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棚村恋人二
二0六国道边的洼地上。 瑞白和少康正在整理那些土地。这是一片没人要的土地,他们决心开垦出一片碧绿的菜田。朱六九远远地走过去,瞅上一眼,心里咕哝着:“头伏萝卜二伏菜,五黄六月烂韭菜。他们竟要在大冷天种青菜。呸!”
原来,瑞白和少康在东北打铁打到葫芦岛,葫芦岛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偏偏有一座秃兀的葫芦山,山上住着一位葫芦老人。十七岁那年,他爹无缘无故走了。起先听说在外边做生意发了财,后来又说当了土匪,被人打死了,尸首未见。他娘撑不起门面,不久也谢世了。
葫芦老人连个媳妇也没娶上,年轻时靠打帮工挣些钱养活自己,后来老了,进了葫芦山,看山、汲水、种葫芦。
葫芦老人的葫芦架下,是碧绿的菜田。菜畦上用一层塑料薄膜罩着,大冷的天,里边长着鲜嫩的叶苗。
葫芦老人腰间系着一个光滑漂亮的酒葫芦,里边美酒不断,这美酒是葫芦河里的水酿造的,绵甜香醇。葫芦老人爱喝这酒,每喝必醉,醉了就讲故事。
……相传二千六百年前,葫芦山上树林浓密,山下有洞,泉水溢出,汇成溪流,流过村庄,小村人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然而一天夜里,山里突然来了一只老虎精,白天在树林里转悠,夜间住在山洞里,每年六月六,到村里选一位漂亮的姑娘,带到洞里陪它过夜,天亮再把她吃掉。
整整七年,小村人心惶惶。玉皇大帝的一个宫女知道了。那日她坐在窗台梳妆,不小心碰翻了铜镜,瞥见下凡的老虎精。她决心让老虎精弃恶从善,拯救小村人,就趁玉皇大帝瞌睡的功夫,偷偷来到人间,当年被老虎精选去。夜里,宫女轻轻拍着老虎精入睡,使它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次日老虎精醒来,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急切地讲给宫女听,忘了吃掉宫女。
渐渐地,老虎精觉得跟宫女一起很快乐,改掉了恶习,同宫女结为夫妻,过起幸福甜美的生活……
又是漫山遍野的葫芦花盛开,少康跟葫芦老人喝得东倒西歪,在山崖上跑啊跑啊,跌跌撞撞。瑞白和瑞红在后面跟着,一直到了山顶。一片片葫芦花在风中飘动,宛若纷飞的雪花。少康揪下一朵,捧在手上,泪水盈满眼眶。
瑞白和瑞红沉默着,痛苦万分又不知所措。出来这么久,瑞白仍不开怀,开不了怀,回到苍山,李二还得闹。想到这里,瑞红脱去身上的衣服,在一块岩石下面,紧紧抱住少康。少康酒意未散,不知道躺在身下的是瑞红。夜把山林包裹起来,也把少康、瑞白和瑞红紧紧地包裹在一起。
瑞白不明白,为什么默许瑞红那样做。山林在秋风中呼啸,一阵寒流袭来。少康清醒了,把自己的脸都抓破了。瑞白和瑞红抱在一起,哭了一整夜。
容儿生下来后,瑞红把容儿交给瑞白:“你们回去吧,李二不会再找麻烦了,回去种菜去吧。”
瑞白和少康打定主意回到苍山,来到方圆几百亩的洼地。瑞白和少康想,塑料薄膜是保温的。既然东北能种出绿油油的蔬菜,苍山为什么不行呢?瑞白和少康相信,只要温度跟夏天保持一样,照样能行。
洼地往西,是糖稀糊。糖稀湖土质是栗色的,干旱时是一块块土粒子,硬如铁,灾涝时泥泞难行。当年打26师,连日雨雪交加,糖稀湖路面泥泞难走,泥块跟随人的脚,爬到腿肚子上,甩都甩不掉。26师一败涂地可想而知。
跟糖稀湖相连的几百亩洼地,却是一片湿地,土质呈现黄褐色。因为跟古战场相连的原故,又被二0六国道圈在二十里河堰西边,所以没有耕种,荒废起来。据说,这儿曾是黄河古道,古黄河经此向东,流经连云港,汇入黄海。不知在什么年代,黄河改了道,又流入勃海了。
面对几百亩荒地,瑞白和少康开采的只是其中的一小点。他们的前边,不远处,是一片蛤蟆塘,成日成夜鸣叫不停。瑞白和少康就在蛤蟆塘北边,辟出一片田地。
