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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01)

    务五谷、则食足;养桑麻、育六畜,则民富。——《管子.牧民》
    第一一六章
    范立田从紫镇一路过来,直接进了三番。他想在三番住几天,了解了解三番的情况,原说跟省轻工业厅刘厅长一块下来,正巧老刘北京有个会议,刘厅长跟他碰了个头,直接去了北京。
    出了汽车站,觉得有点饿,浑身乏力,好像哪儿也不自在。这些天,跑了不少地方,做了一些详细深入的农村调查。车书记说,立田,这次下去,一定要把情况摸清楚,不要太过相信下边的汇报,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在下边已经很严重了,简直根深蒂固。我们必须先走一步,尽快拿出政策来。
    他记得车站一侧的小胡同里,有一排探头探脑的小饭馆,以前这地方很热闹,过往的人流在饭馆里歇歇脚,随便吃点什么。后院是旅馆,有单间,也有大通铺,经营得很活泛,老板也和气,很会照应人。
    胡同里人影不多,步履散乱,好似有啥要紧事等着。范立田进了一家饭馆儿,饭馆铺面不大,随便摆了几张桌,没几个客人吃饭。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点上一根烟慢慢吸着,腰眼儿酸酸的,腿弯里好像有几只牙齿在咬,到底年纪不饶人,才几步路呀。
    跟前的小桌上坐着几个老乡,桌上摆着两小笼屉包子,几瓣大蒜。老乡好像在打量他,他一回头,投过来的眼光,闪电似的缩回去了。服务员不在,柜板上扔着一个油污污的账本儿和一截儿铅笔。不着急,先喘口气儿再说。老乡们朝里大声说:“掌柜的,来客人了!”
    范立田感激地一笑,随口问道:“你们是哪儿的?”吃饭的攥着半边儿包子,牙齿啃着蒜皮,见范立田问他,呲牙一笑,说:“咱们是西集公社的。队里新上了油坊,油绳和槽头朽烂了,顺便儿来请个师傅。”
    范立田很高兴,这说明农村经济正悄然发生变化,在紫镇,老百姓日子变得活络了,有偷着卖豆腐的,也有干木匠活儿的,村干部装作看不见,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范立田说:“记得西集好几家油坊呢,生意一直很红火。”
    吃饭的来了兴致,大约也是身子乏累,干脆把两条腿搁在椅子上,半蹲半坐,看起来很亲切。他说:“咱啊老辈儿就是干油坊的,到了咱这一代,手艺撂下了。五七年油坊跟着入了社,五八年油坊停了,又是吃食堂,又是炼钢铁,你说,啥手艺荒不下?”
    范立田说:“开油坊赚头不小吧?”年纪大的老汉吃完了饭,呲着两根黄牙,牙上沾着菜叶子,一根大手指在牙上捅了捅,呸地吐了一口。范立田递给他一根烟,老人接住烟,翻着烟卷儿看了一遍,别到了耳后,从腰里抽出眼袋,晃了晃说:“还是这个顺口。开油坊是个力气活儿,几十斤的油锤,甩起来再好的身子也晃散了架。话说回来,舍得花力气,赚头是定了的,再不济也赚下豆饼儿,比种地强一大截子。”
    很快吃完了饭,范立田把一包烟散了出去,老汉不停地端祥着范立田说:“看样子,您是当官儿的吧?”范立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当不当官都一样,一天三顿饭,少一顿也不情愿。您说是吧?”老汉笑笑,说:“还是当官儿好,有人敬着,一流佛祖二流天,三流皇上四流官。种庄稼的还不如剃头的呢,都是下九流。您官儿不小吧?”
    范立田笑笑,说:“您说呢?您给我相看相看。”说话的老头儿,认认真真打量着范立田,点头说:“不算小。**的官儿咱有数儿,鼻孔朝天喘气,眼睛长在脑门上,是管区公社两级。指手画脚训干部,虚情假意跟咱握手的,是县里干部。不吭不哈听咱老百姓诉苦,不端架子往老百姓炕头上坐的,是省里的领导。再大的,咱就见不上了。”
    范立田觉得老人挺有意思,笑着问:“您看我是哪一级?”老人笑笑,说:“人老眼浊,看不出啥气象,是省里的吧。庄户人嘴碎,说多说少,您当啥也没听见。”说完大伙走了,老人回头说:“山不转水转,路过西集,别忘了家里坐坐。我姓陈,您一问陈油坊,大人孩子没有不知道的。”
    服务员端上一屉包子,范立田确实饿了,抓起一个包子刚要往嘴里送,服务员在对面坐下了,好像在打量他,他没在意。离开三番快十年了,谁还会记得他?“您是三番范书记?”服务员嗫嚅地说,眼光依旧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看着像。范立田抬起头,笑笑说:“我是范立田。你认得我?”
    服务员把头上脏兮兮的卫生帽一抹,咧着嘴巴,叹了一口气,说:“范书记,我认得您,只是,您认不得我了。”范立田惶惑地笑笑,他真得不认得他了,一点印象也没有,心里不免有些愧疚。
    服务员没说啥,转身倒了一碟儿醋,挠挠头皮,很快端上一碗鸡蛋汤,范立田一直没想起他是谁来,看着服务员的身影,苦笑着摇头,哪怕记得他姓啥也好,脑子真是不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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