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六)

    有关举行血统论辩论的消息瞬间传遍全校,几乎每一个人的热情都被调动起来。按捺不住激情的学生站在不同立场奋笔疾书,针锋相对的大字报很快就覆盖了全校的每一面墙。人们似乎并不在意马碎牛的感受,更多的是关于血统论理论上的探讨。文化墙上那些写满了马碎牛三个字的大字报很快被覆盖了,这让马碎牛多少有些失落感。
    秃子闲不住,平整地面抬课桌,热心地帮着谢凯打下手。晚饭后,校园的路灯亮了,简陋的辩论台也搭建完成了。方方正正、平展如镜。左右两侧摆放着两把椅子,权当台阶、便于上下。
    第二天早上,关心辩论的学生都要绕到这里看上一眼。仿佛这个不大的辩论台承载着某种信念、某种理想。
    马碎牛啧啧称道,赞扬过谢凯的手艺后说道:“我说俊良,你几乎一夜没睡。翻书翻报纸,又列提纲又打草稿,看样子你想在这个辩论台上演一场诸葛亮舌战群儒的大戏呀?”
    “我只是把各种观点和有可能的辩论走向整理清晰。上不上台要看今天擂台上辩论的结果。如果我认为是正确的观点占了上风,我就不上去了。”
    “那你就不对了。”马碎牛点拨赵俊良:“你要抢先上台发表自己的观点,砍翻那些挑战者、封锁那些相近观点企图登台自我炫耀者的自信。不能躲在最后,让人以为你是坐收渔人之利,还不见得有机会上台。要像诸葛亮那样,敢于出头才能赢得人心。”
    “那是你的作风。——奇怪,你咋不积极准备?事件是因你而起的呀!”
    马碎牛难掩得色:“我只负责制造问题,剩下的是你们这些文人的事。”
    谢凯来了,一个大跳飘身上台。他故作谦虚地请大家提意见,下面就一片赞扬声。谢凯说:“离大辩论开始还有两节课时间,希望大家多提建议,尽量把这个台子搭的更加牢靠。”
    马碎牛笑道:“又不是比武招亲,弱不禁风的文人过招,塌不了!——你就不要假惺惺地谦虚了。”
    第三四节课是法定大批判时间。各班学生不约而同涌到了辩论台前。有人捏着笔记本、拧开了钢笔帽,笑容谦虚,似乎随时准备记录辩手即将展示的能够令人耳目一新且不同凡响的论点。有人卷着发言稿,或踌躇满志或躁动不安,不是急于亮相就是心中无底。只有少数人沉稳不语、气度不凡。那淡然的微笑和胸有成竹的表情,在稍嫌幼稚的矜持中掩藏着难以觉察的自傲。马碎牛觉得,除他以外,这里人人都是有备而来的。
    辩论台正面已经人满为患,数百人翘首以待。两侧是留给辩手上下的通道,因而就少有人接近。人们期待着却又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辩论,也不知道怎样表述自己的观点。多数人有登台的冲动却又胆怯,盼望着别人率先打破尴尬,演示辩论的形式。
    马碎牛站在正面中间最靠前的位置。他知道自己的短处:理论不是长项,急了就想动手。但他也并不怯火成为辩论的核心,马碎牛三字能够被人频繁提及正和他的心意。另外,他也希望通过这个辩论台提高认识、认清敌友。
    秃子以百米速度从侧面冲向辩论台,看样子是要跑上去。三虎瞧见了,抢上几步把紧靠在台侧作为台阶的椅子猛然拉开,来了一个釜底抽薪。秃子并未减速也不惊慌,只见他双手搭在台沿,一个飞身大翻转嘭地一声就站在了台上。台下数百人齐声喝采、回声如雷,马碎牛都不得不由衷地叫好。秃子逞能,沿着台子边沿打了一圈的列子,继而一个弹跳,稳稳地站在中央。他团团作揖,模仿兴平老杜的做派,耍怪说:“在家看辈分、入校论血统。本人马秃子,上得台来不为卖药、不为练武,只是有一个心念要强烈表达。那就是:坚决支持革命的血统论!列位不知,这血统却是人生第一要紧之事。血统要是乱了,害怕得很!谁知道生下的儿子是驴是马还是骡子?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哪个不怕死的粘怂先上来和我辩论?”
    三虎配合做戏,仿着戏台上花脸的做派怪叫一声:“哇呀呀,我来!五胡乱中华早成定论,你马秃子也说不清是那几个民族杂交的产物,祖上姓张还是姓王都麻缠不清,还血统个垂子!”他端着那把椅子靠在台边,上去后质问秃子:“贫农娶了地主的女子,生下的娃血统还纯不?”秃子骂道:“纯个垂子!以前分民族、现在看成份。贫农现在是宁日猿猴都不敢娶地主的女子了——不过------长得心疼倒可以笑纳。”三虎骂道:“村牛!我就知道你不不学无术。现在嘈哄的血统论是说政治上的事,不是种上的事;你狗日下流坯子,就忘不了下三路!”秃子回骂:“政治个垂子!政治上要能说得通,咱这会儿还在秦朝呢,皇上还是姓嬴、你狗日还在漠北放羊呢!——根本和政治无关,就是种上的事!——正告你这个鲜卑后裔,血统的问题比俄语都难懂,不是你游牧人能弄明白的事------”
    两人言来语去,皆是些不着边际的脏话。台下有人起哄,唯恐两人出丑不到位,分别发挥想象,提供下流依据。那些卷着发言稿、或捏着笔记本、看上去胜券在握的正人君子则对二人的胡闹嗤之以鼻,皱着眉摇头、板着脸等待。女生面红耳赤,扭过头装没听见。马碎牛却面带微笑、颇为欣赏。让他不解的是,张闻、魏子美之流也笑眯眯地看着二人耍怪,似乎并没有旁人那种不屑一顾的表情。
    吴顺扬声骂道:“跳梁小丑,你俩滚下来!再不要糟蹋革命的血统论了。”
    秃子回骂:“敢骂贫下中农?你狗日肯定是黑五类的野种!”
    三虎也不甘受辱,张口讥刺:“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先把书本弄懂再说。”
    马碎牛看闹的差不多了,喝道:“你俩下来。没看见那些顶天立地的文人都等着上台呢。”
    秃子一个空翻站在台下,喝彩声震耳欲聋。三虎作势空翻,动作完成一半,腰一扭,做着鬼脸,快步从椅子上走了下来。惹得台下一片哗笑。
    水平笑嘻嘻缓步上台。面对敬佩疑惑的目光,她连连摆手,说:“我不是辩手,嘴笨。我只想提一个建议:为了辩论有序进行,这里实行车轮战。所有上台展示自己观点的人,凡在对方诘问下沉默十秒钟无言以对的,判负;其他人可以接着上台辩论。”台下齐声叫好。
    马碎牛问道:“谁是裁判?”
    水平说:“这里每个人都是裁判。谁要死缠烂打大家就把他轰下去。”
    秃子理直气壮地质问:“十秒?个个都穷的要怂没蛋,谁又有表?!”
    “不难。你放慢速度从一数到十就行。”水平笑嘻嘻地下去了。
    台下人头攒动,气氛热烈、勃勃躁动,人人都期待着这场有关血统的大辩论,人人都希望解开自己的心结。除此之外,也不乏借此炫耀学识、或出人头地、企图一鸣惊人的野心家。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率先上台发言的是打着石膏、缠着绷带的石松!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