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05)
老谢很生气,说:“今儿的会到这里吧。这件事情说明,八里洼的党员队伍,思想觉悟还较低,我看很有必要给大家敲敲思想警钟了,基层支部没发挥好作用嘛!”刘东民说:“老谢同志,您是上级领导,您说了算。”老谢瞪了刘东民一眼,说:“东民啊,懂不懂组织原则?不懂得不要乱说!”
明杰静静地看报纸,老谢没走的意思,吸烟,喝茶,不时地瞥一眼明杰,像是有话说,话不好说。明杰要走,老谢站起来说:“董书记,我送送你。”明杰没言语,老谢说:“外面黑透了,不过初十,月亮出得晚。”明杰出了门儿,老谢在后头跟着。
天空澄碧,星星像撒在黑绒上的珠子,忽闪着晶亮的光。老谢说:“明杰书记,今晚上的会议,你有啥想法?”明杰说:“老谢,慢慢来,多听大家的意见吧。你是省里下派的干部,大家对你有顾虑。”老谢说:“是啊,是啊。”走了一阵,老谢说:“明杰,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明杰淡淡地说:“问吧。”
老谢犹豫着说:“你一直没结婚是吧?”明杰没吭声,老谢说:“工作是工作,家庭是家庭,不能因为工作,忽略了自己。”明杰说:“谢谢你关心。”老谢说:“我给你介绍一个?我观察你很长时间了,你呀是个不错的同志。”明杰笑了一声,老谢说:“到省里工作吧,我有些关系,还算靠得住。”明杰懒得理他,老谢没安好心。
老谢咽着唾沫说:“我也很不幸呢。媳妇儿是爹娘包办的,三姑六婆信不得。我们一直没有共同语言,说真的,在省城生活了几年,农民身上有的她都有,城里人身上有的,她一点也没有,到底是个农民啊。”
明华又是一笑,说:“老谢,你看不起我们农民,农民咋了?没有庄稼人,你们城里人,还不饿死!”老谢说:“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儿。”明杰说:“老谢,我是说着玩的。”
老谢喘息着说:“明杰,我,我喜欢你,真的!”老谢从后面抱住明杰的腰,明杰没挣扎,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在街筒子里飞出老远,像寒星一样闪着光,老谢一下子慌了,赶紧松了手。明杰说:“老谢,回省城吧,你脑子里太脏了。”老谢愣愣地站住了,听着明杰从容的脚步声,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收完了麦场,老黄没事儿了,村里没给他派活儿,还住在场院里的小屋里,他盼望有一块地,种夏玉米,种豆子。今儿他到村里来了,在路上碰上了刘东民,刘东民嘻嘻笑着说:“山大王下山了?”老黄在心里骂了一句,嘴上说:“老刘,给我派个活儿,闲得骨头疼。”刘东民说:“老黄,大伙儿跟你眼生,活儿咋派?”
老黄说:“随便啥活儿。我老黄光吃饭不干活,对不住良心。”刘东民想了想,奸笑着说:“老黄,有个活儿,你未必情愿。”老黄听说有活儿,忙说:“老刘,你说吧,你不说我怎么点头。”刘东民说:“老黄,村里缺少个担尿的,一家一户茅坑子尿罐儿归你了,这活儿自在。”老黄没打愣,说:“行啊,我鼻子不好,这个差事儿行。”
刘东民没想到,老黄痛快地答应了,刘东民心里有愧,忙笑笑说:“老黄,这活儿不是我指派的,是自己你要求的,别偷懒啊!”老黄问:“挑在哪儿?”刘东民说:“村后边有个化粪池,你只管往里倒。”老黄仍然跟着刘东民,刘东民走一步,老黄跟一步,刘东民皱着眉头说:“老黄,跟着我干啥,我腚上又没抹蜜。”老黄站住说:“老刘,我想要块地。”
刘东民眨巴着眼,说:“老黄,你想要寿地啊?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八里洼没一寸闲地,种棵草还结籽儿呢,埋你一个走资派,社员肯定不答应。你看好风水了?”老黄说:“种庄稼!”刘东民说:“八里洼没你的地。老黄,你户头不在八里洼,想种地跟县里要去。”
老黄说:“我把场院刨起来,种一季儿庄稼。”刘东民说:“秋天打谷子咋办?”老黄说:“多少场院啊,白白耽误了。”刘东民急着上钟琪家里去,没心思和老黄磨闲牙,说:“随你吧,收了庄稼二一添作五,你一半大队一半。”老黄说:“行!”刘东民急惶惶地走了,再回头的时候,老黄早没影儿了。
明仁娘和朴洛亚在院子里说话,手里拿着纺锤儿,纺麻绳儿,手指一捻,纺锤儿转起来了,一根长长的麻绳儿,缠在绳球上,朴洛亚像个老掉牙的波斯猫,看着明仁娘手里的纺锤儿,不眨眼睛了。明仁娘一笑,说:“朴洛亚,你想啥?”朴洛亚眼光收回来,说:“想我的妈妈。”
明仁娘又是一笑,说:“你娘啊,也想你呢。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不回去看你娘?”朴洛亚的蓝眼珠子眨巴着,说:“冬天里,我妈妈靠着壁炉织毛衣,外面的雪一下好几天,妈妈怀里抱着一团儿红毛线。我家有牧场,好几百只羊呢,一早挤羊奶,做好多的奶酪。”
明仁娘摘下眼镜,皱着稀疏的眉毛,想了一阵儿,轻轻叹一口气,说:“啥叫毛衣,不是皮袄吧,皮袄哪有织的?你们老毛子,话也说不囫囵。”朴洛亚瞪着眼,认真地说:“羊毛线,用羊毛线织毛衣。”
怕明仁娘不懂,朴洛亚比划着织毛衣,像唱歌打拍子,看着朴洛亚的样儿,明仁娘噗哧笑了,说:“朴洛亚呀,说离巴话呢,羊毛哪有织衣裳的,扎煞了!羊毛啊擀毡好样的,大娘盼着擀一床绵羊毡,可哪儿淘换羊毛去?朴洛亚,等你病好了,回去看看你娘,人老了,想孩子,想孩子不是个好滋味儿。孩子不到难处不想娘,娘想孩子,一霎也等不得。”明仁娘说着眼泪吧嗒下来了,她想起明礼明信来了,一年多没见明信了。朴洛亚似是听懂了,眼红了一阵儿,继续看明仁娘纺麻绳。
外面有人推门,大门闩得紧紧的,朴洛亚赶紧躲进小东屋,明仁娘拐着小脚,一边走一边问:“谁呀?”老黄在外面说:“老嫂子,我是老黄,黄大肚子。”明仁娘开了大门,黄大肚子敞怀站在外面。
明仁娘笑着说:“黄县长,听明仁说,你来了有日子了,想去看看你吧,腿脚不利索。”老黄掀起褂子底襟闪着风,嘎嘎地笑着说:“我跟明仁说了,谁也别去看我,我是个过路的。”
老黄走到水缸跟前,咕嘟咕嘟灌了一瓢凉水。明仁娘说:“茶壶里有凉茶。上了年纪,还像年轻时候可不行。”老黄坐下,说:“老嫂子,别叫我黄县长了,我也是一头高粱花子,当老百姓自在。”明仁娘说:“老黄啊,明义啊是个棒槌,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