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六)

    他既痛恨造反派对长生事件处理的不公,又气恼事先不给他通气,把这次死人事件定性为“干扰和破坏文化革命的反革命事件,”让自己在被蒙蔽中作了帮凶。根据在会场上的观察,明显失去了人心。马碎牛和赵俊良一前一后一搅和,他觉得出了心中一口恶气,畅快极了,就装聋作哑作壁上观。听到梁一划居然用命令的口吻让他找人去埋长生,立刻板起了脸、摇起了头。他语气缓慢但态度坚决地说:“不行!咱这儿的规矩:孝子埋人,我咋能埋他呢?他要是晚辈,那也是‘谁的罪谁受、谁的娃谁埋’,得吴道长出面——也没我的事。你是领导,办法稠、水平高,你看着办。反正吴老道你也逮走了,死人事件的性质你们也定过了,你又是公社下来的大干部,啥事也不用和村上商量,一定有能力处理好这个尸首。”
    “狼剩饭”嘴里说着,脚下就假意挪动。村民们发出会心的冷笑,要看梁一划如何处置这个局面。“狼剩饭”暗想:“我咋也不能得罪乡党。”
    梁一划吓得大叫:“马大队长,你不能走!”有人就哈哈笑了起来。
    梁一划没了主意。几十双并不友善的眼睛看着他。他焦急地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会儿看看太阳、一会儿再看看长生的尸首。忽然之间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对大队长说:“今儿这会就是个形式。死人不可能由咱们去埋。这个问题我们事先已经想到了。尸首你叫人抬进窑洞,先找人看着。我呢,马上赶回公社,设法把吴道士给你们借回来,让他先埋了人再说。”
    能叫吴道长回来埋人,“狼剩饭”觉得这个处理办法还不错,毕竟埋人是紧事,一分钟也耽搁不得,心里就平衡了许多。他隔着被子抱起长生的尸首走向寝窑。窑洞里冬暖夏凉,尸体只有存放在那里才不至于马上腐烂。他一边走一边嘟囔,连讽刺带挖苦,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事先不和我打招呼也不和我商量——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长!”梁一划装作没听见,带着两个隶属公社管辖的红卫兵匆匆走了。
    “狼剩饭”正要回家,突然看见马碎牛和赵俊良又闯进药王洞来了。三个人对视后都笑了。赵俊良问后边发生的事,“狼剩饭”得意地说:“我把梁一划骂了一顿,他回公社去借吴道长去了。”赵俊良摇头说:“大队长,你上当了!他们决不会让吴道长回来的!”
    “为啥?”
    “吴道长跑了咋办?那就是造反派的笑柄、那就是红卫兵的耻辱,那等于是宣布贺司令和梁一划是笨蛋。他咋能让吴道长回来?再说了,即使梁一划想放吴道长,那还有个贺司令呢,他能同意?”
    “长生的尸首还在窑里呢?”
    “现在成了你的事了------”
    “他妈的劈!我这几十年白活了,看事都不胜个碎娃!这狗怂梁一划!这驴日下的贺司令!这日他妈的文化——,世上咋有这号东西!------”八面圆滑的“狼剩饭”终于忍不住了,一连串的脏话连绵不绝。
    马碎牛听腻了,不耐烦地说:“伯,再不要骂了,球不顶!我看你还是赶紧寻人打墓子吧。”
    往回走的路上马碎牛问赵俊良:“咱这儿的红卫兵都进村了,为啥学校还不发通知?”
    赵俊良看着满天彩霞喃喃地说:“快了------”
    天一亮人们就传开了,说昨天后半夜刮大风时农机中学着火了;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三台教学用的拖拉机和两个教室被大火烧的面目皆非,好在没有伤人。
    农机学校虽然紧邻马跑泉,但那是技校、是吃商品粮的人聚集的地方,一种半乡半城的优越感使生活在这里边的人处处以领头羊的姿态走在周围农村的前边。这个学校的斗批改运动也开展的比六中这样纯粹的农村中学要早,它的革命方式和手段,与城市中学如出一辙。
    虽然发生了火灾,但学校的领导都靠边站了,没人出来管事。七、八个造反组织的头头虽然一致认为这场火灾是有人故意纵火,是一次严重的阶级报复事件。矛头直指马跑泉,但说到该咋样处理,就都缩了头。协商的结果是公推了一个管后勤的老好人去报案。这老好人先是找到了就近的车站派出所,车站派出所不管,说他们只负责铁路治安。周围农村没有派出所,他就又找到了公社。就这样,处理纵火案的事最终落在了李公安头上。但李公安正被“狼剩饭”缠着处理药王洞的善后事宜,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手来展开调查,就劝老好人先把现场清理了,不要影响学校的文化大革命运动。老好人照办了,大家都以为李公安早晚会来处理这事,就耐心等待。直到后来造反形式越来越疯狂,甚至发展到动刀动枪的地步,“阶级敌人纵火报复”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彻底被人忘记了。
    奇怪的是,马跑泉“五虎上将”丝毫也不对这件骇人听闻的“纵火案”感兴趣。甚至当赵俊良急火火赶到马碎牛家探问时,马碎牛也只是打着哈欠、睁着满布血丝的眼睛懒洋洋地说:“着个火麽有啥大惊小怪的?中国年年都着火,都像你这样关心,还不把人累死?——甭问了,谁家着火都不值得同情,谁让他们不小心!”说完就扛着一把锄头跟在他大后边去玉米地锄草去了。
    赵俊良觉得再问就是多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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