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六)
面对叫魂的仪式,马碎牛和柳净瓶一样,既觉得新奇刺激又感到滑稽可笑。两人不似赵俊良那么认真,明明不信,还要做的郑重其事。两人毫不在意,探出头去笑容满面地观赏着。马碎牛破坏规矩,赵俊良首先担心后果,既而就暗笑自己迂腐。他也想欣赏叫魂仪式,就隔着包谷杆缝隙,探出头去看。天太黑了,他向右一闪身却意外地撞上了柳净瓶。虽只无意地轻轻一撞,却撞的他心动神摇。
在他十六年的生命体验中从没有过这种感受。这是一种令人砰然心动的美妙感受。这种感受让他惊讶,那震撼全部神经的陶醉让他痴情发呆。柳净瓶就像是一株鲜花,轻轻一撞仿佛摇动了芳香的花蕊,使它散发出诱人的清香。这是一种淡雅的香味,它不浓,但渗透力极强——直达灵魂。就是那轻轻的一撞,那种令人筋软酥麻的感觉就电一样传遍了赵俊良的全身。
柳净瓶的几缕发丝拂过他的脸颊,轻柔美妙的让他心灵震颤。他慌忙闪开,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投向西面的十字路口。
他坚信这次无意的撞击绝对不会超过一秒钟,但却是让他终身难忘的一秒钟啊!发丝拂过脸颊的感受,那一瞬间嗅到的柳净瓶身上散发出的女儿体香都将终生凝固在他的心灵深处。柳净瓶太专注了,她也许没有任何觉察。是她迟钝吗?不,青春是平等的;它毫不吝啬地让每一个青年都品尝着渴望异性的心灵躁动和初次接触的甘醇。那她为什么毫无感觉呢?赵俊良思索着,忽然他看见了怪模怪样的马碎牛,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一切。
火光闪动,映红了天空。赵俊良借着眼角的余光留意着柳净瓶,她实在是太美了!美的超出了任何的描绘。
赵俊良猜测:此刻抨然心动,难道是夜晚美妙的环境在起作用?亦或是自己突然长大了?
再看她一眼。
她柔和的发丝间跳跃着火光的虹影;闪耀着智慧的光洁的额头上流淌着虹的瀑布。纯真的黑眼珠里闪动着魔幻般的火珠,线条分明的嘴唇滋润的让人心颤。一瞬间,赵俊良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亲近冲动。理智和自制力约束了他,他性格上的懦弱和头脑里的道德观念,捆仙绳一样束缚着他的手脚。
他慢慢平复着冲动的情绪,专注地继续履行他在这场神圣而滑稽的骗局中的角色。
马碎牛看着母亲绕着火堆转圈圈觉得十分有趣。埋怨赵俊良说:“这麽好的一台大戏你演你看,却让我躺在炕上受罪,算啥狗屁朋友吗!我又不是真把魂丢了,你看你那认真投入的样子,真是瓷地跟豆儿一样!”
“朋友?是啊,我和马碎牛是朋友------我们还是结拜弟兄呢------”赵俊良神不守舍地想。
马碎牛待妈妈再次转过来时,反手一把就捂住了赵俊良的嘴。他逼紧了嗓子改变了声音,眼里闪动着虹光,笑嘻嘻地说:“哎——,我就回来了!”声音尖细而凄厉,像叫板,又像戏里太监们阴阳怪气的嗓音。这种不自然的声音驾御着微风在寂静的夜空中颤颤地传了过去,赵俊良顿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大约是觉得这一次的声音与前几次不同,或是认为叫魂有了效果,草叶先是一愣,踮起脚尖努力向这边张望,吓得三个人急忙低下了头。她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然后失望地又拖着扫帚向北转去。如此一圈一圈地转了下来,三个人都没有了先前的兴致。只是每当草叶转到跟前,马碎牛就鬼叫般回答一次,时间久了就有些懈怠,渐渐地就觉得毫无乐趣。他向火堆那边望去,看到母亲始终做的那么认真,心中颇为感动。他童趣萌动,在回答了最后一次叫魂后仗着路熟,丢下赵俊良与柳净瓶不顾,飞快地跑到北边,未及站稳,恰巧草叶向着北方喊道:“碎牛——,赶紧回来!”马碎牛就抢在那个被他真正吓掉了魂的张姓男孩的前头匆忙回答道:“哎——,我就回来了!”由于奔跑气喘,那声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加之忘记了逼紧嗓音,原本想好的要装出他大马垛声音的喜剧效果就胎死腹中,活脱脱吼出了平时的本声。
这一声母子连心的回答让草叶着实吃惊不小!
她毫无思想准备。只见她面容惊惧,手一抖,那裹着旧衣、象征儿子肉身的扫帚就脱了手,落在了火堆旁边的地上。马碎牛倒不觉怎样,只当是吓了母亲一跳。他顽皮地一笑,正要绕着圈子再向西跑,一回头,却意外地看到妈妈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只见她两手劈啪作响地拍着坚硬的地面,摇着泪飞如雨的头,张着大嘴哭喊着:“碎牛呀,我的乖娃呀!妈的心肝肉呀,你死的好惨呀!妈离了你可咋活呀!药王爷你好黑的心呀,一把胡子就要了我儿的命呀------”
马碎牛惊的不知所措!他万没料到一个小小的玩笑居然会将事态演变的如此严重。这不是他的本意。其它方位的答魂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探出头来观望。
当地传说:扫帚落地,魂去人亡!
马碎牛见祸闯得大了,又见母亲疯狂拍地,心中十分内疚,便不顾一切的冲了出来,到了母亲身边扑通跪倒,哽咽着嗓子说:“妈,我好着呢。妈,你不要哭了,我好着呢。”
不想草叶此刻已哭的痴痴迷迷,神志也恍恍惚惚,深信儿子已死,陷入悲痛不能自拔。她一把抓住马碎牛衣领狠命摇晃,歇斯底里地喊叫:“药王爷,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我给你当牛当马当胡子!你让我儿活——”哭声撕心裂肺,凄厉而悲怆。其情真意切催人泪下。马碎牛眼泪唰的流了下来。慌乱劝说:“妈,我是碎牛,我好着呢!你睁眼看一下,我是碎牛!”
所有的人都跑过来了,赵俊良和柳净瓶一边往起拉她一边说:“姨,不要哭了,他是碎牛,他好着呢。他是在开玩笑。”草叶见是赵俊良,这才迷迷糊糊、半信半疑地睁开眼。一看儿子果然在自己身边,一把搂在怀里紧紧抱住再不松手,两只手十个指甲都抠到了马碎牛的肉里。她哭一声笑一声地看着儿子的脸,直到火堆要熄灭了,这才想起了回家。赵俊良和马碎牛一边一个慢慢搀起了她,她脚下打着晃,抓着马碎牛的肩头,疯疯癫癫地回去了。
躲在饲养室下棋的马垛回来了,见到草叶神情恍惚,黑着脸问发生了什么事。赵俊良字斟句酌地讲了事情的经过,还没说完,马垛就没有耐心听下去了。他一言不发,当着闻讯赶来的“五虎将”和赵俊良、柳净瓶的面,抡起有力的手,“劈啪”就扇了马碎牛几个耳光!打的马碎牛滚圆的头颅像拨浪鼓,左右摇晃,差一点跌倒。
赵俊良心想:“活该!母爱也是你拿来开玩笑的?”
夜深了。只能由赵俊良和秃子送柳净瓶回留印村了。马碎牛被他大罚跪,面朝南,就跪在院子中间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