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01）

    吾家世守农桑业，一挂朝衣即力耕。 汝但从师劝学问，不须念我叱牛声。——陆游《示子孙》
    第九十八章
    从区里开会回来，老谢领着开了两天会，学习传达区革委会文件，选举八里洼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改选前，老谢把明杰叫到一边谈话。老谢犹疑着说：“明杰，你怎么把冯组长得罪了？你呀！谁不能得罪，偏偏得罪他。”明杰说：“老谢，有话你只管说，别吞吞吐吐。”
    老谢说：“本来定好了的，这个冯组长！明杰，冯组长的意思儿，你不适合在革委会担任领导，他的意见，让东民同志担任八里洼革委会主任。不是不相信东民，东民呢是外地干部，村里工作他懂什么！”明杰一愣，说：“老谢，不是选举吗？谁当革委会主任，群众说了算。”
    老谢说：“话是这么说，公社革委会和公社党委是两套班子，革委会通上，直通中央文革小组。老冯这个人啊，手眼通天，没法儿。明杰同志，你没意见吧？”老谢算计她，明杰心里哼了一声，说：“老谢，我有意见，只代表我个人，还是听听大伙的意见吧。”老谢说：“这样儿吧，你有权保持沉默。”
    老谢和明杰通完了思想，两人回到会议上去了，明杰脸上依旧从容。老谢说：“继续开会。刚才我和明杰同志交换了意见，区革委的意见很明确，说是改选，说白了就是直接任命，咱们的话儿，区革委听不进去。”
    刘东民笑嘻嘻地说：“老谢，别藏着掖着了，胳膊拧不过大腿，您宣布吧。”老谢看了明杰一眼，说：“根据区革委的意见，刘东民同志担任八里洼人民公社革委会主任，革委会副主任由三官同志担任，八里洼公社党委受革委会领导。”
    会场一下子哑巴了，大伙儿都看明杰，明杰面无表情地坐着。霍老三猛地站起来说：“老谢，你跟咱藏猫猫呢，凭啥不让大伙儿说话，还有没组织原则？”老谢摆摆手，让霍老三坐下，霍老三拧着脖子说：“我的意见，还是原班人马，明杰干革委会主任，刘东民打个下手。”老谢咧着嘴巴说：“我多次做冯组长的工作，也是这个意思儿，手大捂不过天来，省文革小组听中央的，我算什么，听我老谢的？”
    霍老三瞪着大眼说：“不听你的听谁的！谁知你咋咧咧的。老谢，你跟咱玩心眼儿呢。”老谢一时恼了，红着脸说：“霍老三同志，你含血喷人，脚正不怕鞋歪，有胆量你找冯组长去！”
    三官说：“老谢啊，我不是公社的人，咋成了革委会副主任？你把我这个副主任抹了，这顶帽子沉，我戴不动。”老谢忽闪着眼皮，说：“三官同志，你是公社党委成员啊，就这样吧，同志们！”明仁轻轻拽了三官的袖子一把，三官不说话了。明杰出了会场，头也不回地走了。
    散了会，三官说：“明仁，你咋不让我说话？”明仁说：“你在革委会，总比没咱的人强。”三官生气地说：“老谢捣鬼呢，明着罢明杰的职。”明杰的影儿很快出了胡同，明仁：“再说吧，现在是人家的天下！”霍老三跟上来，气咻咻地说：“三官，明仁，关键时候你们都当哑巴了？八里洼这方天，不是他姓谢的顶来的，凭啥不让我们说话？”
    三官说：“三叔，咱们忍着吧，老谢拔腿一走，他刘东民算啥？”霍老三还在气头上，到了事儿上，都当缩头乌龟了，气呼呼地说：“你们拿着我当枪头子，要紧处不说话了，好人谁不会当！”明仁说：“三叔，别生气，你是革命烈士家属，谁也不会把你咋样，你说话担是非。”霍老三说：“你们看吧，往后刘东民说下雨就下雨，说刮风就刮风，不定闹成啥样子呢。”
    淑云烙了一沓儿油饼，放在篮子里，刚要往外走，明仁推门进来了。淑云说：“会开完了？”明仁脸上结着一层儿霜，说：“没正事儿。一会你劝劝妹妹去，明杰被人家选下来了，心里不好受。”
    淑云心里咯噔了一下，说：“这个破官有啥当头！不当也罢，无官一身轻，省得看老谢的鸡脸狗腮！”明仁没吭气，接过淑云手里的竹篮子，淑云说：“篮子里有一瓶儿酒，三叔拿过来的。朴洛亚给三叔看好了病，三叔说了一筐儿感激的话。他想上庙里去，我怕人多眼杂，没让他去。”
    明仁到了街上，左右没人，径直往龙王殿去了。庙门儿闩得死死的，明仁把着门缝儿看了看，老黄挺着个大肚子，躺在菩提树下睡觉，打一声呼噜，肚皮动一下，朴洛亚挥着蒲扇烧水，一阵儿生烟，在院子里缭绕不散。
    明仁敲了敲门，朴洛亚赶紧过去开门，老黄醒了，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挥手让朴洛亚躲起来，蹑手蹑脚过来了，隔着门缝儿问道：“谁呀？”明仁说：“老黄叔，是我，明仁。”老黄开了门，说：“不是开会吗，咋这么快？”明仁闷闷地说：“开会一头儿沉，人家说了算，以前还举个手儿，现在举手也免了。”
    老黄在菩提树下坐着，明仁把篮子的东西拿出来，说：“酒是三叔孝敬您的。朴洛亚，三叔的病好了。”朴洛亚咧着嘴儿笑，满脸的胡子一动一动的，老黄嘎嘎地笑着说：“朴洛亚，你个老毛子，你小子有功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