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四）

    当马碎牛聚敛钱财的想法还不成熟的时候，六中沉闷的局面被一件意外的事件打破了。
    “反倒底”司令王敛翼苦于组织内部矛盾重重、危机四伏，在学校又无力与“工学联盟”红卫兵抗衡，就想到了一句成语：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马上召集几个亲信商议对策。有人说：“马碎牛牛气，他靠的啥？还不是背靠‘工学联盟’？人家有省上、市上的大派撑腰咋能不牛？但现在他们的好日子快要结束了——汉城又成立了一个新的造反大派，叫‘工革造’，全名是‘汉城市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听说头头是交大的学生。一些游走在‘工学联盟’之外饱受‘工学联盟’欺辱的中小派别纷纷加入进去，现在已经发展的和‘工学联盟’不相上下了。他们在渭城也设立了分支机构，人称‘东城’。咱们干脆加入‘工革造’，反正这两家是死对头，我们和马碎牛也是死对头。不如也背靠一棵大树，马碎牛想惹咱也得思量思量。”
    苏芳尘存疑，说：“那也得看看‘工革造’的政治观点是啥。不能盲目投靠那些大派，将来再想出来就难了。”
    宣传部长张记功很不以为然，说：“管啥造反观点呢！六中‘工学联盟’的正面只有‘反到底’了，大战在即，还去考虑那些没影的东西！”王敛翼虽觉这话说的没有原则，但思来想去又觉得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他建议先到市上去接触一次，然后再酌情定夺。
    第二天风和日丽。早饭后王敛翼带着几位亲信，骑上自行车去了市里。
    他们戴着“六中‘反倒底’”的袖章，却一头撞进了号称“西城”的“工学联盟” 红卫兵地盘。这里是“工学联盟”红卫兵聚集的地方，司令部就扎在人民路上的工人俱乐部里。有人看到王敛翼他们的异类袖章后，拦下他们，飞快进入总部咨询。在得到卫彪的否定后就冲出来找事。起先只是侧目而视、围而瞪眼，很快就有人辱骂，再到后来就飘起了半截砖。王敛翼忍无可忍，拉开架势要讲理，在得不到回应后一着急就回嘴骂了几句。不料刚一开口，忽地拥上二、三十人，一眨眼把他们拽离自行车，压倒后就是一顿暴打。自行车全部被拆成了件件，丢向了四面八方。拧成麻花的大梁和车圈也被人藏到了路边的冬青树丛。跟随他进城的几个人，个个都被打成了重伤。尤其是王敛翼，因为是他开口骂人的，所以就受到了特别“照顾”。打完后就有人拽着两条腿，把他们一个个扔到人民路以外的背巷里，踢了两脚，吐了一口，这才扬长而去。当好心人发现他们，并把他们转到就近的第二人民医院时，能清醒说话的只剩下张记功一个人了。
    王敛翼只剩了三颗牙。他被诊断为脑震荡，右边小腿骨折，左边肋骨也断了三根。消息传到学校，各派学生一片哗然！有人幸灾乐祸，恨不得像庆祝传达“最新指示”那样，敲锣打鼓、鸣炮游行。也有人“嘿嘿”不语，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心态。但“反到底”内部却是同情者居多。
    魏子美抓住机会，说服了几个“反倒底”的委员策划改选，当意见基本统一后，他带着四个委员掂着三个苹果意气风发地下了县。临行前悲愤悲壮地宣称：强烈谴责“西城”的土匪行径！坚决支持王敛翼司令的革命行动，誓把“反到底”带入革命的“工革造”行列。
    已经过了危险期的王敛翼挂着吊针、插着氧气；见肉处不是缠着绷带就是涂着紫药水。通直的鼻子歪在一边，眼眶也紫青带黑地肿着，看上去十分吓人。
    魏子美远远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悠闲地晃着二郎腿。
    面对王敛翼的惨状，一个委员微笑着说：“黑蛋，你现在没牙了，是个老婆嘴，以后说话粘麻咕咚的，我们再拥护你，听不懂你的指示也是枉然。所以，我提议改选。”
    另一个委员万分痛惜却又无可奈何地说：“你虽然身材高大，但肋子一断、腿成了两截子，将来好了站到那儿也是个三折子。你跑的再快也有限，所以，我支持改选。”
    第三个委员绝望地摇着头，惋惜地说：“你现在脑震荡了，智商也就是个七岁的幼儿，‘反到底’在你手里，继续造反是没指望了，最多只能玩尿泥。所以，我赞成改选。”
    魏子美十分生气，一边挺胸拔背地坐着，继续晃他的二郎腿，一边骂那三个委员：“都胡说些啥吗？这哪像是探视病人？哪像是阶级弟兄？王司令虽然伤重住院，但他身残志不残！即使他瘸着、拐着、瘫痪着，或者是让大家拿床抬着，他仍是咱的阶级弟兄、是‘反到底’的带头人！别说他现在还在司令的位位上，就是明天下野了，你我也要继承他的革命遗志，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苏芳尘，你不是也说过即使王司令倒下了，也会有千万个张司令、李司令站起来麽？”
    苏芳尘一脸尴尬。不悦地辩解说：“我那话是在啥场合下说的嘛？你断章取义！不管咋说我都不同意改选！”
    魏子美并不着恼，两只眼睛盯着苏芳尘，直到她低下头来；这才说道：“你要不同意改选，就证明你对王司令没信心。大家要求改选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证明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看：不管在任何条件下、无论搞多少次改选，王司令始终是我们的掌舵人。他是‘一呼应者云集’的领袖，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是深信不疑的。现在有许多人打着红旗反红旗，在领导面前假意忠心耿耿的表示坚决不同意改选，实则是在暗示：只要改选，在任司令必然下台，其用心何其毒也！”转过头，他恭恭敬敬地问王敛翼：“王司令，你说对不对？”
    王敛翼突着血红的眼球，咬着仅有的三颗黄灿灿的槽牙，却含糊不清地吐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没料到的话：“我同意改选。魏子美，爷打江山孙子坐——就让你狗日拣个便宜。但要是‘反到底’毁在你手里，我发誓要亲手杀了你！”魏子美假装没听见王敛翼骂他的话，他转过头去不无得意地对其他几个人说：“听见了麽？听见了麽？王司令同意改选！不！应该说是王司令提议改选！”同来的委员喜形于色、纷纷点头；唯独苏芳尘沉默不语。魏子美得意洋洋地转过头，亲切地问王敛翼：“王司令还有啥指示？”王敛翼示意大家都靠近点，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魏子美，我、日、你、妈！”魏子美装作没听清，王顾左右而言他，说：“后边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们会继承你的遗志、完成你未了的心愿，势把‘反到底’带进‘工革造’的大门！”
    魏子美站起身后再不看王敛翼一眼，扔下三个鸡蛋大的苹果，带领着四个委员径直去了“东城”，毫不犹豫地跨进了“工革造”渭城总部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