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五）

    马碎牛聚拢了明明、怀庆和三虎数人，迅速就把教室中间那几张桌子摆成了个方阵，在面对教室门口的地方留了一个出口，“十八勇士”的司令部就形成了。其他派别的同学过来帮忙，一边抬课桌一边有意无意地问：“大号叫个啥？”
    马碎牛大声宣布：“十八勇士！”
    有人就说：“十八勇士？气派也不大麽，充其量两个班，司令还不如个排长；戳弄半天，也就是蚂蚁虫大个组织。”
    “嫌小？”马碎牛看了一眼吴顺那边的人，说：“斧头小，劈死人呢！以小胜大的战斗你们也不是没有见过！”帮忙的人就心领神会地笑。
    马碎牛和赵俊良立刻相互看了一眼，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这几个派别相互之间有矛盾！至少吴顺和他的“立新”是众矢之的。
    秃子环视其余四个方阵，不无忧虑地说：“咱的司令部在中间，我看就像是被敌人包围了。”帮忙的人和留在周围四个方阵里的人就笑的古怪。
    怀庆说：“四面狼烟，咱是中原。”
    明明说：“往好处想：国旗是啥样子？还不是四个小星星围着一个大星星？”正在帮忙抬桌子的就说：“大星星耀眼！受不了；小星星回呀，不干了。”说归说，并没有走。
    赵俊良不理会周围的事，他在刚刚摆好的“司令部”里搬了个椅子就坐下写他的“十八勇士”成立宣言。其他四个派别就有人伸着脑袋爬在他身旁的桌子上看，赵俊良也不忌讳。
    万事俱备了，马碎牛充满信心地对柳净瓶说：“我现在招兵买马，你给咱准备登记。凡是愿意参加咱这一派的，你把名字都记下，那就是咱的弟兄。”说完话，一步跨上凳子，再一步就把左脚蹬在了课桌上。他模仿着兴平老杜的姿势，先团团作了一个揖，再仿照山东大汉耍把戏的前奏，“啪啪”拍了两下胸脯，瞪着眼窝开始吆喝：“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嗨！我马碎牛今天开山立派，放炮聚义。这叫竖起招兵旗，广纳吃粮人。有看得起我的，你就来帮个人场；看不起我的，你自管走路，我也不恼。只是有两句忠言奉上，你却不可不听。那位问了，你有啥忠言要说？”马碎牛放眼远眺，似乎在人群中寻找“那位”，继而收回目光，再次“啪啪”拍了两下胸脯，充满豪气地说：“嗨！我这忠言可不一般！它大到可以决定你的生死，小到可以决定你的荣辱。你是要昂昂气壮地抬头做人、还是要眉高眼低地苟且度日？全在我的忠言里。列位听好了，值此天下大乱之际，那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少不了有建功立业的思想，多的是报效祖国、封妻荫子的愿望；这不算错，只是这‘投奔明主’四个字却十分地要紧——”
    “东风”那边有人喊道：“谁是明主？是赵俊良还是你马碎牛？”马碎牛刚想说“我俩都是明主，”忽然意识到这话极为不妥：“一国咋能有两个明主？”他急中生智，忙改口说：“你都认为‘十八勇士’里有两个明主了，还不赶快弃暗投明？聪明的就赶紧报名！”说完这句话，他想接着演讲，忽然忘记刚才说到那里了，低头问秃子：“我刚才说到那儿了？”
    秃子说：“我也忘了，只顾看你拍胸膛了，就没注意你说了些啥。”周围就响起嗤嗤的笑声。吴顺那边的笑声最大。
    毛始波的方阵里有人提词：“你说道：‘只是这投奔明主四个字十分地要紧。’”
    马碎牛赞许说：“到底是文风盛地的娃，学习好记性也好，让人佩服——对，是说到这儿了。只是这‘投奔明主’四个字却是十分要紧。那位看官问了：‘何以如此说话？’听在下给你慢慢道来。”
    马碎牛的江湖口吻招惹的本班那四个方阵里的人笑嘻嘻地看起了热闹，甚至连吴顺那边的人也停下了手里的事，听他“说书。”马碎牛见大家都感兴趣，更加卖弄，干脆两只脚都上了桌子。右手拍着左胸，脚下走着丁字步，好几次都差点踩到赵俊良的手上。
    “话说隋朝时有个英雄叫王伯当，为人最是义气。后人赞他：‘义气不过王伯当’，却因未遇李世民，错投了李密反招杀身之祸——”
    苟矫时那边有人喊道：“李密也是个豪杰！”
    马碎牛刚说到兴头上，被人二次打断就有些气恼，他对着苟矫时那边骂道：“我说的是‘明主’，哪有豪杰的蛋事！你要愿意跟李密你就跟，死的快一些！——我后边说话都少打岔！”他回头又问秃子：“我说到哪儿了？”秃子这回到是认真听了，也记住了；他仰着头回答：“‘少打岔！’”
    马碎牛一愣，说：“你让谁少打岔？”
    “是你说到‘少打岔’了。”秃子急忙辩解。教室里又有人讪笑。
