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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花子(一)

    大明永乐十年(1413年),易亲王朱良图谋夺取昭郡王朱垠的领地南靖,诬陷昭王垠与毗邻的土司达勾结,密谋造反。大明皇帝朱棣遂令易亲王代为征剿,捉拿昭递解进京。三万大军兵临南靖城下,昭郡王不领一兵,摘盔解甲,独自一人出靖城,愿受缚进京受审,以保靖城百姓不受刀光之灾。朱良恐永乐帝殿前明察,手刃昭于城下,并引军血洗靖城。
    乱兵之中,郡王府上下三百余口尽遭屠戮。独安妃在亲兵拼死护卫下从南门脱身,慌不择路,逃入娜姑一带。这位安妃,不是别人,却正是朱良的女儿静安公主。朱良派了一个帐下亲兵将领率御林军追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其余人等不留一个活口。
    一天一夜的奔逃,前有拦截,后有追兵,处处刀光剑影,身后箭矢如蝗,待冲出重围抵达娜姑河,安妃身边除了几个宫女,止剩下一名王府青年侍卫。而不远处,尘烟滚滚,百余骑精兵正疾驰追来。
    此时已是正午,赤日炎炎,人困马乏。忽然一条河流出现在眼前,逶迤扭捏,蜿蜒出一个河湾,清澈凛冽,与俗世并不相干。一干人纷纷抢入水中,掬水解渴。只有那个待卫不敢与娘娘同涉一河,兀自站在河岸。这时,一位宫女赤足踏沙而来,一双纤手,捧与他一方湿巾让他拧水解渴。并告诉他,娘娘要在此洗浴,令他前去御敌,不得放过一个人来。违令者,斩无赦。追兵在后,已可闻马蹄如雷,剑戟铿锵,待卫大惊失色,但娘娘之命,不敢稍违。
    待卫拧干丝罗把水喝了,只觉得丝丝甘甜直抵肺腑,另有淡淡馨香,疑似天降甘霖。欲将丝罗还与宫女,宫女说,你拿着吧,这是娘娘赏与你的。说罢转身去了。
    这位侍卫紧战袍,正盔甲,转身奔上岸边,将丝帕缚于枪头,一手拄枪立于路中,待追兵离得近了,用枪在面前划了一条线,眦目欲裂,朗声道,娘娘在后香浴,有越过此线者,斩无赦。
    因为娘娘原来是易府公主,追兵踌躇,追兵将领遂拍马向前,看见侍卫枪头所缚丝罗,果然是公主之物。勒住马头,喝令例成纵队,静候公主浴毕,再行追杀捉拿。
    从中午到太阳偏西,没有人来告诉那位侍卫,娘娘是否香浴已毕。他就这样拄枪站在路中,纹丝不动。而对面的那位将领,也在那条线外般横枪立马,不越半步。
    这一站,足足站了五百六十年。
    庆生早早醒来。水仙也醒了,让庆生给她说开会的事。说昨晚你没说完呢,接着说。
    昨晚庆生一身燥热回到家里,说着说着话呢,眼前老是一条白晃晃的身子,再顾不上说话,就往水仙身上去了。水仙笑,说这才三天,就这个样子,那要是多开几天的会,你怎么办?庆生说,一个屋子都睡大男人,能怎么办?水仙问,那会不会想。庆生说,你说会不会想?越做不成,大家越说那事。水仙又问,都说些什么,你说来我听……听……
    三天的好饭好菜没白吃。水仙说道,就数你今晚能。总觉着有点不对,又说,不是吃着碗里的,想的是锅里的。庆生说,公社什么伙食?杀猪又杀羊。都觉得倦,于是就睡了。
    庆生想着这次开会的事倒也好玩,一五一十地说,说到老万扯后所那个队长的裤带,说那是扯的月经带,水仙边笑边呸,说,都是当干部的人,没一点斯文。庆生说,你就斯文?又喊又叫的,也不怕把娃娃吵醒。水仙红了脸,咬牙切齿,一脚把庆生踹下床。庆生笑着,告诉水仙,今年一个人头还能再分二三十斤麦。水仙也欢喜,却又追着庆生问,要是书记让你先报,你会报多少。庆生说了,我说过了啊,我就报三千六。水仙不依,说,不会吧。你没那个??????卵。庆生说,我没卵?我没卵还能让你哭了喊的。边说边把抱了头,等着水仙跳起来打。但水仙这回没打,认真了说,我就想知道,要是书记第一个点了你,你到底会报多少。庆生把手放下,想了想说,我要不湿裤子的话,怎么的也得报个六千。报七千也难说。水仙说,我猜也是。庆生说,到底就和书记鼻子对鼻子,何况旁边还坐着县上的领导。又把去买烟差点撞上女领导事说了。
    这一说,就把话说得长了,末了问水仙,你说,她说要补老坛一顿饭,是好话还是坏话?水仙说,我看是好话,人若要有心使坏,还给你先打个招呼?后来,人家不也高抬贵手了。不然,老万扯的?????就不是别人的了。虽是女人,那三个字,倒说不出口。庆生说,我就奇怪呢。老坛握疼了她的手,她又如何要对老坛好?水仙说,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虫。你来问我。
    庆生说,你是女人,女人都是怎么想的。
    水仙说,女人和女人不一样。
    庆生说,哪里不一样。
    水仙说,哪里都不一样。城里女人,脸白,手白,象是个水萝卜,剥了皮,就更是水白水白。水仙嘴上这般说,心里说的却是,不看那张脸,谁个女人身上不水白水白。
    庆生说,又没问你这个。
    水仙突然又想起昨晚两个人的好,问庆生那个女领导好不好看。庆生说不好看。女人说,怎么就不好看了。
    庆生有点不耐烦了,说,人家是领导,谁去看她好看不好看了?
