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07)
天刚放亮,明杰在屋里等刘东民,外边有太阳影儿了,明杰吹灭了油灯,刘东民抬脚进来了。 明杰说:“刘主任,跟你说个事儿,社员大会往后推一推吧,我安排大家割豆子,豆粒儿炸了一地。”
刘东民翻着白眼说:“明杰书记,一切听公社革委会的,你是公社书记,不要带头犯自由主义。”明杰说:“东民同志,秋收要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季儿庄稼烂在地里。”刘东民说:“明杰书记,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刘东民找出一沓儿文件递给明杰,说:“明杰同志,一切为文化大革命让路,明白了吧。三官不识字儿,你领着大家学。我去趟八里堡。”明杰没说话,愣愣地看着刘东民,刘东民说:“明杰同志,跟你说一声,八里堡出事了!”明杰吓了一跳,明华不会出事儿吧?刘东民说:“你认得董月娥吧?”明杰惶惑地点头,月娥怎么了?
刘东民呲牙一笑,出了门儿,摸了摸脚踏车的轮胎,说:“今儿一早,魏钟富过来举报月娥,说月娥家的主义,把**像扎了几个眼儿,这还了得,不是反革命是什么!明杰书记,阶级斗争必须年年抓,月月抓,天天抓!”
刘东民到了八里堡,老吕装作不认识他,愣愣地看着这个外乡人。刘东民说:“把你们刘主任叫来。”老吕心烦地说:“大伙在地里干活呢。大清早找他干啥?”刘东民反问道:“你们没开会?”老吕眨巴着眼说:“昨天开了一宿,今儿一早开地头会,一边革命一边生产。”刘东民说:“你说公社革委会刘主任过来了,让他跟明华一块儿过来。”
老吕嘟囔着说:“开会,开会能当饭吃?”刘东民很生气,说:“你说什么!”老吕笑着说:“刘主任,你别生气。我说革命好啊,革命就是开会,开会就是革命。”老吕慢吞吞地走了。
不一会儿,德厚一身汗水回来了,笑着说:“刘主任,哪阵儿风把您刮来了?我还和明华书记说,过一天请您来给咱们作一场报告呢。”刘东民问:“明华书记呢?”德厚说:“换身衣裳就来。”老吕在天井里吭哧吭哧劈木柴,德厚说:“老吕,去买包烟卷儿,先记在账上。”
刘东民说:“德厚,你们欺上瞒下,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向公社革委会报告!”刘东民让疯狗咬着了,德厚说:“刘主任,您别吓唬我,我胆儿小。”刘东民说:“有人举报,八里堡出了现行反革命。”德厚一愣说:“刘主任,不能啊,谁有哪个天胆儿,天天搞教育呢。”
刘东民气呼呼地说:“德厚同志,种庄稼可以马虎潦草,革命不能有任何松懈,必须瞪起眼来!你们村董月娥,家里的主席像让人戳了窟窿,**他老人家,一个眼睛一个针眼,这是什么性质,一定要严办!”
老吕问:“德厚,刚才你吆喝啥,我耳朵背,你大声点儿。”德厚使着眼色说:“买包儿烟,催催明华快点儿来。”老吕撂下镐头跑了。到了街上,迎面碰上明华,老吕说:“明华,不得了了,不知谁的嘴臭,说月娥家的主席像,让人扎了眼睛,刘东民来问罪呢。”明华说:“老吕叔,别声张,快找一张给月娥换上。”
老吕一头扎进月娥家,月娥扎煞着两手做饭,见老吕手里拿着一个纸筒儿,笑着说:“老吕大哥,大早上你想吹喇叭?”老吕慌张地说:“月娥,快把墙上的主席像换下来,快!”月娥不解地看着老吕,说:“好好儿的,过年才贴上,换它干啥?”老吕进了月娥屋里,迎门的饭桌上方,正中挂了一张**像,两边上别着两朵纸花,纸花早已发黄了,花心露出微微的红色。
老吕看了一眼,说:“月娥,千万管好孩子,你看老人家的眼睛?这还了得!”月娥说:“老吕,别咋咋呼呼,啥大不了的,大门上的文武门神,还没等出正月呢,主义就撕了。”老吕说:“可没有这么一比,门神儿是‘四旧’,主席像比祖宗牌位儿还要紧。月娥,有人把你们告下了,要治你罪呢!”
月娥往地上呸地吐了一口,骂道:“魏钟富不得好死,烂他的眼珠子!昨天死缠着进屋里喝水,俩眼珠子跟灯泡似的,这种人该下大狱,活剥了他!”老吕把主席像换下来,嘱咐说:“月娥,不管谁问,就说原先那一张,你可记住了,说错一句话,跟着遭殃吧。”
刘东民急着要去查月娥,明华说:“刘主任啊,到吃饭时间了,吃了饭也不迟。老吕,老吕!”德厚说:“老吕买烟去了,这个老吕,整天像掉了魂儿!”刘东民说:“还是去查查吧,别让月娥钻了空子。”
走到门口,老吕手里攥着一包烟,气喘吁吁跑过来,德厚说:“老吕,魂儿掉在路上了,咋这么慢?”老吕说:“老魏还没下炕呢,我等着他穿裤子。”明华说:“老吕,赶紧儿做饭,上一壶酒,快点儿!”
明华领着刘东民在街上三拐两拐,多走了一截子路,刘东民边走边说:“明华同志啊,生产先撂一撂,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这是上面的话儿。”德厚说:“刘主任,您尽管放心,八里堡宁愿不收一根庄稼,宣传发动,思想教育是上纲上线的事儿,咱掂量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