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吨半调戏女演员
又往前走了一段,马阳突然看见了马瞎子坐在街边,面前铺了张纸。鉴真问:“你算一卦么”也许是马阳一时心血来潮,居然笑了笑说:“算一卦。”
马阳从知事起,就看见马瞎子算卦、摸相、算命,现在还是那个样子。马瞎子几十年模样不变的做瞎子老头,为人算祸福,说些让人是懂非懂的话,指点迷津。村里人说他之所以不老,是同地罗阎王爷有交情,肯定阎王爷不让他老他死。真的,他同阎王有交情,马阳也这么认为的。那年马瞎子的儿子,也就一个独儿子,去海里捞海物,翻船落水死了,尸体卷在岸边。
马瞎子撑着棍把儿子尸体背回家,不知怎么搞的,七天后儿子又活了。瞎子婆娘守着儿子哭了一夜,不是哭死而是哭活,瞎子说不是活了么你还笑。婆娘说你看他呆了嘛。马瞎子说呆了好,呆人可以长命百岁。有人说是瞎子去找了阎王把他儿于放回来的。那时没有死去的儿子马稣说呆话,他说太黑了,一路上的烂泥,真难走。村人说那是被鬼们押着在地下鬼国走,当然难走了。
马阳走过去并不问话,蹲在瞎子面前,把瞎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你是马阳吧”马瞎子的手在马阳的脸上走过一遍,不等马阳回话又说;“该二十六了。马阳,你最近生了病。你印膛还饱满,灾星已过了。你有桃花运,还有财运,七月有灾。”瞎子想了想又说:“你这灾也能过,扫帚星临门,破财就过。”
马瞎子记忆力惊人的好,马阳还是十多岁的时候去找他摸相算过命的,他现在还记得马阳的长相哩。村里人说,马瞎子记性特好,要不是因为瞎,也许是个人物哩。村里去北京读博士的那小子就是记性好。记性好,背洋人的话就行,所以当了博士。
马阳又听马瞎子说了些好似正确的话,认为有道理。马阳说:“三爷爷,你说得对,给咱算一命吧”
马瞎子排行老三,也不知道他的祖宗在马家里哪一支的,按辈份马阳当把他喊爷。马阳从不喊的,不找做事,就不必喊嘛。
“你八字我知道,不再算了,不过我早说过你的八字同长相对不起来的,刚才我已参照八字了。二月犯扫帚星在命上就是劫财,幸你土旺,土旺生金,事情可过,没事。”马瞎子说,“你一生土旺,不离本土,也就一生福寿了。”
马阳丢下五元钱同鉴真又走。“这老头,家里有吃有喝,还来干这”
鉴真说:“是想钱吧”
“那可不一定,”马阳说,“他这个发不了财,可能是职业病,不给人卜卦算命心里不好过。前些年搞运动不准他算命。他还不是在家里偷偷的给人算。有一回,一个官也试探去乐,说是去整治他大武侠门派系统全方。那官让他摸了相算了命,他给官说的官认为不差分毫,当然是官以前自己经过的哩,那官就偷偷地走了,也就没有治瞎子。”
“他有个孙女儿在剧团吧”鉴真问。
“是,有一个,”马阳说:“在马腔剧团,还是个主角呢,演什么子苏三和秦香莲的就是。”
“叫马玉霞的,是不是”鉴真说:“记起来了,还是个大姑娘哩。”
他们不知不觉走向了慈姑庵。
“啊,怎么走回来了”鉴真说:“那就到里坐坐吧,你也有很久没来过了。”
“不去了,我该回去了。你也回去吧,三天里你就去镇里找他们拿钱。”马阳啊了一声说:“哎呀,你不是还要去找和尚么,你看,我把你误了。这会儿,你还可去么”
“我不去了,那事哪天去都行,我明天去吧。”鉴真说:“你要回去,我送送你吧,你刚病好。”
“不送不送,你快回去。”马阳说:“走就走了,还送什么子再送也是白送的。”
两人站在街口,鉴真压低声音说:“老色鬼,我老了你走桃花运,你又去勾引嘛。”
“别说,老子也是枯木逢春的,”马阳说:“等我好些了找你,我欠你的补上,你可以等着我来补啊。”
“罪过,罪过。”鉴真念一声佛朝兹姑庵方向走了。
马阳心里躁动了一下。他站了一会儿就又走,转进古巷便听见山墙间传出他脚步的回音。他看见卵石就又想起那天踢石遭祸的事,远远地就避开而行了。
走到第二巷时,就听到了闭哄哄的人声。前边是马腔剧团,他听出声音从那儿传来。他走过去了,在门口外看见天井的铁树上绑着一吨半。他甚是诧异:怎么把个一吨半绑着干什么子马阳想了下,走进了剧团。天井的北屋是剧团办公室,里面有许多人在争吵。马阳走进了办公室,人们就不吵了。
