的,竟然是马天成的娘大唐第一庄TXT下载。
    那么,如果按正常的序列,在“地下新村”的碑号上,六奶奶将是:312。
    六奶奶大约是不喜欢这个碑号的。她是信“主”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信“主”了。在一些日子里,天黑下来的时候,有人见她拐着一双小脚,匆匆地赶到邻村去,她是做礼拜去了。
    那时候,马天成一直很忙。他忙起来,常常是一连几个月不回家,就是偶尔回去一趟,也是急匆匆的,拿了东两就走。所以,马天成并不知道他娘信“主”的事。一直到了六奶奶病重的时候,他才知道,娘信“主”了。
    在平原的乡村,大凡信“主”的,都是一些得了邪病的人。这些人不知怎么就患上了各种各样的怪病,久冶不愈.尔后在寻找偏方治病的途中,你传我,我传你,就都信“主”了。
    “主”在这里是一种念想,是一种无奈之后的精神开脱,是求告无门之后的一道“无形的门”。它重在一个“信”字。所以,在平原,“主”的教义大多是口传的,说起来,那都是一些很家常、很功利的白话。
    比如说,你信吧,信了病就好了。
    比如说,“主”是叫人向善的,多做好事,不做坏事。“主”说了不偷不摸不抢,上孝顺公公婆婆,下善待乡邻妯娌,走了就可以进天堂。进了天堂下一辈子就不会再受苦了,到了那时候,就跟“共产主义”一样,想吃啥吃啥,想要啥要啥……
    每到礼拜时,她们聚集在一起,大声诵唱着一些连她们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句子;或是在默念中一遍一遍地向“主”祷告、诉说。平时,她们都是一些沉默寡言的人,可在这里,她们却一个个毫不害羞地放声吟唱,在群体中把心里的淤积喊出来,把藏在脑海里的“病”一次次地吐给“阿门”……尔后是相互之间交流一些感受,叙谈着各自的病情。“病”是她们的因,“信”是她们的果。于是她们的聚会,就成了她们的一个个施放灵魂病魔的节日。
    六奶奶本是个没大言语的人。由于六爷走得早,她已经守了三十八年的寡了。那时候,人人都说六奶奶有福,养了个好儿子,可六奶奶在村里却从未张狂过。平日里,六奶奶很少说话,早些年,她也是一样得下地干些锄草的活计,总是默默地来,又默默地去,拧着一一双小脚。
    再后,年岁大了,就很少出门了。初时,六奶奶是得了偏头疼的病。夜里,她常常睡不着觉,总是用手紧紧地掐着一个地方,才会好受一些。那时,她每次出门,鬓角处总带着一块用手掐出来的黑紫。条件好些的时候,也治过一些日子,总也冶不好。后来,在邻近的芳庄,她就信了“主”了。奇怪的是,信了“主”之后,她的偏头疼病果然就好了许多。于是,她就成了马家堡第一个信“主”的人。
    马天成做梦也想不到,母亲的死,竟然成了对他的又一次挑战!如果他依了母亲,那么,在马家堡,信“主”的就不是她一个了。
    那天晚上,踏着月色,马天成回家了一趟。进了院门之后,他突然发现娘的屋里晃动着许多人的影。于是,他就推开了娘的门。
    这时,他看见,在娘的屋里,站着五六个蒙着黑头巾的老太太。灯光下,只见老太太们一个个都勾着头,顺巴着嘴,双手合在一起,嘴里“噜、卜噜……”不知羟念叨什么。
    马天成一怔,说:“这是干啥哪?”
    然而,却没人吭声,那些老太太仍是旁若无人地在“卜噜”着什么。片刻,只见门后有一个人站了起来,那人咳嗽了一声,说:“你娘病了末世双修之女权当道。”
    马天成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人是他七十多岁的老舅。老舅就住在邻近的芳庄。他说:“老舅,你来了。”
    老舅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马天成又问:“这是干啥哪?”
    老舅说:“你娘病了,你都不知道?”
    马天成说:“我咋不知道。有病看病嘛,这是干啥?”说着,他就往娘的床前走去,可床前却站着一圈“卜噜噜”的老太太,他绕过那些老太太,站到了床角处。这时,他看见娘躺在床上,两眼半闭着,嘴里竟然也在“卜噜”……于是,马天成在屋里站了一会儿,默默地走出去了。
    当他站到院里的时候,女人凑过来小声说:“娘信‘主’了。她们是来给娘祷告的……”
    马天成没有再理女人。马天成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朝屋里喊了一声:“老舅,你出来一下。”
    老舅从屋里走出来,劈头就说:“说起来你也是当干部哩,你娘都病成这样了,你都不管?”
    马天成说:“我咋不管?有病看病么,不是一直挂着水哪。我这就去叫医生来。”
    老舅说:“你也别叫,她那么大岁数了,净折腾她。你娘信‘主’了。医生治不了她的病。
    马天成说:“医生治不了,那谁还能治?”
    老舅说:“主。你娘得的是心病。主能治她的病。”
    马天成看了老舅一眼,说:“老舅,那些人是你领来的?”
    老舅说:“嗯。看看人家,都是自愿来给你娘祷告的。”
    马天成说:“你把这些人都领走吧。娘病了我会管。”
    老舅眼一瞪,说:“我给你说,你娘信‘主’了——阿门。你娘也没别的想头,就想跟着‘主’进天堂——阿门。这是你娘的心愿。你总不至于挡你娘的路吧?”老舅说一句,就赶忙勾头“阿门”一下……
    马天成说:“进啥‘天堂’?我就不信这一套。”
    老舅说:“你不信?你不信算了。你娘信!”
    马天成火了,说:“老舅,你把这些人给我领走。你要不领走我就不管了!”
    老舅喷溅着唾沫星子说:“你不管算了。我这回就不让你管了!”
    马天成说:“舅,这话可是你说的?”
    老舅晃着一头白发,一窜一窜地说:“咋?是我说的?我是你舅,你还敢打我?!”
    马天成在院里站了一会儿,说:“那好。既然你不让我管,我就不管。”说完.他扭头就往外走。
    这时,老舅跳脚喊道:“我是你舅!还反了?你是鏊子锅,我是铁锅排!你有种就别回来。你娘断气你也别回来!”
    马天成站在门口处,回头看了老舅一眼。自此,马天成再没回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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