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坏
马阳故意叹口气说:“我这个人,没啥能力,乡里的工作,不好弄啊……”
那女的说:“怎么不好弄?不是干得挺有起色么。”
马阳说:“不好弄,净二不豆子。”
那女的“嗤儿”笑了,好奇地问:“啥叫‘二不豆子’?”
马阳故意逗她说:“你知道豆子吧?”
那女的白了他一眼:“我怎么不知道豆子呢?你也太轻看我了吧……”
马阳说:“‘二不豆子’是本地方言。咋说呢?就是那种……你说它不熟吧,它黄了;你说它熟了,吧,里边又青不楞的。这就是‘二不豆子’。这种豆子点不成豆腐,是瞎货……”
’那女的马上说:“我明白了,这是一种形容,对本地人的形容。对吧?”
马阳连声说:“对、对,太对了!从民俗学的观点来看,这是一块无骨的平原,是块绵羊地,翻翻历史书你就知道了。从根本上说,人是立不住的,因为没山没水,就没有了依托。可这里有气。从易经理论上说气生水,也生火;生水倒好了,水可润人,你到海边上看看就知道了,水养人,也秀人,水能把人托起来。可这里又缺水,不是说没有一点水,是缺那种润人的大水。你到村里看看,二亩大的一个水坑,他们就叫‘海子’。所以说,只能生火,火也是小火,没有火苗的火,也就是怄怄什么的。间或也可能怄出一个什么大气候来,但一般都很难成景。地就是这样的地,人就是这样的人绝对权力。或者就大多数来说是这样的。所以在基层工作,遇上的净是些‘二不豆子’,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那女的听着听着,两只大眼忽闪忽闪的,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可马阳说到这里,却不说了,故意不说了,只说:“瞎谝,瞎谝。”
那女的很认真地看着他,说:“你谈的挺好,挺有意思。”
往下,马阳轻描淡写地说:“闲扯篇呢。两位科长喝高了,这会儿不算正式谈,晚上再正式给你们汇报吧。我说两个小笑话,你就知道‘二不豆子’啥样了……我刚来的时候,遇上了一件麻缠事。离这儿七里,有个村,叫圪墚村。你听这名儿!村里有个小学。有一年下暴雨,村里有一户人家的房子塌了。房子一塌,没地方住了。刚好那学校放假,这户给村里说了说,就搬到学校去住了。
说是暂时的。可后来学校开学了,他也不搬,就在那儿扎长桩住下了。一住三年,弄得学生没地儿上课。村里、乡里都劝他搬出来,可谁去说也不行,他就是不搬。这家有四个儿子,虎汹汹的,村里也没人敢惹。一直到我来之后,他家还在那教室里住着呢。
有人给我反映了这个问题,我就去了。去那里一看,果然如此。我就给这户人家做工作,希望他顾全大局,尽快地搬出来。我说,给你们半月时间,这时候够宽余了。可我一转脸,就听这户人家说:他说的是个球!。想走走球,不想走去球,说些七球八鸟干啥呢?!县法院都来过,也没执行了,还怕乡里?!
我没吭声,一句话也没再说,就走了,到十五天头上,我又去了。这次我带上了乡里的全体干部,还带上了乡派出所的全体民警。临去时,我对那些民警说:都把枪带上!
到了圪墚,还没进院呢,就见这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涌出来十几口子,一个个大马小叫的,说是死在里边也不出来!
我站在院里,沉着脸说:搬,十五天时间已到,按照法律,可以强制执行!我这么一浇,更坏事了,只见门前的地上趴倒了一片,一个个哭天抢地地说:谁敢搬。就从他们身上踩着过去!谁敢搬,他们全家就死在谁的面前……一家伙,干部们全都愣住了,谁也不敢动了,全都看着我。
我黑着脸说:看我干什么?执行!出了问题我负责!尔后,我侧过身,对民警们喝道:预备!民警们马啦啦都把枪拔出来了。我说:瞄准!
民警全都用枪瞄准了他们。我说:我喊,一、二,三……你们就开枪!出什么问题我一个人担着!接着,我喊:一!还没等我把第二声喊出来,这家的女人忽一下都爬起来了,一个个脸都吓白了,看谁跑得快吧。一边拽他们的男人一边往外跑,还嘴硬呢,说:“叫他搬,叫他们搬了……”
那女子听得入迷了,担心地问:“没出啥事吧?”