    水仙说,你挨那么近嘛。看出庆生有点不高兴了,接了刚才的话说,老坛捏疼她的手,又没伤筋,又没断骨,疼过了就过了。你不是说了,人家是大领导,想必心眼也大。如果我是她,我就这么想。
    庆生噫了一声,盯了水仙看,你倒是会讲。
    水仙说,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花儿。
    庆生笑,说,是有花儿呢。不光脸上有花儿,说着,又有些毛手毛脚起来。水仙把庆生拐一边,说,这什么时候,当你的狗队长去。
    其实,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就已经穿了洗了的。时候是不早了。庆生伸手去掏烟,烟盒却是空的,只好卷了一支来吃,吃不出一点香味。心想,好东西,若是不能常吃,倒不如不吃的好。一吃,就把个口味吃高了。水仙也看出庆生吃烟没味,手伸进衣襟,捏了捏用布包着的那个小卷,往外拿的时候,又有些心疼,两毛八分钱,得七个鸡蛋。人吃下这七个鸡蛋,怎么也比冒一阵烟强。
    从水仙手里接过够买一包烟的钱,庆生笑笑的出了门。人一高兴,突然想到另一件事,扭头告诉水仙做早饭的时候,再给做两个耙耙,不用做成净面的。
    水仙问,做耙耙做什么?
    庆生说,你别管。
    吃过早饭,庆生告诉会计今年小春的余粮数,让会计算一算,看看一个人还有多少麦子好分。算出来,就分。然后拿出水仙给的三毛钱,让会计给他拿烟。说水仙小气,就给了三毛。队部有供销社的购销点,就在会计室,也就是两袋盐,一桶煤油,一缸酒。另有一个框,代收鸡蛋,收满一框就送到公社供销社,烟却是锁在会计的抽屉里。会计给庆生拿了一包,又拆开一包,抽出两支当找零钱。说,还说我水仙嫂小气,她就不该给你钱,把口味吃高了。庆生笑着,一个人往村东头来。
    那个女叫花也已经从那草堆里钻出来,坐到路口。因为听老万说过叫花洗澡的事,庆生不那么嫌脏,在叫花面前蹲下来。拿出一个耙耙递给叫花。叫花看看庆生,有些慌张,不敢伸手去接。庆生摆摆手,意思是不会撵她。叫花把耙耙接了。藏进身上那一堆破烂中。庆生看了一眼,也不知道那堆破烂里还藏着些什么。说,你随我来。说着,起身往村里走。
    走了一截,回头看了一眼,叫花并没有跟在身后。庆生说,叫你跟着我。叫花却还是不动。庆生只好又转身回去,指指叫花藏身的草堆,说,天就要下雨了,这里的雨一下起来,十天八天不见晴,山水下来,你这几捆草不要说挡雨水,人不被水冲走就是好的了。你要是愿意,我给你找个人家。是个好人。你也不能一辈子讨吃。
    庆生说话的时候,叫花一直盯着庆生的眼睛看。等庆生说完,她点点头,跟着庆生往村里走去。没走几步,突然窜出几条狗,朝叫花冲过去,又叫又咬。叫花尖叫了一声,忙往后退了几步。庆生正要喝狗呢,那些狗却都不叫也不咬了,转身过来围着他摇尾巴。
    庆生看一眼叫花站着的地,和他正好隔着一条横路。庆生这才明白,过了那路,就算是进了村。庆生弯腰捡了一根棍子,本来是用来撵狗,叫花却一把拉了棍子的另一头。庆生明白叫花的意思,就这样拉着叫花往村里走。一直走到老坛家院门口。狗们果然不叫不咬。庆生觉得怪有意思,这些个狗,和人一样有规有矩。
    老坛家院子不大,院墙也不高,两侧是两堵腰墙,正面却只是几根桩,插了些刺篱。庆生径直推开庆生的院门,所谓院门,也就是几根横七竖八缚在一起的木头。
    老坛听得院门响,走出屋来。庆生说,给你领个女人,过日子,你得有个女人。
    老坛也不看叫花,说,我不要。你领她走。
    庆生没好气,你球的老坛。我都领来了你不要?
