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五)

    王文革走了。
    马碎牛对着身边的几位头头喃喃自语:“子弹穿心而过。王文革实实在在地给咱们上了一课:永远不要以为别人会脱靶!这是一个让我佩服的人。因为佩服,我就更加恨他!”
    天快黑了,马碎牛想到了水全红和他的宣传队。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水平,水平也很赞成,两人一商量,当晚就把文艺宣传队送到了民院。临走时马碎牛把一封厚厚的亲笔信递到水全红手里,托他转交给丹增尼玛。
    八月十九日。
    这是渭城市“工学联盟”红卫兵举行“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文艺汇演”的日子,巧合的是,就在昨天,**在北京**城楼上接见了红卫兵代表,并作了“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最高指示;这无疑给全市“工学联盟”红卫兵的文艺汇演添上了浓重的一笔。
    全国沸腾了。
    六中沸腾了。
    但六中最大的造反派——“工学联盟”红卫兵却是群龙无首——马碎牛带着所有的幕僚去了城里。他们拿着总部司令卫东亲笔签名的邀请信去市上观摩汇演,私下里马碎牛就不说观摩,只说这次“逛县”是去给文艺宣传队助威的。“没有娘家人的温暖,‘海外游子’就缺乏自信和动力。”
    当**接见红卫兵代表的消息传到六中后,“工学联盟”留守学校的“看守内阁”最高长官李武民却犯了愁。虽然新近被马碎牛封为战斗队队长,但要指挥一个大派的欢庆活动却不是他的长项。他问贾佳佳咋办,贾佳佳认为首先要树立他的自信,鼓励说:“我觉得咱俩不比倪凝露差。她一个女生硬撑着‘红旗’不倒,虽说把个六中数一数二的大派治理成了风雨飘摇的老三,但也不容易;咱俩总比她强吧?马司令他们虽然不在,但他们做事的方式咱也见了不少,还怕整不好个欢庆会了!”李武民就半开玩笑说:“三姐,你也是当过造反司令的,我就听你的。你现在说咋弄?”两人由于是第一次担当如此重大活动的总指挥,也是第一次合作,就同心协力一点也不敢马虎。商量的结果,就是抬着**的巨幅画像和他老人家在接见红卫兵时所作的最高指示、敲锣打鼓地在校内游行庆祝。李武民安排人准备锣鼓家伙,他顺便去了播音室,以确保高音喇叭能永不停歇地正常工作。贾佳佳找到武文轩,让他尽快准备一批庆贺文章,抢在“反到底”之前贴到宣传墙上。她随后又发动女生糊一些彩纸木棒粘贴的三角小旗,还拿出了“工学联盟”红卫兵那些大大小小的队旗。一切准备停当后游行开始了。李武民挑选一些身高力大的学生打旗,他亲自敲鼓;贾佳佳就前后跑着照看游行队伍。“工学联盟”人多势大,学校里的道路又非常短,游行队伍就七弯八拐地成了数不清的折线。不料当李武民带着锣鼓队敲到“反到底”总部门口时,恰好与“反到底”准备出动的游行队伍相遇。狭路相逢,双方互不相让,就拼起了锣鼓家伙。两家比赛,约好看谁敲的好、看谁敲的响和看谁的鼓手坚持的时间长。约定是三人接力赛,当李武民一口气敲下去了对方三个鼓手后,魏子美赶到了,瞧见这阵势就笑了,说:“让路。”“反到底”的锣鼓队就心悦诚服地让开了路。走过“反到底”总部后,贾佳佳找人换下了李武民,她关切地问:“没事吧?你咋那么拼命?”李武民叹口气说:“不拼命不行。马司令对外的政策一贯是‘只许成功、否则成仁’。他把这么大一摊子事交给你我,我不能丢脸------”
    当李武民和“反到底”的鼓手对峙时,马碎牛带领着自己的左膀右臂正在参加民院的游行庆祝活动。
    已经是晚上了。与其他学校不同的是,民院学生的游行是载歌载舞进行的。游行的队伍边走边跳、边跳边唱。男生们还是跳着那刚劲的舞蹈,女生们就激动的泪流满面。游行的人亲切热情地邀请每一个驻足观看的人参加到这欢腾的队伍,以至于这支校内游行的队伍就越来越粗也越走越慢。
