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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团结”烟

    庆生掏出烟丝盒子,打开,拿出一张卷烟纸,从盒子里撮了些烟丝。这是他的习惯,遇到不能一下子表态的事,就先卷一支烟吃。这卷烟和吃烟的过程,动一下脑筋。一支烟吃了还没想吃,就卷第二支。时间久了,村里人也都习惯了庆生这习惯。在他卷烟吃烟的时候,就静静地等。你要是等不及,接着说事。庆生就会瞪眼,老子吃支烟,你都等不得了?我当这队长,连吃支烟的空你都不给?球的,老子不当了,哪个想当哪个来当。说完这话,一拍屁股走人。
    你能怎么办呢?你敢拉住他不成?
    庆生正卷烟呢,那刘庆兰给她爹使了个眼色。刘小四往庆生面前凑了凑,从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不是“金沙江”,不是“春城”。是庆生没见过的烟。还没开封呢。抖着手现现地撕开,又抖着手往外抽。口子撕开的小,那烟盒里的烟挨的紧,一下两下都没抽出一支。刘庆兰走上前,从爹手里接了过来,一弹一磕,抽出两支,一支先给庆生,一支给刘小四。
    庆生偏头去看烟卷的牌子,却是“团结”,团结两个字,是烫了金的印。庆生鼻子里吸了口气,这烟不要说没吃过,就见也没见过。正看着呢,刘庆兰从她爹的另一个衣袋里掏出火柴,划着一根,双手拢着,要给庆生点火。
    庆生连说不要,自己去掏自己的火柴。刘庆兰已经把火凑到嘴边了,眼看着火柴烧了一半,再往下烧,就要烧到庆兰的手上。庆生只好就着点上。顺便看了一眼庆兰的手。那手白白嫩嫩,自然不像村里女人的手。忽地就想起那位女领导的手,在台子上指指点点,也是白白的,嫩嫩的,像葱管一样的,那葱管指到谁,谁就打个哆嗦。可笑老坛,不晓得那手的娇贵,当作是车把呢,只管下了力气去握,咋就没捏碎了呢。可要是那手是伸来和自己握,自己又会咋的?
    连着吸了几口,那烟可是香,深深吸一口,一直香到心肺,竟舍不得往处吐,憋着,憋够了,一口气长长的呼出来。日了,这全身上下那个舒服。
    一支烟吸去了多半,咋办呢?这狗日的老地主的事,让他去还是不让他去?让他去了,没人往大队往公社去说,也不是个事。队上这几百口子,是没有人敢对庆生说半个不字的。可万一要有人往外说了呢?大队公社知道了,那帽子一顶一顶就来了,敌我不分,丧失立场,倒在阶级敌人的香风毒雾之下。日了,这还真是毒雾啊。不能,不能让老地主跟着闺女吃香的喝辣的去。你吃香的喝辣的,老子替你挨批挨斗。庆生打定主意,把那烟屁股往脚底一塞。准备开口说话,可这话怎么说呢?刚吃了别人的好烟,不能又自己再卷一支吧。
    正在这时,屋里出来一个人。这屋里没有别人,出来的当然是水仙。水仙自己窝在床上这好一会,身子半光不光,庆生却也老不进来。自己把自己弄得心里痒痒,身上痒痒,里里外外一阵热又一阵臊,连自己都闻得到身子里透出一股味来。干脆一咬牙下了床,穿好衣服,又拢了拢头发,悄悄开了条缝,听外面的动静。庆兰和庆生后面的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知道庆生为难,这才一步跨了出来。
    刘庆兰见了水仙出来,连忙迎上去说,“好些没有?一来家就问你,庆生哥说你心口疼,我说我带了药呢,庆生哥又不让去拿。”
    水仙忙说,“这会好些了,也不是疼得多厉害。那里就要吃药了。我这身子可不比妹子身子金贵。”
    刘庆兰就假意推搡了水仙一把,说,“嫂子可是笑话我了,你还不金贵?不金贵能做我庆生嫂子。那年我庆生哥娶你,我专专地从姨家跑了来看,早就听说我庆生哥说的是柳条河数一的美人。你不知道你那天有多好看,红衣红裤红头帕,一张脸红成一朵花,一个村子都让你衬红了。”
    转过头又说庆生,“也不知道我们刘家积了几辈子的德,才让你把朵水仙花娶回来做了媳妇。”
