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来乍道

    江城新区的公路任选一段就是个大运动场。翠绿发亮的小松柏修茸得非常齐整；排排白色的细杆上高高地突起水晶球样的“夜眼”，每个弯曲的灯脖子上挂着成串的红灯笼，放眼望去，把城市装点出喜庆的风情。一堆堆新楼群各自坐落在不同的路段，精巧时尚而直入云霄，用雄伟与色彩铺展着几何图案千变万化的美感。平整的街道与林立的高楼之间视野非常开阔，各色车辆穿梭往来，渺小得如同玩具车弛骋于游戏场景里的赛道。偶尔还能看到等待开发的土地上摇动的茂盛蒿草，残痕瓦砾中挺立着的几间尘迹斑斑的矮房。
    由旧城穿过通江大桥进入新城，再向南行五十公里便会被一处独特的建筑所吸引。这座建筑在城市错落的景致里分外显眼，令过往的人们不得不驻足，叹服于它典雅的弧形轮廓、醒目的红色楼体、离开楼顶架起的巨型平顶，它的样子就像一个妖娆、迷人的西方贵妇系着宽缘的长丝带帽子。据说，楼顶种着草坪，毯子样柔软、整洁、鲜亮，只有特殊身份的人才能到上面去，他们聊天、喝酒、与女人跳舞，做随便什么想做的事情。而对于楼身而言，人们只能沉浸在周身贴着深红色“鳞片”的视觉冲洗中，至于“鳞片”包裹起的究竟是什么就知之甚少了。五个光芒四射的大字“紫狐夜总会”似乎在飘舞，它们突现在中央的位置，燃烧在高楼的胸膛上，跳动在这个丰满的、穿着绸缎的“贵妇”怀中。
    透过一楼大厅的玻璃墙可以看到一个明晃晃的无限大空间：腾空而泻的窗帷绚丽华美；宽大的楼梯盘旋而上；身材匀称的女招待优雅地坐在高脚凳上；穿着讲究的先生、打扮时尚的小伙子……各色各样的人，不同的面孔，近于相似的表情：高傲的头，或扑捉或挑剔的目光，露着猥亵的脸……
    夜色沉醉，点点星光下的紫狐灯光四射、激情似火，这像极了舞台上跳动着的艳丽风骚的女星。
    一辆出租车停在它的脚下，车里走出来的两个年轻女孩儿仰视着它炫丽的外表。她们惊讶于眼前的庞然大物，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才相视一笑，立刻欢喜雀跃。女孩中的一个穿着白底紫花的连衣裙，这件裙子把她包裹得恰似一支带露玫瑰，那长长的睫毛翘成弯弯的小船，船底水映霞光，偶尔会从某一个角度折射出一道亮光，窥见的男人便会心漾神迷；另一个高高的束着马尾，密密的发束顺肩而下，普通的短袖，普通的牛仔裤，这丝毫淹没不了她身上几分天生可人的气质，那张白得发亮的纯净的脸只能让人想到当空满月。两人拿着行李，陈菲牵着夏楠的手走上台阶。突然，门里冲出一个人来，他定睛一看就上前抢过陈菲的行李袋，拽着她往外走。
    “你放手！骗我们对不对？”陈菲甩开幕天的手。
    幕天立即像蛇似的躲进阴影里，勾手示意她们过去，但陈菲歪了会儿不搭理，拉着夏楠又要往里闯，他慌忙拦在两人面前，讨好地说，“你来多不容易，我哪敢骗你。”
    “那你就光明正大地带我们进去！”陈菲气恼恼，直拿眼睛夹他。
    “我的姑奶奶！”他指着那扇笨重的玻璃大门，“那可是客人走的道，你们就这么进去那经理能依吗？我都是为你们好。另外，夏楠的事还没安排好呢。”
    “没安排好就叫我们过来！我们连房子都退了，你让我们睡大街上去呀？你到底想干什么？”陈菲细着嗓子只管发火。
    “别着急！我不是想早点见到你吗。”他侧面紧挨着她的胳膊，夏楠便转到旁边去，不好意思回头看。
    陈菲向远处让让，像是生气又很淘气地盯着他，“反正我不怕，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叫你上不成班，叫你睡不成觉，看你后不后悔。我们确实没地方可去，只能赖着你喽。”
    “漂亮的癞皮狗，没那么多好事等我吧！”他揉揉头发，用眼里刺眼的阳光照耀着夜空中的尘埃。
    她有力的拳猛然打在他的胸膛上，“你准备把我们怎么办?”