“什么子事”
“一吨半调戏演员,”有人说:“咱的演员寻死寻活的。咋办哩。”
“是哪个演员”
“是那一个,”刚说话的人用手指着站在屋角的一位年轻女人说:“她是马玉霞。”
马阳见那是一位妙龄的人儿,一双眼睛哭的红肿了,羞羞的红晕在脸上眨出彩虹,她也瞅了他一眼。马阳想,这就是马瞎子的孙女了,不知那一吨半咋个调戏的。这么个天仙似的人儿,你一吨半消受得起么一吨半呀一吨半,你也不癫蛤蟆照镜子自己瞧瞧你那副行头,竟想吃天鹅肉,这不是找死吗眉头一皱,马阳还是有了个主意。
“我说一句,”马阳朝办公室的人扫过一眼,“这件事出现在咱家马姓里,交给我们来处理。”
“那怎么处理”几个人都间。
“放心吧,咱马家有家法的,”马阳说,“咱马家人定会给大家一个公道。”
还有人说出不同的看法,但有人说:”马家家法不会轻饶了他一吨半的.准不错的。”
“你们如果不同意,我也就不管,我可以走了调教香江。”马阳真的要走出办公室。
有人拉住了他:“村长,你别走,咱们交给你处理。”
马阳又站住,向众人扫一眼:“那你们统一意见再说吧。”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没意见了,且凭村长处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马阳说,“咱马家是大姓了,你们还不相信咱马家人能处理族里的事么咱的家法你等可知道”接着,马阳便说他亲自查这件事,一是要向玉霞了解,二是要拷问狗杂种一吨半,最后族里终结,按家法办。
人们从铁树上解开绳,把一吨半交给了马阳。马阳看见铁树抖得很厉害。
盆大的一株铁树,也不知有多大年龄了。据说早年这株树也是这么大,现在还是这么大。马阳听老辈人说,翻身那阵子,一吨半爷爷这所房子被没收做了新的村公所。这年村改镇,镇有了新的地方办公,又遇些人要建个马腔剧团,就把这儿做了剧团地址。当然,铁树并不为人的变动而有改变,它仍还是那个模样的铁树。马阳想,我从十岁进这个院子起,铁树是这个样子,现在还是这样子,铁树不是码头上的大老黄槐树,大老黄桐树是神树,铁树只不过是一株不死的普通树。你铁树虽然也能抖,然而你能生出什么子怪异
绳子一头还捆着一吨半的双手,另一端捏在马阳手里。马阳向办公室喊:“马玉霞跟我去一趟,我先问问你。”
马阳牵着一吨半进了古巷。马阳眼不斜视,问身边的马玉霞:“他怎么调戏你的。”
“怎么有法说呢”马玉霞叹息一声说。
“自家人,有什么子没法说”马阳并不看她:“她把你达到什么子程度就什么子程度嘛。”
“哎,是这样,”马玉霞想了下说。“有几次晚上,他就蹲在我门外。当然,我是住在家里的,只是有时排练晚了,就在剧团住。昨天晚上,我去厕所解手,他也钻到厕所站在我面前。我解手,他就弯腰看,当然也看不见,没有灯。我这时很吓,就喊人了。”
“就这些么”
“就这些!”
“我说你不要隐瞒了。咱是自家人,说了不准外传,你要把事说完。”
“那还要咋说”
“比如说,他非礼了么”马阳顿了下,不见马玉霞回答,又问:“比如他那个你了么”
“哎呀,”马玉霞羞得脸通红,“你还是个哥哩。他敢么他抱都没抱我一下的。”说完,马玉霞转头朝剧团飞跑而去。
马阳停了脚步回头看马玉霞飞跑的背影。他叹息说:“一吨半呀一吨半,那有什么子看头,那年你钻女厕所关了半个月,现在又钻,你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
马阳牵着绳子又走。古巷的山墙还是那么斑驳迷离,西沉的太阳余辉只在天空留下染红边际的浮云,散谈在墙上的光辉更加薄了,大海的潮雾正在向马镇这边扑来,古巷地面阴湿而沉闷。石板稀疏,没有石板的地方便是板结的泥面。两串脚步的声音在古巷间回响,回音呆滞拖沓,使人联想到衰老或生命尽头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