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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灰灰菜

    临近春节,家里人都觉得外婆时日无多,就打电话给她远嫁徐州沛县的三女儿,让她回来陪母亲渡过最后一段时间,路途遥远,早作准备,避免见不上最后一面。
    外婆无儿,育有六个女儿,夭折一个,剩下五个安好得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我的母亲是外婆的大女儿,父亲是倒插门的女婿,除三女儿嫁得最远,其余三女都嫁在本县。外公年轻时虽是没多大本事,但是在养育五个女儿的事情上却并不含糊。外婆刚出嫁不久,就被公公婆婆要求分了家,带着两个一对双胞胎女儿与外公独自在一间破旧的茅草房里生活,后来又陆续生了三个女儿。家中没有劳力,靠挣工分是养不活一家七口的,外公就开始做生意。外公每每讲起供养母亲姊妹们的事情都显得格外自豪,这是他一辈子做过最成功最了不起的事情。而他从事过的生意也是五花八门,自己印过长牌,倒换过花生瓜子儿,批发过水果,编过竹椅,好像还买卖过叶子烟,钱自然是没有挣着,但好歹强过挣工分,最后也算熬过来了,五个女儿健健康康的长大。
    外婆留守家里,家中粗细活全凭一双手,干的事情看不见累,却是最劳累。吃食也是饱一顿饿一顿,里里外外的忙。家中没了米,天麻麻亮就背着女儿走大半天的路去婆家借粮食,借了粮食又借着月光赶回家,家里还有几口人等着张口吃饭。不光是缺粮食,连烧火做饭的柴火都缺,家门前2里路远的红崖子山上,连落叶都被人捞个干净,整座丘陵上的树木就像秃子头上还剩下的几根未掉干净的毛。所以外婆一辈子都爱柴,每年收获了油菜籽,秸秆是一根儿也舍不得丢,等麦子都晒干入了仓,油菜籽都榨成了油,秧苗都活正了,她便搬一条小板凳扯上一把干谷草,把三两根秸秆重叠着折断,用干谷草捆成一寸长短的柴草把子,能供家里烧个对年。那时候就落下了支气管炎、风湿的病根,都是累的。老年以后,外婆常年咳嗽哮喘,晚间她睡在床上,隔墙都能听见她粗重的呼吸。隔三岔五就吃西药丸子,中草药是从未间断。久病成医,外婆时长自己去寻些药草回来晒干,自己煎服。我们家的墙壁上和柱子上挂满了晒干的藿香、陈皮、青蒿等常见草药。外婆自己也种了许多能入药的花草,瓷盆里养着芦荟和仙人掌,塑料桶里栽一株龙舌兰或茉莉花,门口那块自留地也被外婆拾掇得郁郁葱葱,花繁叶茂,尤其是外婆称之为“灰灰菜”的野菜,遍地都是,至今我也不知道其学名是什么。
    灰灰菜是一种茎叶肥厚的野菜,叶子宽大,没有绒毛,外婆说能止咳。灰灰菜必须和肥猪肉一起炖,把叶子炖到耙软,才最爽口嫩滑。我尝试过把其与猪瘦肉或猪心,又或者鸡鸭一起炖,都不尽人意。还非得是肥猪肉,但是汤汁喝起来却并不觉油腻,叶子有一种野菜独有的味道,吃不惯的人会觉得难以下咽,有怪味儿,不过多数人还是吃得惯的。灰灰菜是外婆从别处移栽回来的,起先只有稀稀寥廖几株,后来就串得到处都是。我不曾在村子里的别处见过灰灰菜的踪迹,去过的更远一点的地方也没见过,带过一些到成都,朋友们多数吃得惯,但是也都说没见过。外婆在的时候,灰灰菜一到冬天就全部枯萎,春天一到又在原位复生,好似跟外婆有约定。可惜的是,自从外婆离去以后,灰灰菜也相继绝迹,就连小姨移栽回去的几株,先前长得甚是茂盛,后来也枯萎败去。