    马碎牛想了想又问：“‘少打岔’前边说的啥？”
    “死的快一些！”
    “再往前！”
    “‘你要愿意跟李密你就跟！’”
    “再往前！”
    “再往前是：‘哪有豪杰的蛋事！’”
    全教室的人都无所顾及地放声大笑起来。
    马碎牛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偷眼看了看吴顺，发现虽然他那一派笑声最响，但吴顺自从马碎牛进教室后却一直没笑。马碎牛就认定了吴顺是私下早都把阴谋诡计策划停当了。有了这个判断，借着马跑泉五虎上将四虎在此，就要寻衅闹事。他收了笑容，两手叉腰，对着吴顺那边半真半假地骂道：“笑你大那个驴仔蛋！我说的那一句话不是真的？有啥可笑的？不过话说回来，遇到可笑的事不笑，那你一定是搞阴谋诡计了。有本事明刀明枪干，躲到后边当小人算啥英雄？今儿是你马爷爷心情好，不与计较；再有下次，定斩不饶！”说完骂完，也没了兴致，跳下桌子，拉过一把椅子往屁股底下一塞，说：“报名！谁愿意参加十八勇士现在就报名，迟了可就成了第十九个了。”
    马碎牛一番粗俗古典的演说在别人的嘲笑声中失败收场，这让柳净瓶十分尴尬。当马碎牛兴致盎然地招兵买马时，柳净瓶对他的说词很不以为然，越往下听越紧张、越觉难为情。众目睽睽之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她干着急了一阵子。她希望赵俊良能停下手中的笔，给马碎牛一个提醒或者暗示。但赵俊良只顾埋着头奋笔疾书，根本不理会马碎牛在胡说些啥。柳净瓶无奈，干脆就一笔一划地把马碎牛、赵俊良和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算是登记在册的前三名的十八勇士。当马碎牛跳下桌子喊了声“报名”后，柳净瓶就更加担心。她怀疑一场糟糕透顶的演讲能有多大的收获，就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意料中的冷场。不料马碎牛话音刚落，秃子、明明和怀庆一个个大声说：“我报名。”“我也报名。”柳净瓶把这几个人还没登记完，三虎那几个散兵游勇也报了名，甚至毛始波手下有两个人都“反水”了，毫不顾忌地大声喊着“我也报名”。柳净瓶看了看毛始波，发现他丝毫也不在乎。到了这时，她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赵俊良说：“通告写完了，我念一遍，大家斟酌，看有啥不妥之处我再修改。”马碎牛没有异议，赵俊良就抑扬顿挫地念道：“渭城市第六中学‘十八勇士’红卫兵成立宣言。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在无产阶级革命浪潮汹涌澎湃、波及全国的大好形势下，在全国各地的红卫兵组织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在神州大地的今天，为了向资产阶级和一切剥削阶级思想发起最猛烈的进攻，我们，我们渭城市第六中学‘十八勇士红卫兵’造反组织正式成立了！这是**思想的伟大胜利！这是**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
    “我们‘十八勇士红卫兵’是誓死忠于**的战士、是誓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勇士；是坚持**革命路线和誓死粉碎资产阶级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先锋队。没有**、没有**思想，就没有我们的一切。我们对**、对**思想无限热爱、无限信仰、无限崇拜。我们要努力学习**思想、热情宣传**思想，我们要忠实执行**的革命路线和勇敢捍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果。头可断、血可流，**思想不能丢！
    “我们‘十八勇士红卫兵’是最忠于**的造反组织。我们的成立就是要造资产阶级的反！造修正主义的反！造一切不符合**思想的、一切旧世界的反！把它们打入十八层地狱，让它们永世不得翻身！
    “**教导我们说：‘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我们‘十八勇士红卫兵’要以马列主义和**思想为武器武装自己，在渭城六中这块文化阵地上，与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和顽固坚持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走资派斗争到底！不达目的决不收兵！我们的目标就是建立一个符合**思想的、红彤彤的新六中！
