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08)
老黄生了气,王跃全笑着说:“黄县长,别生气了,气饱了,再好的菜也塞不进去。”老黄气咻咻地说:“啥态度!”王跃全说:“在三番干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来趟城里,到处都是白眼珠子。”
老黄的气消了一些,说:“四五年刚来紫镇,还住着小日本呢,我和老车一身短打扮,夜里出来喝烧锅子,掌柜的又是打躬又是作揖,那个热情,浑身暖煦煦的,解放了多少年,服务员比地主老财还横。”
王跃全眨巴着眼说:“老黄,这里边有个理儿,以前掌柜的挣几个钱,一划拉都进了自己的腰包,现在,挣和不挣一个样儿,挣了是公家的,赔了也是公家的。”老黄瞪了王跃全一眼,气咻咻地说:“老王,你这是资本主义!”王跃全说:“甭管啥主义,就是这么个理儿。苏联修了吧,为啥修?没有私心的是碌碡。”
老黄懒得跟王跃全计较,瞪了老王一眼,王跃全退了,脑子也退了。明仁往厨房里看了一眼,回来说:“刚生火呢。黄县长,走吧,回去让淑云给您做碗疙瘩汤。”王跃全饿坏了,舔着嘴唇说:“真没福气儿,想把肚子里的泔水换换,有请客的,倒没做饭的了。”
明仁好不容易把老黄说动了心,王跃全一句话,又把老黄的屁股按下了。老黄瞪着王跃全,说:“不能让王跃全小看了我。王跃全,你老小子,今儿老子管你个肚儿圆。”王跃全抱着钱褡子嘿嘿地傻笑。
回到八里洼已是下半夜,明仁想让老黄住家里,早晚有个照应,老黄不依,非要跟王跃全搭伙儿。王跃全怕老黄打呼噜,心里不情愿,说:“老黄,不是不愿意跟您搭伙,晚上吐痰没准头,我怕吐您一脸。”王跃全说完,嘎嘎地笑,嗓子眼里真像有口痰。老黄说:“王跃全,你小子吐我一脸,老子揪下你的脑袋当夜壶。”两人笑着进了管区,明仁吆喝着骡子回去了。
三官戴着老花镜,翻了半天皇历,皇历上写着:农历:七月(大)十九 星期三天平座 干支:猪 癸酉月 乙酉日 宜:上梁 动土 立灶 剃头 出行 忌:凿井 扫舍 祭祀。看了半天,三官没看明白,他想查个日子,分家分灶是大事儿。
三官媳妇说:“别看了,不动土不出行,啥日子也是好日子。”三官说:“明儿你跟大水二水说一声,分家是当舅的事儿,咱俩不能张嘴。”三官媳妇说:“他爹,我不偏不向,还是想钟秀住在跟前,钟元菊花好手好脚,住在野地里我也不担心。”三官说:“不管咋分,长子长孙住老房子是定了的。”三官媳妇说:“他爹,你别护着这个冷了那个,俩儿子,一碗水端平。”
第二天,韩大水韩二水得了三官媳妇的口信,两个兄弟早早来了。俗话说,父子分家,财物各别。趁着两口子身体好,把家产给儿子们掰扯清楚,免得生是非。水英心里不情愿,娘家当庄里,传过去不好。三官媳妇说:“水英,你只管听我的,菊花不是强梁人,她愿意单独过日子,让她过去。”水英没法儿,只好点头应了。
三官媳妇娘家姓韩,原是前后两窝儿,前窝里是她和大哥韩大山,十几岁上,娘一口气没了,把她和大哥撇在半道儿上,后来,爹又续娶了现在的娘,晚娘进门的时候,带着两个孩子,大的叫韩大水,比她小三岁,二的叫韩二水,还在怀抱里呢。都说晚娘不好当,从娘进了门儿,待她和大哥跟大水二水没两样儿。
大哥韩大山,就是玉兰的亲爹,前几年得了一场儿急病,一家人急惶惶驮到医院里,谁知碰上了半吊子医生,一针打下去,人就没了。医院里说,韩大山得的是急症候,跟医生没瓜葛。庄户人啥也不懂,医院给了两个钱,当天就发了丧。大水二水为人公道,有他兄弟俩支应着分家,孩子们说不出别的来。
三官把孩子们叫到跟前,水英眼里有泪影儿,他顾不得怜惜水英钟秀,说:“今儿把你大舅二舅请过来,主持分家。你们别难过,老人不能跟你们一辈子,我和你娘不定哪天蹬了腿,这个家就散了。家里没有多余的财产,穷家破业,爹娘觉得对不住你们。”
分家是陈菊花挑起来的,三官话里不情愿,菊花心里也不是滋味,进了门儿,一家人和和睦睦,你恩我爱,公婆通情达理,好似她调家不和,前儿回了一趟娘家,娘家爹娘嘱咐说,别在老人跟前挑闲理儿,做小辈的多讨老人个欢心。
她暗暗盘算有些日子了,在爹娘跟前缩手缩脚,哪有她说话的份儿?陈庄悄悄分了一拨儿地,听说秋后还有大动静呢,风不来树不响,怕是农业社不长久了吧?将来下放了土地,不愁有力没处使。到了眼前,她顾不得许多了,当着二位舅舅,干脆把话挑明了。
陈菊花怀里揽着孩子,和水英坐在一边,两位舅舅听三官说分家的事儿,脸上看不出啥来。三官说完了,韩大水说:“听听孩子们啥意见,孩子们愿意分,我和二水没话说。水英,菊花,说说你们的想法儿。现在新社会,当舅的不能不讲理,咱们也民主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