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生日

    现在我马阳待人多好,做点儿生意,赚不赚钱是大家的事儿,应该是有我吃就有人家喝嘛。村里人说我马阳吃苦多,心地善,细想起来是这么回事。苦水泡大了我,人世的事儿教育了我,做人就是个良心,心善就好。
    想到心善,马阳也心平气和了,心中就有了种宽容,没了对过去和现在那些人怨待他的人的气愤成仇恨了。
    这时,鉴真笑哈哈地上了楼。马阳听见她和自家女人说话上楼来的,两个女人也就进屋来了。马阳就望着鉴真笑向着他,在她胸前画十字,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村长。”鉴真笑声朗朗,马阳看她的脸宛若冬天里一束灿烂的腊梅花开放了,他听她说:“村长,是你今天有喜,咱跟着你沾光了。”马阳也被染指了笑色,站起身来让座,鉴真笑道:“不坐了,咱恭请你到庵里去了。”
    “你们先走。”梅含章也说:“等会儿这边妥了,我们就过来的。”
    “今天人家要我做闲人了。”马阳笑对鉴真说,“我就听人摆布吧。”
    “善哉。”鉴真笑说:“咱们就恭迎你了。”
    马阳出门,心想恭迎我什么子,恭迎我是今天降临人世受苦受难么?我马阳压根儿就不是今天的生日。
    马阳跟着鉴真进了慈姑庵。
    “这么早的。”马阳说:“我还是念一段经文吧。”
    “你念经也上了瘾了。”鉴真笑说:“好吧,咱们念上一段。”
    马阳随鉴真上木偻进屋。太阳刚刚从人海里升跃上天透进光线来,屋里有了似涂的亮色。马阳步在东边古木窗格下,遥看海天间淡白乳雾茫茫,海面上没有什物游动。马阳想,夏天里,在这儿是可以看见海鸟的远影的,偶尔的小海渔舟也是可以见到的,今天是白雾罩住了么?不,应该是冬令之时,一切都静寂了。
    马阳退到木椅上坐了,鉴真捧《金刚经》在手里念。她读一句,马阳跟着念一句。念完一段,马阳听她讲解。听完了,鉴真放下经书了。
    “你今天过生日。”鉴真笑说,“就少劳顿些儿吧。”
    “生不逢时之人轩辕传人闯都市全方。”马阳心下忧伤,说:“何言敢有生日?”
    “难道你的生日不是今天么?”鉴真笑说后,盯住他的脸。
    “我早没有生日了。”马阳叹息一声说:“我一生也就永远一岁吧,从生到死就算一岁。”
    “没有生日可言,那就同日月同岁了。”鉴真笑说,“你是个不朽的人了。你说说你为何没有生日可言,怎么这许多年来我一点儿也不知情呢?”
    马阳讲自己错误生日的来历。
    马阳十岁前听母亲说过出生日在夏天,出生时正逢中午,突然天空没了太阳。那天又刚好父亲在海上遇难,死里逃生到了遇春院。可是母亲也没有说到马阳生在哪一天的。
    马阳的生日成了永远的秘密,他自己不知,村人也没有人说得出来。一家亲人全没了,马阳成了孤儿。孤儿被人收养,收养又是苦役缠身,哪还有人给他去寻找生日?
    马阳当村长以后,修过一次家谱(实际是族谱村谱了),写上自己的名字,像前人祖宗一样,得有出生年月日时。马阳当时懂得一年中,冬月就最好,冬月好在收藏之初,一年的财物都在这时汇聚了。
    这时儿,无论怎么贫寒的人家都会有几粒粮食,至少这一月里有饭吃。马村老人们无数次说过,冬月最好。马阳就把自己的出生月日时写为冬月十八午时。后来,马阳用这个出生时间找马瞎子算八字,马瞎子惊叹这是个好八字,说一生不愁有吃的,有吃就是有好命了。
    鉴真听了马阳的叙述,目瞪口呆的,呆滞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恭喜你给自己找到了好命。”鉴真突然笑出声音说:“其实有吃的,就有了活的路,当然也就是个好命了。”
    “人一辈子就是在创吃。”马阳也笑说,“人的食欲就在这吃上的,穷人想吃了上顿有下顿,富人想的吃了今年有明年,儿子孙子,子子孙孙有吃便是人的贪了。过去老人们说,穷人顾眼前,富人盼来年,说的是食欲的不同等级罢了。”
    “是这样的。”鉴真也说:“一切因果就在这食欲上的。”