    庆生和水仙听了刘庆兰这么说,知道这是说的奉承话,却也听得耳顺,心里舒坦。庆生不好说什么,水仙可得把人家的好加了倍的还回去。
    “和妹子比,我可不算什么,刘家几辈子的德,我看是都积给你了。一朵兰花香了十村八寨。谁不知道出了个庆兰妹子。你庆生哥常说你画里走出来的人物。我今天好好瞅瞅,你就是回到画里,也得留在我眼里。”
    两个女人说着,不免都去打量对方。其实,这几天在村里都是见着了的,只是现在水仙看她的心境又有些不同,以前只当是个妹子来看,经过庆生刚才那一折腾,不自禁就当了女人来看。这刘庆兰还真是个美人,一张瓜子脸上生一双凤眼,鼻子又挺又直,更让水仙羡慕的是庆兰的白,她可不是平常城里人的那种寡白,这庆兰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粉,那粉里呢还透着嫩。刘庆兰身上穿的是一件红白格子上衣,城里人常穿的那种,腰是腰,胸是胸的。庆兰又是戴了胸罩的,该细的细,该挺的挺。水仙看着,不知道这样女人脱了衣服又是什么样。说来也是奇怪,从听说庆生睡了花了到现在,水仙心里就老是绕不开,眼里看到的,都是两个光身子扭在一起,心里窜起来的是一阵醋又一阵火。
    刘庆兰当然没有这样的心事,因此,她看水仙的眼光又不同。一张脸也生得端端正正,头上身上也看出,平常也是经常梳理的,乡下女人,像水仙这样整齐干净的也算是少见。健健壮壮的身子,拿得起放得下。这样的女子,如若不是生在农村,穿上城里人衣服,按城里人打整出来,也算是一个大美人。
    两个人这么一打量,心里竟生出些爱惜。刘庆兰就着刚才水仙说的话,倚小卖小,轻轻地打了水仙一下,说,“我要是画里的人去了画里,那里面也少不了你。”
    水仙瞅了一眼庆生,“那你庆生哥怎么办?让他天天冷火冷灶的?你做妹子的心疼不心疼。”本来还有下半句,“要不,你留下来陪你庆生哥。”一来,他们是同宗,平常里很少开这样的玩笑。二来,自己说是个无意,不要庆生听了也生出一份心来,虽然人家是高枝上开的花,不是庆生想摘就摘得着。但多了一份贼心,那总归是不好。这才把话咽了回去。
    没想到,刘庆兰听了水仙的话,不知道这两口子刚才正是水是水,火是火,开口就说,“你要真舍得下我庆生哥,那是你有眼无珠。那我就不走了,我留来给庆生哥一个热火热灶。”
    刘庆兰这话,若是在平时,那是讨两个人的好,但在这会说出来,庆生可就有些吃不消了。灵机一动,借机把眼一瞪,喝唬道:“大瞎话些什么呢?”
    水仙和庆兰互相看了一眼,眼里都有些嗔怪对方的意思。
    庆生接着说,“自己都过自己日子,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把眼看着水仙,“连个猪食都煮不好,喂不好,你还上画去?上了画贴哪里?贴猪圈门上差不多。”
    庆生说过水仙,又转眼看着刘庆兰,“庆兰呢,我给你说,你这日子过得好,你叫我声哥,我一直也当你是妹子。你日子过得好,我不眼红,我喜欢。可这一村里的人不都是你哥,有眼红的,有不喜欢的。因此呢,你说你爹的事。我不同意。”
    庆生说到这里,又把眼睛看刘小四,“我不知道你咋想的。要是我呢,我这么想,我一个分子,我跟闺女到部队去,吃在部队里了,住在部队里了,可我不是部队里的人啊。要是也有那眼红的,我这话错了,咱不说眼红,咱说有那觉悟高的,给姑爷上级打个报告,说这部队里住了个分子,你说那时候,你不是坑了姑爷吗,坑了姑爷不就坑闺女吗?坑了闺女不就是坑了外孙吗?”
    刘小四一听这话,连连点头,“我就说不去的嘛。”
    刘庆兰张嘴刚要说话,庆生马上接住刘小四的话往下说,没给庆兰插嘴的机会,“庆兰哪,要真出了那样的事了,你爹就得弄回来。那时候呢,我肯定当不成这队长了,什么人当队长咱不知道,你爹弄回来会怎么样,那可就说不准了。”
    刘庆兰听到这里,嘴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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