真正属于他们的一片领地,没人和他们争夺。没白没黑地开垦、翻晒,挖沟整渠。水渠挖掘了上百米,把水引到国道边的大沟里。
等到第一部分工作完成之后,劳累了一个多月的瑞白和少康,仰躺在湿地上。太阳当头照耀,虽然深秋,天气依然燥热。他们手握着手,相互对望着,泥水和汗水在脸上流淌。久远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那时候,他是多么喜欢她,每个星期回家,他总是绕到她们家,看上一眼她们家的铁匠铺。高大的铁匠炉,浓浓的黑烟,奇形怪状的铁玩意儿,都会让他深深地吸上一阵鼻子。他喜欢那些东西。他不敢走到她的跟前,远远的,渴望着,看一眼也就足够了,仿佛看这一眼,是他一个星期的口粮,不再焦渴不再饥饿。
他们的手握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缠绵,仿佛有火从他们身上燃烧,顺着手臂,火势朝前漫延。神圣的渴念翻腾着,秘密的不可竭止的力量冲撞着,大地在飘荡,他们在战粟。
国道上的汽车突突开去。一阵颤抖与震憾过后,瑞白和少康无力地躺在地上,大地微暗而潮湿的土层托着他们。少康和瑞白抬眼望着蓝天和白云,它们在远处,与几百亩洼地连成茫茫一片。
西泇河畔,没有人会理会他们所做的一切。少康毫不在意,把猪圈里的积肥攉出来,晾干,推到洼地上去。从西泇河岸到他们开垦的那一片洼地,大约五六里路。清晨。太阳还没出来,瑞白和少康就相继出发了。
少康把车襻往脖子上一搭,双手攥住车把,双脚往后一蹬,胶车子就随着前倾的身子动了,上千斤重的一胶车子粪,伴着支扭支扭的车轮声,送往洼地。少康走在前边,瑞白把容儿捆扎在破棉袄里,绑在胶车子的弓脊子上,跟在少康的后面。
道旁的白杨树和杨槐树被夜露洗擢得通体透亮,鸟雀们在树枝上欢噪,跟随着少康和瑞白,赶趟似地。太阳在升高,胶车子支扭支扭,一岁多的容儿在破棉袄里声声啼哭。
瑞白不得不对着容儿“嗷嗷别哭——嗷嗷别哭——”地哄着,可是她愈哄,容儿哭得愈厉害。
瑞白只好插住车子,解下捆扎在棉袄里的容儿,坐在沟坎上喂她奶粉。瑞白没有奶,为容儿准备了一个奶嘴儿,把带着的一个暖瓶拧开盖儿,倒进去一些开水,拧上奶嘴,上下晃一晃,等到不热不凉的时候,塞进容儿的嘴里,容儿一声不响地吸着奶汁,她嘴唇的蠕动仿佛一只小虫子在向前爬行。
太阳升过枝头,婴儿一般被枝叶们托住。深秋的天依然热得要命,瑞白周身的汗水干透了,这时候正浑身凉。少康则蹲在路边,一袋接一袋地抽着烟。阳光爬在他的胡须上,清静而新鲜。
瑞白将容儿喂饱,重新用破棉袄包住,拿带子襻在弓脊子上,继续朝前走去。
一阵歇息活动起的筋骨又松弛下来,好像力气一下子歇没了。
真正推起胶车子,瑞白感到一点也不轻松。两条腿越走越沉,速度越来越慢,汗水粘住身上的衣服,鞋底里也出了汗,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车轮支扭支扭,像是辗进了车辙沟,一簸一簸的,躺在破棉袄里的容儿正享受着胶车子的颠簸带来的舒服哩。
为了一个执拗的信念,为了创造一个奇迹,他们逐日头,顶月亮,不辞劳苦。接下来,他们开始打土墙,栽立柱,搭木架,拉铁丝。当这个小棚子蒙上一层白色的塑料薄膜,上面盖上一层厚厚的草苫子,真正成了西泇河岸的新鲜事儿。
不到寒露,少康和瑞白往畦子里撒下黄瓜种子。霜降时节,大棚里就冒出嫩黄的叶瓣。
到了腊月,他们种植的黄瓜赶在春节前上市了。这真是一个奇迹,天大的奇迹啊。
> 少康买了条子,编成一个两头都能装瓜的驮筐。的确,黄瓜产出来后,卖瓜成了一个大问题。每隔三四天,就要摘一次瓜,每次,少康把驮筐先封到自行车后座上,把摘下的鲜黄瓜摆放整齐,外面用旧塑料薄膜包好,像宝贝一样。早早地吃过饭,摸黑往枣庄奔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