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04)
学田媳妇发了一阵儿呆,说:“刘东民啊,不怕天打雷轰,欺负了俺儿子,又绑俺媳妇儿,干脆连我绑了去。 犯了啥王法?”明仁说:“黑宝把钟琪媳妇打了。”学田媳妇又愣了一阵儿,发狠地说:“该打!掰下她的下巴来,薅出她的肠子来!掐下她的肝儿来!”
明仁说:“婶子,您快给小满求个情去,兄弟妯娌们,哪有马勺不碰锅沿的?我说话不管用。”学田媳妇端着簸箕,扒拉着豆种儿,两手抖得捏不住豆粒儿,像是搓骨牌,恐慌地说:“明仁,你行行好,让刘东民把我一堆抓了吧,我活够了。”
明仁说:“婶子,别这么说,黑宝兄弟啊忒莽撞了。”学田媳妇撇着嘴哭了,一边哭一边数落:“老头子啊,你倒是享福去了,你做了多少孽啊,富农帽子把孩子压煞了!”明仁念劝了几句,说:“婶子,您给小满求个情,钟琪媳妇说句软和话儿,刘东民不敢把黑宝咋样。”
学田媳妇到了钟琪家门口,钟琪媳妇好似在和钟琪打仗,屋里乒乓一阵儿响,心里一缩,眼泪忽闪下来,她不由心疼起钟琪来,钟琪是个听话的孩子,让媳妇儿教唆坏了。媳妇儿看起来柔柔弱弱,骨子里促狭,不是善茬子,自从和该杀的刘东民好上了,钟琪没一天好日子过。
到了院子里,钟琪媳妇的嗓门儿,像要吵破天似的,“钟琪呀,你还算个男人?腰里白长了四两沉,黑宝打我,给你出气了吧,不定是你指派的呢,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钟琪捧着脸蹲在地上,一声不吭,钟琪媳妇一边打一边哭骂,噼里啪啦,像敲皮鼓。
学田媳妇坐在台阶上,流着泪说:“媳妇儿,狠狠地打,你出出气儿。”钟琪媳妇指着婆婆的鼻子,骂道:“富农婆子,你少来装好人,你也不是好东西!不在家里挺尸,跑俺门里护犊子!我跟你魏家前世的冤家,今世的仇人,我和地主富农分子没话说。”
学田媳妇扑通给媳妇跪下了,央求着说:“媳妇儿,千错万错是我的错,你是好孩子,你行行好,叫刘东民把黑宝小满放了吧。”钟琪媳妇冷笑着往椅子上一坐,一任婆婆跪着,说:“我凭啥放他?他是咋对我的!黑宝这个天杀的,挨千刀的,我让他下大狱,让你魏家断子绝孙!”
天井里有人搭话,气呼呼地说:“好大的口气!魏家跟你多大的仇恨?少娘教没娘管的东西!”钟琪媳妇伸头往天井里一看,三官媳妇风风火火进来了,忙欠起身迎了出去,顺手揪着婆婆的领子,把学田媳妇拖起来,放声哭了出来,说:“婶子,您给媳妇儿做主,媳妇儿没法活了,婆婆一份儿,男人一份儿,小叔子一份儿,肚子里的冤屈,结成了疙瘩,我咋出去见人啊?”
三官媳妇哼了一声,说:“多好的媳妇儿,魏家八辈子修行好,才摊上你这么一个媳妇儿,倒是你婆婆没眼色,把珍珠当成死鱼眼了!”钟琪媳妇幽幽切切地哭,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三官媳妇说:“今儿婶子给你们主持公道,打了盆说盆,打了碗说碗,你让刘东民把黑宝放了,婶子给你出气。”
钟琪媳妇愣怔着说:“婶子,您难为媳妇了,公社能听我的?我哪有脸面儿?”三官媳妇一声冷笑,说:“脸面是人挣的!今儿是黑宝不对,你是嫂子呀,不能眼看着小叔子站台子吧?”钟琪媳妇不敢悖三官媳妇的面子,怕婶子说出难听的来,点头答应了。
钟琪媳妇让黑宝扇了几刮子,脸上肿了,眼角的褶子让黑宝捋平了,除了脸色不受看,倒也显得年轻了几岁。钟琪媳妇走得很快,街上阴凉里,几个女人拿着鞋底看风景,钟琪媳妇过来,女人们叽叽喳喳开始编排人,钟琪媳妇脚步儿越来越碎了,刷刷地像一绺风在街上刮。
女人们撇嘴说:“又去找相好的去呢,看着模样端端正正,心里龌龊着呢。”有人说:“她到底看上刘东民啥了?脸黑得像块炭,肠子里灌满了墨水儿,说话短半截舌头!”另一个说:“还能图啥,人家图好受呀,刘东民没一样儿受看,下身的东西比牲口还大,走路像骡子。”另一个女人说:“你见了?还是你使了?”女人们唧唧咕咕地笑个没完,话是故意说给钟琪媳妇听的,钟琪媳妇恨得牙痒痒,又不好发作,装作没听见。
到了学校,刘东民正在审问黑宝,刘东民拍着桌子,大声说:“说!黑宝,你为啥打人!”黑宝反绑着两手,一声不吭,钟琪媳妇在门口一闪不见了,刘东民赶紧出来了,说:“你咋来了?要杀要剐,你说一句话儿。”钟琪媳妇眼里闪着泪光,说:“老刘啊,你把他放了吧,我求您了。”刘东民疑惑地说:“你呀太善良了,对阶级敌人绝不能心慈手软,不能放!”
钟琪媳妇说:“不放了他,我在村里混不下去了,我担多少闲话啊。”钟琪媳妇眼泪汪汪的了,刘东民心疼地看了钟琪媳妇一眼,说:“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刘东民进了屋,说:“黑宝,你这种人该枪毙,你打了嫂子,你嫂子反过来给你求情。阎王打菩萨,忒没王法了!”
钟琪媳妇腰肢一闪进来了,朝黑宝身上呸地吐了一口痰,说:“黑宝啊,你个狠心贼,你个黑阎王,我动动嘴巴,今儿要了你的命!不是为了几个老东西,我让你尝尝蹲局子的滋味!”
黑宝偏不吃这一套,梗着脖子说:“你滚,滚得远远的!老子不用你说好话,掉了帮子的破鞋,一对儿臭流氓!”钟琪媳妇扎煞着两手,说:“老刘,我没法儿了,你该咋咋的吧,黑阎王,甭跟我装傻充愣,谁怕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