    “走！”他拉住她的手，又被甩开来。
    “我先安排你们住下，剩下的问题明天全部解决。”
    幕天提着陈菲的行李，两人一路推推桑桑、追追闹闹，早把另个人抛到脑后。被背包拖累的夏楠远远跟在后面，她时而停下来，用责备的目光看看这一对男女。
    向下走好几段楼梯，再穿过狭长、黑暗的过道，来到路的尽头。灯亮后，几个依稀发黄的门出现在眼前。打开一道门，只看到几行摆放整齐的铁架子床，花花绿绿的床铺上放着各色图案活泼的被子，墙壁还算洁白。床下塞满大小的箱子、盆子，铁格子上拴着绳子，乱七八糟地挂着有色的和洗旧的毛巾。夏楠长出一口气，顺手把背包放在靠门的白色床单上坐下来歇息，虽然比料想的差多了，但她心里变得很踏实。
    幕天将手中的大包扔到上铺，就乖乖坐在陈菲的旁边。但是，陈菲一言不发，看起来心里很堵。
    “先将就住吧！等你干好了待遇自然会提高。我跟你说，四楼有的是房间，光线好，有装修，四个人一间的，只要你听我的，早晚得搬上去。”
    “哼！”她爬到上铺去，一个劲儿地铺自己的床单。
    幕天趴在她的脚边，用指头骚她的脚丫，“你怎么一点情面也不给我呀，我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嘛！”
    “走开！”她拿脚踢他，却被他抓在手里。
    “你放开！”
    “不放，除非你对我态度好点。”
    她用力一挣。
    幕向天一个劲儿地拉，一用力胳膊肘撞到什么，回头一看，是夏楠捂着头，她看都不看，早被他们的举动羞得不知往哪里藏。他这才松开手，坐在对面的床上。
    “就是随便说说，徐老板这头驴还真开除你！”他带着讥笑对她说。
    夏楠很气恼，觉得自己好奇怪，莫名其妙就叫别人给戏耍了。
    幕天并不理会她说不说话，提起声音自顾自地说，“天底下没有人不喜欢两样东西：一样是享受，一样是金钱，有了钱才可以享受，想要享受就得有钱，哪儿有在享受中赚钱的事儿？别说，还真有。要么怎么有那么多女人挤破了头想进紫狐夜总会这样的地方呢。这里高档、豪华，有音乐，有节奏，有免费的红酒，有肯花钱的舞伴，那真叫滋润呀！你们要知道自己很幸运的！当然，这也是沾了我的光。对我好点儿，以后有的是你们的好处。”
    夏楠背对着他，使出更大的力气把床抹平，浑身运动起来，让尘土和渣滓没有容身之处。这时，陈菲从上铺下来，扫了她一眼，就站到幕向天面前去。幕向天圈起她的肩膀叫她到屋外去，又被筛豆子似的筛开来。
    他们在门外叽叽咕咕说了半天，无非又是打情骂俏，夏楠不感兴趣，她的心情坏透了，像是被关进黑匣子里一样压抑。
    “那丫头你得好好说说，老是板着张脸给谁看哪，像她这样早走人算了。”幕向天恼火地说。
    “不是你让我把她弄过来吗，现在又要撵人走，你威风得很，我们都走算了，不受你的气。”
    “我又没说你，你生什么气？我看看气坏了没有？”他挨得很近，嘴巴都要碰到她的鼻尖了。
    “滚开！”她佯作生气，把他推到一边，他却不肯放手。
    等他们的纠缠平息之后，幕天一阵心烦气躁，他叮嘱道，“明天我带你们到孙经理那里去，以后干活多长个心眼儿，那个夏楠，叫她别到处乱跑，给我老老实实呆着，闹出什么乱子可别怪我无情。”
    “为什么？会出什么事啊？”陈菲得胜一般呵呵笑着。
    幕天越发气馁，垂头丧气地回答，“我有我的难处。”
    “什么难处？”她又笑嘻嘻地走到他旁边。
    “我凭什么告诉你，你给我什么好处了吗？”他盯着她，却失去了斗志，“我去忙了，记着我刚才的话，别忘了告诉夏楠。”
    他迈着一种节奏，摇摇摆摆地离开了阴冷黑暗的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