    马碎牛站在路边饶有兴致地观看,他想旧话重提,再次和赵俊良讨论藏族女生的眼泪,但震耳欲聋的欢闹声使他无法张口。正自犹豫,忽然看见水全红带领着宣传队也在游行的队伍里而且也随着节拍跳着娴熟的藏族舞蹈。水全红点点头继续向前。马碎牛顿时一乐。再往后看,就看见了笑吟吟的丹增尼玛。他慌了,想逃,但已经来不及了!丹增尼玛迈着轻盈的步伐快步走了过来。马碎牛心态复杂,看见她是又高兴又害怕。正准备把两只手藏起来,但终归还是迟了一步。丹增尼玛用两只软绵绵的小手紧紧地握着马碎牛躲藏不及的右手,轻摇了几下再不放开。她攥着马碎牛粗糙的大手激动地说:“可爱的小牛犊,那天你走后我一直想着你。我估计你该来了。你的文艺宣传队要参加比赛了你这个司令怎么能不来?”她一边说话,那两只饱含情意的眼睛在马碎牛脸上扫来扫去。马碎牛顿觉芒刺在背,躲闪着她的目光,红着脸不知该说些啥。他怕柳净瓶看到自己的窘像,但柳净瓶偏偏就笑吟吟地看着他。身边几位也在看着他笑。只不过赵俊良笑的怪,水平笑的甜,而谢凯就笑的邪。
    丹增尼玛说:“不过你也让我失望,你应该和水全红他们一块来,大家聚到一起多好!白天共同学习**语录、共同讨论造反的事。晚上,还可以一块儿在我们学院的花园里乘着月色散步,这多么美好啊!但你却只让他给我带来了一封沉甸甸的信。我感到有些遗憾呢——你写的信让我很感动,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从那天起,我就一直盼着你来——谁让你是可爱的小牛犊呢。”
    “真是怕啥来啥!”马碎牛就怕她提写信的事,但她就偏偏提了;马碎牛更怕她当着自己这些战友的面提写信的事,但她偏偏就当着这些人的面说了。最糟糕的是,没有人会问自己为什么要给她写信,而自己更不能主动解释。他深知追随在身边的这伙“灵怂”的想象力有多么丰富,不想到别的地方去才怪!马碎牛觉得窝囊透顶,面对空前的尴尬,慌乱的不知道该咋办。丹增尼玛不解地问:“你在学校把钱全给他就行了,为什么要放在信封里让他捎来呢?”马碎牛高兴的恨不得跳起来!因为能堂堂正正地解释那封信的事了。他大声对丹增尼玛——更重要的是对身旁的人——解释说:“水全红是个犟怂!我让他把钱全拿走,他不愿意,只拿了三十块——那肯定不够!其余的钱只好装到信封,通过你以民院造反派免费提供食宿和无偿支援道具的方式让他们使用了——我还得谢谢你的帮助。”一边说话,趁她不注意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丹增尼玛嗔怪地说:“帮助他们是我应该做的事。不过说实在的,演出的效果如何,服装和道具有一半的作用呢!现在你们学校置办的东西都赶上我们学院了。我相信你们宣传队的装备在农村中学里一定是最好的;就是大多数城市中学恐怕也比不上。你们的队员我更有信心。他们勤奋好学个个优秀,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非常热爱文艺的青年。尤其是水全红,他简直就是天才!我们学院一些舞蹈尖子,在看了他的表演后再也不敢目空一切了。”
    马碎牛询问民院参加汇演的事。丹增尼玛躇着眉头忧虑地说;“我们不参加了。”马碎牛难以置信,惊问:“为啥?”他周围的人也关切地看着她。“派性作怪。”丹增尼玛说:“我们学院两派搞了个大联合,文艺宣传队也合到了一起。但‘工学联盟’红卫兵总部副司令卫彪只同意我们以‘红造团’的名义参加汇演,否则就取消我们学院的演出资格。张木军很生气,说我们不参加了。这件事不但影响了我院文艺宣传队员的情绪,而且在‘红造团’的学生中也产生了消极影响。我们目前正在设法消除这些不利影响呢,但恐怕很难。”
    马碎牛耐着性子听完了丹增尼玛的话,气的大骂卫彪“不是怂”!他不顾赵俊良一再使眼色,情绪激动地对丹增尼玛说:“我们也不参加他们的汇演了!干脆咱两家搞一个联合演出,和他们的汇演唱对台戏!”
    赵俊良、水平,甚至连柳净瓶和谢凯都吓白了脸,这是明明白白地反出“工学联盟”了!一旦丹增尼玛答应下来,局面就不可收拾。
    丹增尼玛缓慢地摇了摇头,饱含感激之情含着泪说:“不必了。你真好!可爱的小牛犊。只要你们的文艺宣传队能参加汇演就和我们参加了一样。别忘了,你们是我们的学生呢!”说完就笑出了眼泪。
    马碎牛骂了一句很有水平的话:“狭隘的宗派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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