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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05)

    吃过晚饭,老槐树底下点了两盏儿汽灯,把天上皎洁的月光比下去了。 八里洼的人,有一样儿不好,喜欢凑个热闹景儿,出大殡,娶媳妇,两口儿撩舌打架,百看不厌。算卦的,相面的,耍猴的,说书的,赶上啥看啥,比看戏热闹,再好的戏文也是骗人的。
    刚下过雨,河道里水声淙淙的,天上星星亮亮的,夜气弥漫起来,小南风凉飕飕的,多好的夜晚啊。大人孩子,男女老幼,齐集在老槐树下。会场布置得很庄严,台子两侧站着两个抱枪的基干民兵,老谢和刘东民端坐在台子上。
    羔子娘在人空里按好凳儿,端端正正坐下,问跟前的人:“又斗争谁呀?”跟前的人说:“黑宝两口子。”羔子娘啧啧着说:“这台子是给学田家预备的,这是命啊,老子站了儿子站。”跟前的人说:“婶子,这回小满吃屈了,娘家一大家人,还不是敢怒不敢言。”羔子娘说:“阎王跟前没一个好死的!”台子上猛一拍桌子,刘东民说:“安静,安静!现在请老谢同志给大家讲话。”
    刘东民鼓了一阵儿掌。谢说:“社员同志们,阶级斗争就在我们身边,今天这场打架,看似两兄弟不和,实际上是两条路线的斗争,你死我活的斗争啊。大家冷静下来想一想,小满打钟琪媳妇,它的根源,就是地主资产阶级对社会主义不满,就是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公开宣战,就是资本主义复辟!同志们,大家千万擦亮眼睛,防止阶级敌人兴风作浪。”
    老谢的讲话很简单,刘东民没给老谢准备稿子,老谢的嘴巴子显得不利索了。刘东民大声说:“把黑宝和小满押上台来!”基干民兵把黑宝和小满推上来了,黑宝光着膀子,麻绳儿勒到肉里去了,胳膊上的肉坨子一下子瘪了。
    小满的头发很乱,麻绳在脖子里缠了两遭儿,胸脯儿变得很饱满了。小满头抬得很高,小风吹到她脸上,头发遮住了小满的眼睛。台下的人静静地看着小满,有说小满是刘胡兰的,有说小满是江姐的,小满多坚强啊。
    羔子娘说:“小满是个好孩子啊!”跟前的人不敢说话,朝羔子娘摆手,羔子娘朝台子上说:“刘东民,天地良心啊!”刘东民说:“黑宝,跪下!”黑宝的跟前,放着一条窄窄的凳子,还没扁担宽呢,黑宝跪上去了。刘东民看了小满一眼,跟基干民兵使了个眼色,说:“穿蚂蚱!”基干民兵把小满架到板凳上,小满黑宝在板凳上跪着,摇摇晃晃,像要倒下来的样子。
    何家兄弟在人空里站着,何松年错着牙骨,何松明眼睛立起来了,恨不能把刘东民咬咬吃了,嚼嚼咽了。何松明紧紧攥着拳头,挥着拳头想往台子上冲,何松年一把薅住了,何松明说:“狗日的刘东民,把人欺负到家了,老子掰下他的人头来!”何松年咬着牙说:“老二,你省省心,等老谢走了,咱把他的狗头掀下来!”
    羔子娘啧啧着舌头,看了跟前的人一眼,说:“大伙儿说句公道话儿吧,小满不是坏人啊。”没人理会她,她大声朝台子上喊:“刘东民,你好没人肠子,小满碍着你啥了,快把小满放了!”女人们起哄说:“舔女人腚门子,给男人戴绿帽子,拾掇女人不算本事儿!”
    刘东民站在台子上,打着眼罩朝这边望,灯光把他的眼睛晃花了,台子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儿,没看清说话的是谁。刘东民说:“反了,反了!谁说的,给我站出来!”羔子娘扎煞着手说:“我说的!刘东民,头顶三尺有神灵,你积点儿德吧!”刘东民大声说:“基干民兵们,把她给我拖上来!”
    基干民兵从人空里挤过来,羔子也往这边挤,一边挤一边高声骂道:“刘东民你听清楚了,谁敢动俺娘一指头,老子要他的好看!”刘东民在台子上说:“杨志远,你以为你是谁呀?”羔子说:“我是谁?老子是荣誉军!老子腰里揣着免死牌呢,谁敢碰碰我,他娘的试试!”老谢摆着手说:“杨志远,别胡闹了,快领你娘回家去!”
    月光淡淡地笼罩着,如同一层薄薄的雾岚,在大地上升腾。远处的村庄,像木刻版画一样,勾画出清晰逼真的轮廓,通明的灯光,透过树梢,万箭似的射向天空,把月光穿透了。老槐树下人声鼎沸,吵闹声口号声一阵一阵在晚风里流淌。
    老黄叼着烟杆儿,扶着耩子,朴洛亚牵着毛驴,嘎嗒嘎嗒地耩豆子,空气湿漉漉的,遍地腥湿泥土的清香,扑鼻而来,四野里一无声息,只有两个人,一犋牲口,在静谧的夜空里,辛勤地劳作着,享受着世界的清明。
    朴洛亚看着村里的灯光,问:“老黄,又开会?”老黄口里嚼着烟管儿,说:“开个头!庄稼人不守本分,天上不会掉馅饼。”朴洛亚抬头看看天,天上一轮月亮,在云层里飞掠,一两颗星辰,在宝蓝色的天幕上闪烁,天上哪有馅饼?朴洛亚有些迷茫了。
    老黄说:“朴洛亚,中国的事儿你小子不懂,别看了,快点吧,踩到你尾巴了。明儿准有风,月亮戴风圈,大风刮三天。朴洛亚,今夜咱把豆子耩上,不下三两天就出来了。”朴洛亚说:“老黄,这么快!”老黄说:“七宿麦子八宿谷,豆子不出一集,底墒好,三天破土,四天拱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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