    “咱村马姓人千年的教化。”马阳说:“不外乎老子打儿子。这老子打儿子也还是教儿子有吃,是教儿子学老子的样,做正人君子去觅食,用正当手段去找食。以前老子教儿子做官,是让儿子老子都吃好,当了一方的官儿刮穿了地皮,还是找的个吃。穷人顾眼前哩,无力教儿子去读书做官,老子就教儿子学自己的样,以为自己会做什么子觅食,儿子也就学样觅食。
    村里早先有一户马姓人祖孙几代人做阉割手。阉割手在咱这一带地方叫骗匠,就是专割牛马猪狗的事丸和卵巢,有时也割鸡鸭鹅的。人家不外传艺,老子传手艺,选传给一个儿子,代代如是,为的是保一口食。
    时有村人眼馋,偷着割星丸,哪知一割猪儿狗儿就死,骗匠就骂人,说你球筋不懂当骗匠,这饭就能随便吃么?据说他还割了几个小孩子的睾丸,那几个孩子就被送到皇宫里了,后来得了皇帝皇后的宠哩。”
    “为找食,手艺密不传外人。”鉴真说,“早就是你们马家人的德性了。”
    “也不是我们马姓人独有的德性。”马阳说,“天下的人,你看谁愿意把自家的秘密告诉别人?当然,秘不示外人,不仅仅是条古训,人在自己的圈子里,得来的东西不易,轻易教给别人,就失去了自身的吃路网游之超级国宝。你想,老子打儿子,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皇帝治天下,土匪占山为王,烧杀淫枪,八国联军来侵,倭寇虐杀村人,甚至郑和下西洋,甚至战火纷飞的天下,哪一件不是为的吃,只不过玩的是强吃。
    强吃者,是把自己吃的弄到手,吃不了兜着走。花天酒地吃不了,就弄出些玩乐来了。什么子歌舞升平,什么子万世扬名的创举,做一些样子让后人去纪念,你想那里面是什么子呀?不就是变着法儿吃么?”
    “你说得对。”鉴真笑了笑说:“强者的吃是占有弱者的吃,还弄些把戏去不朽地吃,让子子孙孙去吃。说穿了,天下就是个吃的天下,其它还有什么子可言?”
    马阳正想接着聊,见马三元站在门口听得入了神,便问三元怎么了?鉴真站起身说咱们说过了头,许是都来乐吧。马三元笑笑说都来了,在下边等着哩。鉴真笑向马阳说咱们都下去吧。
    马阳笑笑,起身向门外走。
    两张餐桌设在斋饭堂。马阳进屋,众人起立迎着。在众人的扯扯拉拉下,马阳坐了一桌的首席。马阳这桌,左边是哥子嫂子侄子,右边是自家女人梅含章和鉴真殷寡妇马银根马三华。其实,两张都是大园桌,也分不出上下来,然都自觉论了座位,许是马村人千年难以改变的习俗了。马阳望一眼旁边那一桌,就有马三元张淑华一吨半张春禾马娥姑张土豆柴旺扁鸹马妹,心想都是相近的人了,鉴真说得没错。
    “庄里怎么样了?。”马阳问身旁的梅含章。
    “都派了人管着。”梅含章说:“想不会有事。”
    “你就放心吧。”殷寡妇笑说:“那些人都是尽心尽力的。”
    马阳便不说话,心想这桌就差银根媳妇没有来,但他不好问的。
    一时开席,众人都向马阳敬酒。梅含章笑着对一个一个来给马阳敬酒的人说别把他给灌醉了。敬酒的人也都自喝满杯,任由马阳湿一下嘴唇就行了。
    马奎嚷着跟小叔碰杯,嫂子吴银花只好给马奎杯子倒杯代酒。马阳就瞅着银花跟马奎喝了。马奎喝干了杯水,嚷说小叔快干。
    众人都笑,马阳见哥子举手要打侄子马奎,马奎缩头做怪相,嫂子吴银花忙说:“小奎别闹,小叔是酒你是水。”
    马奎嘟起小嘴说:“我要酒。”
    马阳心想我真是一杯酒,这桌上几个人都喝过哩。这众多人用名给马阳做生日在一起吃喝,也就是一种集体性的乐事了,马阳觉得无甚么可以欢心的,那一个个你劝我奉的喝酒不值得一表的哩。他又见儿子跟马银根一杯一杯地碰,究竟谁奉谁也没有一句话。
    哥子的酒量很大,不知喝了多少杯。马银根醉了,伏在桌上哭。
    “怎么了?。”鉴真发话了,说:“今天是喜事。”
    “哭什么子。”殷寡妇就推哥子马银根说,“你来恭喜的,像什么子话。”
    马银根抬起头来,给马阳哥子斟酒,又喝下去了几杯。马银根就痴笑了,吐词不清地说,“我的命儿就在你马镇长手里,我怎么活?。”
    “你也太脓包了。”马阳听见哥子说,“你看那一样没关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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