    至此,我再也没有发现过灰灰菜的踪迹,我知道它并不是什么稀罕珍贵的物种,可能在某些地方,漫山遍野都是,却无人问津,也没有人尝试着要把它炖着吃,毕竟从外观上看,它并不可口,即使把它炖了,如果没有同肥猪肉一起炖,大致也吃不出它独特微妙的味道。我想只有为数不多的伯乐,才能透过灰灰菜朴素的外表看到其惊艳的内在,不然它不会那么罕见,肯定被多数人种植,因为它的外表实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得你几乎无法区分它与其他野草的区别,但是它确实又不是毫无益处的野草,它也不像其他野草一样那么饥不择食,有个地儿就疯长,有奶便是娘。而我最感好奇是外婆是从哪里把它邀请到我们家的,肯定不会很远,因为外婆并不出远门,最感欣喜的是它到了我们家以后在外婆的呵护下快乐地生长,生根发芽壮大,最后竟长成一大片。外婆离去以后,我想灰灰菜也难过了,自从那个冬天枯萎以后就同外婆一起长眠了。灰灰菜带给我的是一段有外婆关爱的记忆,我想哪天再尝到灰灰菜的味道时一定会听到外婆关切的轻声细语。
    灰灰菜是否真的有止咳功效,我不曾知晓,不过外婆拖了大半辈子都没有根治的支气管炎,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却好似痊愈了,她不再剧烈地咳嗽,晚上也听不见她粗重的呼吸声了。我也一度认为,外婆是越老越精神,吃了大半辈子的苦,这下总该享享福了,可谁曾想到有更可恶的病魔一直在暗中窥视,伺机而动,最终阴谋得逞。外婆安康的那几年,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切都是假象。
    三女儿听说母亲病重立刻买了最近的一班火车赶了回来。远嫁他乡的她,自从出嫁以后,一辈子都没能和母亲见上几面,也少有机会尽孝道,只是逢年过节寄些钱物回来。外婆平日里也是最牵挂老三,时常让我帮她给老三拨电话。老三在外省呆的时间长了,口音多少有些变化,外婆耳朵不好使,所以每次通话也说不上几句,每次她都问老三,地里庄稼是否长得好,云尚和她的两个外孙都在干嘛,天气是冷还是热,什么时候回家来看看,无论电话那头说的啥,她都满口的答应:“好哦,好哦!”语调里带着笑腔,脸上也是一直挂着笑。
    老三回来以后,见母亲都快走不动道了,人也清瘦,心里甚是酸苦。她每天都给母亲洗脚,用热毛巾给母亲擦拭身体,把母亲和父亲的衣物全部浆洗得干干净净。后来外婆完全瘫痪以后,替外婆换尿不湿和擦屁股的事情也是老三做的最多。外婆离开的那一天,老三哭得稀里哗啦像个孩子,比其他4个姐妹都伤心难过。她因为少有和母亲呆在一起,所以在她心里时刻都满溢着对母亲的思念,以往虽然自己远在他乡,但知道老家的母亲还健在,心里也就踏实,自己彷佛是母亲手里牵着线放飞的风筝,刮风下雨的时候,母亲自会收线,让她得以安全。对于所有人来说,母亲的存在会给子女一种安全感,自己无论怎么样,在母亲的眼里都是满意的,如果没有了父母就好像瞬间变成了孤军奋战,便也失去了那个永远守候着你,时刻准备着支援你的后援。
    翻了年,外婆的病虽不见好转但也没有急剧恶化。有人言论说:有的老年人就那样,看着病怏怏的要不行,其实还长着叻!老三有两个儿子跟我一般大,一个在当兵一个在外谋生,家里就靠着老口子操持,婆家上面也有老娘,从年前回来,到年后守了母亲有一个多月了,现在母亲的状况又无法预料,家里事多又催促她先回去,她陷入了两难。外婆虽是舍不得女儿,但更顾惜女儿的家,就叫老三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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