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六章（01）

    蚕事与农并重，天下无不桑之地，郑卫界属河南桑土，桑中业有明指，山东隶于青齐，孟子对齐君务农必及树桑，则知农桑之业民之本也，国之经也。——郑之侨《农桑易知录序》
    第一0六章
    过了年不几天，起了春汛，接连刮了几场暖徐徐的东南风，河道里的柳树，有了从容的绿意，天井里的杏花，裂开了红嘴儿。春打六九头，出了正月，兴许就是一片浓浓的春光。
    出了正月十五，水源开学，依何家的意思，想把亲事儿尽快定下来，水源也没说啥，偏不赶巧，到了正月十三，小萍娘喘完最后一口气，一命归西了。痨病人说走就走，谁也拦不住。小萍娘赶的日子不好，过年第一个杨公忌，犯忌讳呢。何家一门老小忙丧事儿，小萍订亲的事儿暂且搁下了。
    亲事没定下来，不算正经儿亲戚，小萍娘的丧事上，董家不好过分破费，只是尽了一些乡邻的礼节，送了几刀纸和几元钱的奠仪，何家没法不计较，这事儿平平淡淡过去了。
    水源临走，玉兰说：“源儿，你过去看看小萍，亲事儿早晚要定，你这一走，不知多长时间才见面儿，不能短了礼节，跟你松年大爷道个别去。”水源不想去，经不住娘再三说，硬着头皮去了。
    到了碾棚跟前，云芝和小满从碾棚里出来，水源红着脸儿不敢抬头，云芝冷笑着说：“大学生，啥时候走？”云芝的话有点儿酸，眼里有几分恼，水源慌张地说：“正月十六。婶，您推碾啊？”小满家腋下夹着簸箕没吭气儿，一阵风似的走了。
    云芝想和水源说几句话，借故落在后头，小满紧走了几步，见云芝没跟上来，回头气呼呼地说：“云芝，死乞白咧说啥话儿，人家走不走，管你哪门子事儿！”云芝怕水源难看，小声说：“水源，别跟俺娘一般见识，她就这样儿，好话无好腔。”水源觉得对不住云芝，当初山誓海盟成了泡影。水源说：“快走吧，别让婶生气。”
    小萍头上绑着白头绳儿，脸色苍白，眼里映着泪影儿，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素花袄有些儿紧，小腰身活脱脱显出来了。小萍身子不胖不瘦，山山水水，女孩儿家该有的都有，不看眼睛，哪儿也说不上丑来。
    见水源进了院子，小萍把水源拦在门外，脸上凄楚地说：“别进去了，没上三日坟，屋里不干净。”小萍给水源搬了一条小凳儿，掏出手绢儿铺在凳子上，让水源坐。水源不愿看小萍的眼，背脸儿坐下了，闷声闷气地问：“大爷出去了？”小萍眼泪汪汪地说：“俺娘死得急，平日里没备下棺木，打了一个软包，丧事上俺舅发了一通牢骚。今儿，爹到姥娘家谢罪去了。”
    水源安慰说：“大娘这病熬人，不是一天两天了，活着也是受罪，你别难过。”小萍很感激，低声说：“我知道，不难过。”水源吭哧了半天，说：“明儿我走了，来跟你言语一声，大爷回来了，说我来过了。”
    小萍想了想，眼里发酸，问：“坐火车还是汽车？”水源恍然地说：“坐汽车到三番，再坐火车。”水源刚要走，小萍想起了啥，说：“你等等。”小萍话进了屋，一会儿捧出一个包袱，看着水源的脸说：“里面有两双鞋垫，你倒替着点儿，省得脚上有腻歪味儿。包袱里有一身换洗衣裳，大小比着你身子做的，针线活儿不好，别给别人看，人家笑话呢。”
    水源本不想接，怕伤了小萍的心，小萍幽怨地斜了水源一眼，把包袱摁在水源怀里，柔柔地说：“在外面不比家里，样样不方便，生的冷的自己忌讳着点儿，少让人操心。婶那边我常过去看看，你别记挂家里，有我呢。”
    平日里小萍刁钻难缠，谁知也有温柔的一面，水源心里热乎乎的。小萍把水源送到大门口，把叠得方方正正手绢儿，塞到水源的手里，说：“里面有几块钱，几斤粮票，路上别省着，穷家富路。”水源走出了一截子路，小萍还在大门口站着。
    吃了晚饭，玉兰让水源跟大哥道别，明儿走得早，跟大哥大嫂言语一声。刚撂下饭碗，明仁和淑云进了门儿。玉兰说：“水源正想过去呢，你们倒先过来了。”坐了一会儿，玉兰笑微微地说：“嫂子，我给你看样儿东西。”玉兰抱出一个小包袱，揭开包袱皮儿，说：“嫂子，你看看，这活儿咋样儿？”
    淑云拿起鞋垫儿，反复看了几眼，嘴里啧啧着，一时不忍释手，说：“多好的活儿！不像明兰的活儿，比明华的活儿还要俊俏些，谁做的？”玉兰卖弄地说：“你猜猜。”淑云说：“我往哪儿猜去。”水源斜了娘一眼，说：“娘！”玉兰没理会，说：“嫂子，这是小萍的活儿。平常看不出灵巧来，原来是一双巧手。”淑云说：“就是呢，俗话说，心灵手巧。对小萍咱们少不得另眼相看。”
    玉兰又拿出一身衣裳，说：“这身衣裳，不是有心人，再巧的手做不出来。”淑云看了领口看袖口，没半点儿破绽，说：“媳妇儿随婆婆是有数的，小萍兴许随你。以前看着小萍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现在路上见了，倒觉得这闺女处处受看。”
    明华娘说：“我也这么说，水源有福气儿，还没过门儿呢，闺女就有疼有热，过了门子，过日子准差不了哪里去。”明仁说：“明儿我去送水源，大车预备好了。”玉兰说：“队里事儿多，大哥，你别操心了。”
    说话之间，淑云也从身后掏出一个包袱来，说：“我这里也有两件儿，只是没有水源的。给立田做了一个坎肩，孬好护着腰背。水源，你要有工夫，去看看你姑你姑夫，没工夫去，悄悄交给你二大爷。剩下了个布头儿，给车书记缝了一个护膝，车书记腿脚不好，孬好遮遮风寒。不知车书记有没空儿，老黄叔说，想见车书记一眼。水源，你跟你二大爷说，他兴许给车书记传个话儿。”
    玉兰说：“还是嫂子想得周到，我只想着二哥，也是一个坎肩儿。”明仁说：“水源，跟你二大爷说，抽空来家给老人上上坟扫扫墓，没有家就没有根基。”大家说一句，水源应承一句，一家人很高兴，这家里终于有了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