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三)
学生们越来越野。但每天的最高指示还得学,歌颂文章还得写,大批判稿子还得念。于是,大家的眉头越皱越紧,写批判稿就成了严重的政治负担。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一条摆脱尴尬抄报的捷径,那就是出了题目,拿给“牛鬼蛇神”去写。“牛鬼蛇神”们闲的无聊,也闷的心慌,正不知如何打发时日,在拿到红卫兵恩赐的题目后惊喜若狂!便集体兴奋,集体构思。到也写出了许多让红卫兵小将露脸得意、出尽风头的自我批判的好文章。于是,仿效者蜂拥而至,一时间洛阳纸贵,牛棚里就热闹非凡。但牛鬼蛇神就是牛鬼蛇神,阶级敌人也改不了他们与革命者为敌的本性。过了一段时间,当他们确定自己的学生把写批判稿的政治任务彻底放心地推到了牛棚后,便似有意似无意地故意选用一些少见的成语、生僻的汉字,引得那些红卫兵总要一次又一次来向他们请教——红卫兵们连字典都懒得查了。慢慢地请教就发展成了听故事,而听故事也就顺理成章地演变成了哥们弟兄的嘻嘻哈哈。再往后,这些牛鬼蛇神就更加放肆大胆,甚至说如果不保证每日给他们提供当天的报纸和提供各类参考书籍,他们就跟不上形势的发展,就再也写不出好文章了。再于是,原先送到阅览室的报纸就直接送到了牛棚——反正红卫兵也不愿意看——到也没人计较。被红卫兵没收的教师们个人珍藏的各类参考书籍、字典、辞海本来堆在阅览室的地上,有些甚至都发霉了,也被装上了架子车,轰轰隆隆地倒进了牛棚里。装车的人疏忽大意,捎带着把大半个阅览室的藏书都一车车运了过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牛鬼蛇神写的文章也没人感兴趣了,于是,大批判流于形式,大辩论寿终正寝——再也没人愿意去弄这些事了。宣传墙前唯一能见到的大字报只有张闻马列主义学习小组的心得体会文章了,而读者也只有赵俊良、武文轩和“红旗”铁嘴何长鸣了。给人的感觉是那些文章是专为他三个人写的。
能让人们兴奋起来的就只剩下欢呼最新指示的发表了。
革命向何处去?面对这种局面,赵俊良沉思,水平剪报,柳净瓶着急。
马碎牛在向市“工学联盟”红卫兵总部汇报六中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形势时是这样说的:“在六中,造反硕果累累、革命形势喜人。各项斗、批、改活动正在向纵深发展。牛鬼蛇神被批的体无完肤!革命小将人人意气风发、个个斗志昂扬——啥都好,就是没戏唱了,不知道下一步该咋办?”
哭笑不得的卫彪批评他的汇报是“虎头蛇尾、不知进取”。
值得一提的是,那次进城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一件意外的、微不足道的事,就是这件事让马碎牛领导的“工学联盟”红卫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那天一大早,马碎牛一行五人进了城。随行的有赵俊良、水平和柳净瓶、谢凯。五个人一人一辆自行车,迎着朝阳一路向东。沿途品咂着田间的草香和凉爽清新的空气,兜起一身风帆,意气风发地进了城。他们直奔“工学联盟” 红卫兵总部,汇报完了六中文化大革命的进程后,赵俊良就紧随马碎牛之后再次请示下一步的工作安排。卫彪耍了个滑头,笑嘻嘻地对他们说:“**思想是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的顶峰,学习**思想是没有止境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才刚刚开始,大批判应该更加深入。要看到无论是国际还是国内的阶级敌人他们人还在、心不死,所以我们红卫兵一定要加强学习、睁大眼睛,密切注视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马碎牛气闷,说要在附近转转。刚出总部大门就埋怨卫彪:“他大的驴仔蛋,作的指示跟放屁一样!等于没说!这样的副司令,拴个馍狗都能当!走,不管他,逛县走。”五个人就厮跟着转到了总部隔壁的电影院。
电影院门口张贴的“芦荡火种”的海报吸引了他们的目光。五个人围着看的着迷,旁边卖冰棍的老太太那有一声没一声的吆喝却叫的马碎牛心烦。他回头一看忽然觉得十分口干,也许是早上的青辣子腌兔肉吃的多了,就想吃一个冰棍润口解渴。他把赵俊良拉到一旁,低声说:“俊良,我这会儿特别想吃个冰棍。你知道,我是‘叫花子日沟子——穷怂都入了骨了’,身上从来都没有一分钱。你要有钱就给大家一人买一个冰棍。”赵俊良脸一红,说:“我最近身上也不带钱,跟你一样,我也是------入了骨了。”俩人正小声嘀咕着却被柳净瓶听见了,忙说:“我有,我有。”说着就从口袋里搜罗出了两角钱。到了跟前一问,才知道白糖冰棍是五分一个,而豆沙冰棍便宜,是四分一个。五个人一算账,柳净瓶那两角钱就换回了五根豆沙冰棍。
当剥去了包裹纸,咬着布满白霜冻的硬邦邦的冰棍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时,五个人的情绪好极了。
赵俊良说:“我就喜欢吃豆沙的,里边有粮食,咬起来有嚼头。”
水平和柳净瓶也表示爱吃豆沙的,说是吃着香。谢凯却说:“我就喜欢吃别人掏钱买的冰棍——不是冰棍也行,不管是啥,只要不让我掏钱!”大家就嘿嘿地笑。
马碎牛忽然停了下来,他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对着手里的冰棍发呆。赵俊良觉得奇怪,问道:“咋了?咬着不掏钱的冰棍还不高兴?”其他几个人也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想啥、发啥发瓷。
马碎牛定定地看着手里的冰棍,思量了好大一会儿,才语气凝重地说:“我们需要钱,我们这样的泱泱大派需要很多钱!”
再没人笑了,每个人都沉思着动起了弄钱的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