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02）

    羔子娘和明华娘抬着一只水桶，拿着舀子，在人群里穿梭，站在坝底人空里，打着眼罩，看着张楚打板儿，一张小嘴吧唧吧唧地说快书，羔子娘撇着嘴说：“要饭的才打板儿呢，小劈叉浪样儿，也不是块好货。”明华娘笑着说：“人家是大记者，不浪还能应了好差事儿。”
    羔子娘啐了一口，说：“男人没一个不吃腥的。嫂子，坝子不是停了吗？老车说话也没个准头儿。”明华娘说：“老车说呀，这坝子不是个地方，正冲着村子，赶上一场大雨，一场儿大水把咱们卷了去。”羔子娘骂道：“王八羔子！正经心眼没几个，作践人好样的！”明华娘说：“别羔子羔子的了，亏你还是羔子他娘！嫂子，老车给明兰说亲事呢。”
    羔子娘啧啧着说：“还是你们好，老车来一回上你们家一回，盼着老车到俺家里坐坐，咱面子小，挨不上号，老车走不到碾棚底下，让人家拖走了。老车准没错，这回说的谁家，不会到城里当官太太？明兰天圆地方，一脸福相。”明华娘说：“原先她二嫂说让她在三番扎根儿，我没敢应承，闺女家离得远了就不亲了。”羔子娘说：“老车金口玉牙，有疤有瘵的，谁敢给明兰说？你大大方方应承着就是。”
    明华娘说：“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是不应心。”羔子娘说：“差不多松了口吧。俗话说，女大不中留。早打发了早省心。”又是一通儿锣鼓响，明华娘说：“嫂子，你快看，一溜儿乌龟壳儿，我的娘哎，今儿可见了世面了！”张楚的板儿敲得更响亮了。
    羔子是荣誉军，享受功臣待遇，安排进了老年服务队。年纪轻轻和老牲口们搭伙儿，他不好意思，找刘东民想上青年突击队，今儿上面来人，该露脸的时候，刘东民却把他埋没了。
    羔子和几个老汉给霍定远装车，霍定远瞅着前边推车的明兰，说：“羔子，快着点儿，没吃饭咋的！”羔子举起铁锨，比划着说：“霍腚眼，你再羔子羔子地叫，老子一锨拍死你！”
    霍定远说：“羔子，年轻轻的混在老人堆里，你好意思！”羔子说：“老子愿意，你管得着？老子是革命功臣，打三番战役，你小子还在你娘裤裆里唱洋戏呢。”霍定远看着明兰走远了，狠狠地说：“今儿我不惹你，杨志远，你等着吧，咱们走着瞧！”
    刘东民过来了，说：“大伙儿加把劲儿，加油干，高书记到坝子上了！”羔子一把拉住刘东民，说：“老刘，你眼里长瘤子了？”刘东民揉着眼角儿说：“害眼，见风流泪，咱不是王跃全，鸡屎眼！”羔子说：“我才几岁啊，和没牙口的老牲口一堆儿，亏你想得出来，你眼里不长瘤子是咋的？”
    羔子有功劳，刘东民不敢和他计较，换了别人，早骂上了。刘东民说：“志远，公社按灶上排的，我说了不算，省省心吧，你推不了车，挑不了担。”羔子说：“河南人没个好东西！”刘东民装作没听见，扭身走了。
    刘东民来找车书记，高书记眼看到了，不见面不好吧。明仁推着一车土过来，看见刘东民过来了，一撒劲儿，车子搁住了，刘东民搭了一把手，给明仁拉上来，问明仁：“老董，没看见车书记？”明仁拧着脖子说：“装车呢，往前走就看见他了。”刘东民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见车耀先躬身挖土，身上汗淋淋的。
    刘东民说：“车书记，您快住住吧，年岁不饶人。”车耀先抹了把汗，他不喜欢刘东民，继续躬身装车。刘东民说：“高书记到村口了，车书记，您见见吧。”车耀先没抬头说：“不见了，你们有啥请示汇报的，抓紧时间，机会难得。”刘东民说：“高书记问起来咋说？”车耀先把锨往地上一插，在掌心里吐了一口唾沫，说：“你愿咋说咋说。”刘东民灰溜溜地走了。
    明美也是自己一辆车儿，车子装满了，装车的女人说：“明美啊，算了吧，别闪了杨柳细腰。”明美解下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儿汗，说：“婶子们，使劲儿装，砸得满满的！”女人们果真把土堆得高高的，明美推起车子，撅着腚推车跑了。
    女人们羡慕地说：“明美真不赖，一个好小伙比不上。”另一个女人撇着嘴说：“生了一个孩子就掩怀了，没出力气，身子没动大样儿，不像咱养了一窝兔崽子，骨头也软了。”
    女人看着明美的背影啧啧着说：“年纪轻轻守活寡，也不是个好命。”另一个女人说：“石匠身子多好啊，还不是让她掏空了！”淑云和三官媳妇过来，女人们嘴巴闭住了。淑云说：“婶子们又编排谁呢？”女人们说：“都夸明美能干呢，年轻真好！”淑云知道她们编排明美，没好气地说：“婶子，你们也有年轻的时候！”女人们说：“可不一样儿，咱那时候，哪有你们自在！”
    高书记下了车，眼前的景象既熟悉又振奋，打着眼罩看了一会，说：“小程，多好的画面啊，啥叫社会主义？这就是社会主义，啥叫人定胜天？这就是人定胜天！把记者叫过来，多发几张照片。”明义长长舒了一口气，往高书记身边凑了凑，说：“高书记，我有个请求。”高书记说：“说，说！”
    明义说：“坝上需要五十吨水泥，县里没指标，省里是不是支援一下？”高书记扬着眉毛说：“小程，你记着，马上给他们送五十吨水泥，一斤也不能少。”高书记的眼睛在人群中找了一遍，问道：“明杰同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