马阳说:“没有。这事以后,可老实了。再不缠了。”
那女子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真敢开枪呀?”
马阳说:“真敢。不过,临出发的时候,我给民警们下了死命令,不准带子弹,一粒子弹也不准带……”
那女的“咯咯”地笑起来,笑得腰都弯了,半天喘不过气来。最后说:“你真坏呀,真坏。”
接着,马阳又给她讲了一个“笑话”,讲得绘声绘色的,也捎带着不显山不好水地把自己的“政绩”给裹进去了,逗得那女子一会儿“咯咯咯”,一会儿“嘀嘀嘀”地笑个不停……到了这时候,他看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毫不迟疑地站起身来,找了个借口,走了原配宝典。
当天晚上,当考核组的三个人坐在一起时,马阳就又是一样子了。他很严肃、很认真地坐在那里,衣服上的每-一个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的,像一个小学生一样,手里捧着一个小本,说的每句话都很有分寸,都留有充分的余地。当他汇报工作的时候,眼看着手里的小本,嘴里吐出了一串一串的数字……
那女子坐得离他最近,看他不时地看手里的小本本,说得又是那样的流利,那样的精确,就好奇地把头凑过来,看他手里拿的小本。这一看不要紧,他想捂上,可已经来不及了,原来他手里拿的小本本是空的,上边什么也没有写……
这是个多么精灵的女子呀!她什么也没说,像是只看了一眼,又重新坐回去了。马阳只好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把那小本本装进了衣兜。
第二天,考核组的人要走了。当乡里的干部们为他们送行时,那个叫谢丽娟的女子有意无意地和马阳走在了一起,她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你真鬼!”说着,她忍不住又笑了:马阳怕别人听见,就故意很严肃地点点头,说:“噢噢。”
谢丽娟低声说:“你‘噢’什么?我有事要告诉你呢。这事吧,本不该说的。我告诉你,也好让你有个思想准备。”接着她用更小的声音说:“告诉你一个消息,你是县长候选人之一……”
马阳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战略已经起作用了,无疑,这个女子对他产生好感了。这消息是组织部门掌握的,是上层的机密,按说是不该说的,这是违犯纪律的事,可她竟然告诉他了。对他来说,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了!太及时了!马阳不敢儿戏了,他紧握住她的手,很真诚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应该说,马阳能当上县长,谢丽娟是帮了大忙的。这不仅仅是在给市委组织部汇报时,她把他夸成了一朵花;关键是,她及时地给他提供了信息,使他赢得了时间。当时的县长候选人是两名,马阳排在第三位,是搭配上去的;另一个人是上边压下来的,无论从各方面说.都比马阳有优势。可最后却是马阳当选了。
当然,在最关键的时候,是马伯说了话……
马阳当上县长后,觉得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人家小谢。小谢跟他非亲非故,这样帮他,是很够意思的。可送点什么好呢?他斟酌再三,最后还是拿不定主意。他想,这样的城市女子,人又漂亮,必然心高气傲,礼重了,她说你俗,也湃那点好印象就破坏了;送点雅的,又显得太薄气。于是就干脆些,什么也不带。
那是四月的一一天,马阳带车到市里来了。他本意是看小谢的,可他却转了个弯,先去组织部见了邪两位科长,说了一些客气活。在说这些客气话的时候,他已拐弯抹角地把谢丽娟的情况打听清楚了。
到了这时,他才知道,小谢并不是市委组织部的人,她在宣传部工作,是临时抽出来的。组织部在二楼,宣传部在三楼,马阳本意是要上去的.可其中的一位科长热情得过了头,说话间就拨了个电话.小谢就从楼上下来。马阳没有想到,这次见面,小谢却显得非常冷淡,话很少,像变了个人似的。她只是干干地跟他碰了一下手,很矜持地说了两句客气话,就冷场了。
这时,马阳灵机一动,说:“这样吧,刚好三位都在,机会难得;我表示表示,请你们吃顿便饭,怎么样?”
那两位科长看样子都很乐意,可小谢却断然拒绝了。她说:“你们去吧,我晚上还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