    老坛说,我又没说要。
    庆生说,管你要不要,先让她在着。
    老坛看队长发气,说,在着就在着。
    庆生缓和了口气,说,你不要,过几天我领她走。
    说着,就在院子中间蹲下来,抽出一支烟来吃。老坛也在庆生对面蹲下来。看着庆生吃烟。庆生吸了一口,吐出来,香味围着两人打着转。老坛说香。庆生说,你来一支?老坛忙摆手。庆生也就把烟装了,说,打老青山水库哩。
    老坛说,又不受益,打他的。
    庆生说,不受益,我们也打。
    老坛以为自己听错了,问庆生,我们也打?不受益,我们也打?问完,侧了耳朵听庆生说话。
    庆生说,等收了大春。就去。一个大队就只出一个队,我们也就去七个八个。边说,用手指着院墙旁边的柴草棚,你不要,过几天我来领她走。过会,你去垛子上扯几个草捆子来,给她。要下苗雨了。
    老坛喜笑颜开,连声说,我这就去扯。
    老坛走了。庆生看了看叫花,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队长咽回去那句话是,你该去洗一洗。
    老坛抱了草来,队长已经走了。那个叫花蜷缩在墙角,看着老坛收拾柴草棚。也就一小会,老坛就把半边柴草棚让出来,铺上新鲜的麦草。弄好了,自己看看,怎么就有点像水库工地的窝棚了。心里喜欢,想着再把棚顶加两棵柱,也重新支一支。转眼看见脏兮兮的叫花,心里又来了气,再懒得去弄,拍拍手,抓了把麦草,把身上的灰土打了一遍,就去地里干活。
    在老坛看来,日子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院子里的叫花,他也不管球她,心里想的是,她要自己走了最好,不走,反正过几天队长会来把她领走。这样想着,该出工出工,回来了自己做饭。队长开会回来,又多分了三十好几斤麦子,又想收了大春上水库工地,能省下几个月的吃食,锅里煮得也就稠了些。人心里有了那么点欢喜,对那叫花,也不那么嫌见。今年年成顺,种子落地,果然是接连好几天的雨,老坛终究还是把那个柴草棚加了桩,又扯了几捆麦草,把漏雨的地方堵严实了。队长后来又说了,你真不要,苗雨过了,就来领她走。因此,老坛一心等着天晴。
    雨不能老是下,苗雨苗雨,苗出齐天就晴了。昨晚还是黑压压的天,早上起来,忽然就一地的大太阳。
    老坛平时都在屋里吃早饭,这天是最后一碗,刮了锅底,正吃着,听到一声叫唤,象猫又不象猫,再听,还是象猫又不象猫。心里被抓了一把,端着碗来到院子,老坛楞住了。叫花坐着,身上那堆破破烂烂里,露出一双眼睛,盯着老坛手里的碗。是个娃娃。叫花还带个娃娃?
    老坛走近了,弯下腰,用手指挑起面糊,往娃娃嘴里送去。忽然就被吓了一跳,娃娃张嘴就咬住了他的手指。猛地缩回来,却并不觉得疼,娃娃还没长牙。倒觉得咬的那一下,咬得人痒痒,不是手指痒痒,是浑身都痒痒。老坛觉得好玩儿,又喂了一口,然后把碗递给叫花。叫花却不接,老坛看她一眼,她也正看老坛,眼睛里,老坛看出那意思,让他接着喂。人一对过眼神,心就软了。叫花一双眼睛汪汪的,光看那双眼睛,不觉得眼前是个叫花。老坛就接着喂,碗里剩下的面糊不多,一下就喂完了。正想进屋呢,叫花身边的破烂里,又钻出一个头来,看着老坛手里的碗。老坛吃了一惊,叫花带两个娃娃呢。这个娃娃要大些,已经三四岁的样子,老坛也看不出是男娃还是娃,只是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大概知道老坛手里的碗空了,又把眼睛去看老坛。
    老坛被娃娃看得心慌。心想,这几天下雨,好像也没人给过叫花吃的。这娃娃饿了这么些天,却不哭也不叫,想想也是可怜,好事做到底反正天也晴了,队长很快就会来领叫花走。转身回屋,重新吹着火,给叫花和那娃娃煮面糊。
    晴了三天了,队长还没来领人。这三天里,老坛每天都给叫花煮点吃的。第四天早上,还是个晴天,老坛想,队长是不是忘了,得去告诉队长一声,说过天晴把她领走的。叫花三口子,吃他喝他也好些天了。
    找了队长回来,老坛开了门,却不见了叫花,另有一个女子,人干净,穿得也干净,正给他扫院子呢。老坛正要问,你是谁家女人,跑来我家来扫院子?那女子听见门响,真起腰,向老坛看去。这一眼,直看得老坛目瞪口呆。那双眼睛,汪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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