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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04)

    范立田没理睬陈嘉星,继续说:“咱们有的干部在这场运动中,革命意志发生了动摇,多吃多占,贪污腐化,压制民主,把自己当成官老爷,把社员当成了奴役的工具,咱们决不答应!咱们**人,是为百姓谋福利的,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自己的本分,如果走到了人民的对立面,成为人民的蛀虫,咱们坚决把他从我们的队伍中清除出去。魏钟富身为党的干部,贪污堕落,追求享受,已经远离了一个**员的要求,为此,我代表三番区委宣布,开除魏钟富的党籍,所犯罪行,由区人民法院量刑判决。”
    范立田的话音刚落,德厚举着拳头带头高呼:“坚决镇压反革命!”“人民民主专政万岁!”社员们低头默然不语,像跟自己无关似的。只有德厚、梁有德、月娥和毛头娘,在人群中晃动着拳头。
    德厚回头大声说:“你们这些人,还是钟富治得轻,忒没有觉悟了!”有人嘟囔着说:“换汤不换药,再上来一个,未必替咱说话,你们当官的有几个揣着良心,有几个不是刮骨的师傅,剔肉的行家。德厚,你腚里夹的蛆还少吗?”德厚恼怒地说:“放屁!”
    钟富被基干民兵带上来了,浑身缠满了小绳子,像一只没蒸熟的粽子。钟富不敢抬头,嘴角一抽一抽,像得了羊羔风。风很硬,钟富的洋头被风一吹,头发扎煞起来了,根根直立,像一把新扎起来的扫帚。
    庄户百姓们不知多善良,起先的怒气,恨不得把钟富撕撕吃了,嚼嚼咽了,千刀万剐,五马分尸,看到钟富这种样子,少不得心软了,杀人不过头点地,谁也不忍心再踩他一脚。
    范立田大声说:“社员同志们,魏钟富身为**员,在这场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中,意志消退,追求享乐,贪污腐化,以身试法,成为一个反面典型,这个教训是深刻的。今天,咱们斗争魏钟富,希望广大社员不要有顾虑,要勇敢的斗争他、揭发他,把这个埋在人民公社里的毒瘤挖出来。斗争会现在开始!”范立田说完坐下了,明杰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没言语。
    德厚站起来,大伙儿的头又低下去了,谁也不想难为钟富,好鞋不踩臭屎,钟富也做过几件好事儿嘛。德厚说:“老少爷们,咋成了没嘴的葫芦了,平常嚼舌根子的本事,哪儿去了?大伙儿说话呀!”
    大伙依然没有动静,有人小声嘟囔着说:“知人知面不知心,钟富看走了眼。咱还以为俩人磕头了呢,谁知也是窝里斗。”有人应合说:“就是。德厚不够意思,今儿这一票,就不投给德厚。”德厚看着主席台,苦笑着说:“钟富给大伙下了迷惑药了,老少爷们抹不开面子,我先说两句吧。”
    范立田冲他点点头,德厚受了鼓舞,咧着大嘴傻笑了几声,说:“按说我不该批斗钟富,落下个不仁义,我和钟富仁义了,跟大伙儿就不仗义了,醋从哪里酸,盐从哪里咸,咋说也该有个由头吧,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有人点头应和着说:“德厚说的是,锣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德厚抱全本儿,他不说咱知道个啥。”梁有德说:“德厚,你咋像个娘们儿,有屁就放出来,夹在腚里憋酸了,也闻不见臭味。”
    大伙儿挤眉弄眼笑了一阵儿,德厚说:“从土改到这,我和钟富不拆帮儿,钟富的事儿,没一样瞒过我。说良心话,从土改到入社,钟富出了大力,大伙儿看见了,好天一身土,雨天两腿泥,没白到黑,两只眼熬成灯笼了。那阵儿没有公产,没有私掖私藏的事儿。帮谁家几天忙,晚上灌几盅儿酒,上炕一伸腿,就累成一堆烂泥了,咱看着心疼。人到哪里,活儿到哪里,不偷懒不磨滑,大伙儿谁不宾服钟富?”
    大伙儿愣住了,德厚不像批斗钟富,分明给钟富评功摆好,两人一个槽子里搭伙多年,钟富是偷油的老鼠,德厚还不跟着舔个碟子?钟富的膀子摇晃着,呜呜地哭出声来。有人大声说:“刘德厚,你还是不是党员,啥觉悟?狗舔腚!”
    这就是德厚的奸猾,先甩出一个蜜罐儿当引子,接下来就该掀钟富的跟头了。德厚使劲儿咳嗽了一声,说:“钟富的问题相当严重,想想咱都心惊肉跳,你说你钟富一个庄户人,要那么多钱干啥,你想当地主,还是当富农?钟富,这些年你没拿我当人,说一不二,不让人还口,是不是官僚主义?”
    庄户嘴们说:“德厚说得没错儿,钟富说一不二,不让人说话,横着走路惯了,踩过的地皮儿寸草不生。人家范书记官儿比你大,架子没你大,见了谁也是一脸笑。德厚,你也学着点儿,跟庄户人拿大,不算个本事儿。”
    德厚红了一阵脸,说:“入社那阵儿,从地主家里搜出的钱款,不让咱上账,私掖在兜里,咱说还是上账吧,走走账,到时候你再支出来,你骂我死脑子,说我的头让驴踢了,说我不开化,咱不和你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儿过去了。你媳妇从老魏铺子里往外支钱,铺子成了你们家的钱庄,成了你家的摇钱树,这事儿你说不知道,那是骂人呢。”
    德厚哭起来了,说:“钟富,我德厚给你当了多少年儿子?论年纪,我还比你大几个月呢,你好意思儿!大伙儿不知道,早上我给钟富端过尿壶呢,黄洋洋的一壶,臊得喘不上气来,把我德厚当成啥人了?我不图别的,为老少爷们做点事儿,大伙儿使唤着便宜,我德厚是党员啊,不能闹不团结,不能让社员看党的笑话,忍了又忍,这一忍,钟富,你把我当成傻子了!”
    大伙儿看着德厚的样儿,又怜惜起德厚来了,啧啧着舌头说:“德厚真不容易,不瘸不瞎,凭啥让人家使唤,给梁家干活儿,还有情有意呢。”都骂钟富:“钟富属旱鳖的,吃草的王八,骟蛋的驴!德厚,踹他两脚!”德厚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捂着脸下了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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