    “‘十八勇士红卫兵’是我校造反组织里当之无愧的闯将！我们的行动纲领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们的斗争决心是为了取得造反的伟大胜利，不惜抛头颅、撒热血；我们的思想意识是在斗争中学习斗争、在斗争中锻炼自己；自我改造，触及自己的灵魂，在阶级斗争的大风大浪里经风雨、见世面，把自己锻炼成无产阶级事业可靠的接班人。
    “造反不分班级、革命没有界限。我们的组织原则是吸收一切敢闯、敢干，敢革命、敢造反的贫下中农子女，重在表现而不唯成分论。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渭城六中有志于投身到无产阶级造反大军的战友们，‘十八勇士红卫兵’司令及其全体勇士欢迎你们早日参加我们的队伍！让我们高举**思想的伟大旗帜，积极投入到‘一斗、二批、三改’的斗争中去，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横扫一切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把旧世界打个稀巴烂！为巩固无产阶级铁打的江山、为**思想的伟大旗帜永远飘扬而贡献我们毕生的力量！
    “让革命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马碎牛听的很认真。称赞道：“写的好！到底是小诸葛，写的给劲。只是这最后在提到司令时咋不直接写上名字？” 顾盼间却早以司令自居了。
    柳净瓶急了，小声说：“写谁？你也不想想：还没选举就写上了，那不成了独裁了？”
    东风那边有人讽刺：“用不着！有人早都以司令自居了。”
    马碎牛回骂道：“马槽里伸进来个驴嘴——你算哪一路货！”骂完后，回头对柳净瓶说：“有理。现在开始选。其他组织的人也可以发表意见。但谁要胡说八道就小心挨骂！”
    其他四个组织的红卫兵一听十八勇士要当众选举司令，颇觉新鲜，一个个就坐的舒舒服服等着看热闹。
    赵俊良对柳净瓶说：“你负责记录选举结果。”说完，他把所有十八勇士登记在册的人挨个看了一遍，然后说：“现在一共十六个人，每人一票，各票平等。一票只能提议一个候选人，可以弃权，多提无效。现在开始选举。咱们采用口头选举法，把你们心目中的司令大声说出来，不要有啥忌讳。”说完，就给秃子使了个眼色。
    秃子高声说：“我选马碎牛。”话音刚落，明明和怀庆也说选马碎牛当司令，其他人跟着就“碎牛、碎牛”地叫。
    马碎牛假意谦虚却又担心提名赵俊良后他当仁不让地应承下来，就说：“柳净瓶当、我选柳班长。”
    柳净瓶横他一眼说：“少拿我当挡箭牌！你想当你就直说。”
    周围其他派别的人也大叫：“对！你想当你就直说！”
    马碎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推辞道：“俊良比我行，”却免去了后半句“让赵俊良当”的话。
    赵俊良一直偷着笑，说：“再不要装了。这些人都知道你想当，也只有你能当。现在到处都在说‘红卫兵闯将’这个词，这个‘闯’字就是你性格的写照，你当最合适。我这人顾虑多，缺乏勇气，只能摇旗呐喊，当个参谋还凑合，要说扛大旗，我不是那快料。”
    旁边有人说：“还算有自知之明，我也看你不是那块料。” 赵俊良听声就知道是苟矫时。他头也不抬，只是宽厚地一笑，也不往心里去。他不是马碎牛。他不想让鸡毛蒜皮的小事影响大局。
    其他几人见赵俊良表态支持马碎牛当司令也没有了顾虑，纷纷表态说拥护马碎牛当选十八勇士红卫兵的司令。
    赵俊良宣布投票结果：“一共十六票，除过柳净瓶获得一票外，马碎牛得票是十五票。现在我宣布：马碎牛是渭城市第六中学‘十八勇士红卫兵’司令！有没有不同意见？”
    “没有。”在册的十六个人中的十五个和不在册的外围几个方阵看热闹的齐声叫了起来。
    赵俊良说：“咱是阳光组织不怕人看。马碎牛是众目睽睽之下的民选司令，这就叫众望所归。以后大家要服从他的领导和维护他的权威。现在鼓掌通过。”大半个班都在热烈鼓掌。赵俊良说：“请当选司令讲话！大家欢迎。”接着又是一通更加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