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五章(08)
第二天一早,不见了何小萍,何松年到处找了个遍,不见小萍踪影,一下子吓傻了,一个人跑到街上,正巧小满在碾棚里推碾,看着何松年东倒西歪的样儿,赶紧扔了笤帚出来,问:“大哥,你咋了?”何松年看了小满一会儿,呆呆地说:“咋了?出人命了!小萍想不开,不知投到哪口井里去了。”
小满吓得浑身酥软,上牙下牙对不到一块儿了,说:“哥,你千万别吱声儿,找找再说。”何松年有气无力地说:“小满,你让我咋说你,你把小萍害利索了。”小满哭着说:“哥,这事儿不怨我,一家女百家提,人家托我,我辞不掉。”
何松年也不说话,照直往前走。小满也不推碾了,紧跟在大哥身后,唯恐大哥做出不好听的事儿来,何松年站住,朝小满吼了一嗓子,“我死不了!”小满站了一会儿,六神无主。
玉兰起来开大门,吓了一跳,门外站着小萍,何小萍手里提了根绳子,眼泪汪汪地看着玉兰,玉兰一把夺下绳子,说:“小萍,你咋了?别吓唬婶子,有话儿咱慢慢说。”小萍呆呆的,头发乱得像坐了一窝鸟,玻璃眼闪着幽幽的绿光,好似魂儿不在身上了,呆了一会,唇间冒出一句话来,“婶,我跟水源言语一声,我走了。”
玉兰把小萍拉进屋里,又是心疼又是恨,劝慰着说:“小萍,年纪轻轻,可不能往绝路上走,听婶子一句话,啊!”何小萍不哭不笑,说:“婶,我没脸了。早上起来,照了照镜子,找不着脸了。”
明华娘听见动静儿,在天井里伸了伸头,玉兰屋里坐着一个乌眉灶眼的闺女,使劲儿咳嗽了一声,玉兰怕娘当着小萍的面儿,说出难听的话来,刺激了何小萍,忙出去了。
明华娘问:“谁呀?”玉兰黄着脸儿,小声说:“何小萍。”明华娘鼻子里哼了一声,刚要说话,玉兰拽了婆婆的袖子一把,给她使眼色儿,嘴巴哆嗦着说:“娘,把媳妇儿吓煞了,小萍手里攥着根绳子,站在咱家大门口。娘,但凡晚一步,我就坐下人命官司了。”
明华娘腿脚一软,一腚坐到地上,舌头不打弯儿了,嘴里不住地说:“这是咋说的,这是咋说的!玉兰,我没做亏心事啊。”玉兰哭着说:“娘啊,您老都看见了,到了这份儿上,我顾不得水源了,我替他应了。”
明华娘爬起来,长叹一声说:“玉兰,应了吧,应了吧,水源合该摊上这么一门亲戚。”玉兰安慰了婆婆两句,回了屋,找出一方镜子来,软声细语地说:“小萍,你梳梳头,照照你的脸,好端端的,一点也不难看。”小萍清醒了些,照了照镜子,端详了一阵子,耪了几梳子,除了左眼里的萝卜花,是不难看,一点也不难看,难看的是夜叉。
小萍的脸色变过来了,长出了一口气。玉兰说:“小萍,你把婶吓煞了,往后可不许这样。”何小萍娇媚地笑了笑,又落下泪来,说:“婶,不是您早出去一步,我的小命挂在树上了。婶,我不怪水源,没打算死在你门前。”
玉兰赶紧给小萍做了一碗面,看着小萍狼吞虎咽,叹着气儿说:“小萍啊,婶子成分不好,不是水源不应承,婶子怕耽误了你,一辈子啊!”小萍说:“婶,我不管啥成分,成分不是您过下的,我喜欢水源,水源不娶我,我就去死!”玉兰说:“你娘不知多着急呢,一会儿我让你小满姑,跟你娘说一声。”
明华娘在天井里走了一阵儿,听见水源屋里有响动,忙进去了,水源愣愣地看着奶奶,问道:“奶奶,谁来了?”明华娘眼泪落了下来,说:“源儿,这就是命啊,你应了吧。命里只有八升米,走遍天下不满斗。好孩子,咱认命吧。”水源坐在炕上发呆,明华娘说:“你娘晚出去一步,小萍命就没了。水源,闺女哪儿也不差,人家一心一意,这段情份儿,是小萍拿命换的。”
水源趴在炕上,哭了起来,明华娘的心一下子碎了,拍打着水源的肩膀,说:“人啊,长相一份儿,命里一份儿,面相好的,有几个不福浅命薄?老天爷啊,给了你这样,不给你那样,一辈子没个齐全的时候。”
水源哭了几声,心里透彻了,说:“奶奶,我冤枉煞了,打小陪俺娘挨斗,人家骂我狗崽子,我到底做错啥了?本来想,我和云芝成了亲,好好孝敬爷爷奶奶,孝敬爹娘,咋没一件遂心的事儿?”明华娘心疼孙子,孙子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