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03)
前排坐着范立田、区法院的同志、陈嘉星、董明杰、西集公社的刘子和,区直的干部和村里的干部坐在第二排。 天很冷,太阳埋在云层里,田野、村落罩在雾蒙蒙的烟霭中,显出一些新年的气象来。
会议安排的仓促,没有锣鼓,没有秧歌队,人到了不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两千口子人,一人一个小凳儿,棋盘地里坐不下,有人干脆坐到麦地里去了。小麦不怕压,压压省得窜苗,各级领导们也不管麦苗的事了。今儿娘们家也特别省心,没有吵吵嚷嚷的,没有嚼舌拌嘴的,大家只顾着出气,别的事儿放在一边了。
德厚好像很忙,在会场里出出进进,一会儿请示这个,一会儿请示那个,脸上笑嘻嘻的,胡子也剃了,倒比往日年轻了不少。查账没他半点事儿,等于给他擦净了腚门子,德厚浑身无比干净了。
明华在人空里坐着,不时地叹一口气,偶尔抬头看看主席台上的明杰,明杰低着头看文件,偷空儿捋一把额头耷拉下来的头发。明华想,明杰沉稳的样儿,跟以前大不相同,将来不定当多大的官儿呢。
她们姊妹几个里头,大姐是个绵软性子,像冷鏊子煎饼,抻不长拉不圆,遇到事儿上,只有死扛死挨的份儿。嫦娥文静,不动不静,也有火烈的时候,是个敢爱敢恨有担当的人,跟了范立田,世面见多了,凡事儿有见识有存揽,人前人后比别人高了一头。
明杰小时候被婶子宠着惯着,一副小姐脾气,凡事没有忍让的道理,自从和高营长见了一面儿,私下里变了性情,是个杀伐决断的人,当头浇了一瓢凉水,心里的火焰泼灭了,原先的小姐高傲脾气,变成了一股子激情,无论什么事情,都成一往无前的了。
明华和明美嫦娥明杰不一样,在爹娘跟前没过几天松快日子,她不算是个乖巧的人,到了梁家,性情儿收敛了,于小娴在中间梗着她,跟着长了不少见识。
论起心性来,她不在明杰之下,明杰没有家庭的牵绊,由着自己的性情儿,她不能不顾及是非,公公婆婆成分不好,小叔小婶子是半吊子,纵然浑身都是力气,也施展不出来。明华看着明杰,想想明杰以后的事儿,心里替她叹了一口气。
明华前边坐着小婶子,小婶子头上生了虱子,五根黑乎乎的指头,像耪地一样挠了一阵子,头皮挠红了,还是痒得难受,干脆把狗屎样的小纂儿披散开,半辈子不洗头,原本又黄又细的发丝儿,粗得像一根不打弯的鱼线,串满了密密麻麻的虮子,明华感到心口堵上了。
小婶子说:“明华,快给我拿拿虱子,开会出两个耳朵听就行了。阴天打孩子,趁工夫。”明华捂着嘴干呕了一声,小声说:“开会了,回去我给你找星儿虱子药,洗两遭儿就干净了。”小婶子哼了一声,嘟囔着说:“我知道你嫌脏,再脏也是肉里生出来的。”明华没言语。
会场上冷了一阵子,社员们不情愿了,寒风在头顶上游荡,脚下的冻土,泛着砭骨的寒气,大伙儿开始跺脚,像火车驶过来,呼嗵呼嗵,合着拍子,昏黄的尘烟升起来,在会场上悬绕不散。
德厚扯着嗓子喊道:“大伙儿静一静,开会了!开完了会,大伙儿回家抱火炉子暖和去。”大伙儿小声骂道:“家家都是无烟户,哪来的炉子!德厚不知姓啥了,罢了钟富的官儿,未必就是你刘德厚的!”德厚知道大伙儿没好话,也不计较,咧咧嘴,找了个人空儿坐下了。
范立田站起来讲话,没有讲稿,双手摁在桌子上,嘴唇紧绷绷的,他说:“社员同志们,老乡们!今天腊月二十五,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在这儿,我代表三番区委和区机关的同志给大伙儿拜年了!”
范立田郑重地躬了躬身子,大伙儿没反应,主席台上,响起了一阵儿稀落的掌声。德厚站起来对着大伙儿鼓掌,没有迎合他的,不免有些扫兴,脸色立马不好看了。有德小声嘟囔着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怕冻掉了下巴!”德厚狠狠地瞪了梁有德一眼,坐下了。
范立田说:“今年这个春节,不比往年,往年大伙儿各忙各的,各贴各的门神,各敬各的祖宗。今年是集体过,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这个春节比往年更有意义,移风易俗,破旧立新。”范立田看着低下黑压压的人群,他觉得没了底气,社员的日子太清苦了,吃食堂,快步进入**,给百姓带来了多少好处呢?
范立田继续说:“今天在八里堡召开现场会,各公社和村里负责同志都到了,我们的工作需要做一个总结,反思一年来的工作,纠正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很有必要。八里堡的问题,性质恶劣,这个问题,在个别村子中,也程度不同的存在着,只是不那么严重罢了。如果八里堡的问题得不到纠正,咱们党在群众中的威信,就难以树立起来,社员们就很难挺直腰板说话。”
范立田的脸色难看,群众已经麻木了,长此下去,这块土地就会滋生官老爷,咱们的社员,又回到土改以前困苦的生活中。陈嘉星写了一个条子,不动声色地推到范立田身边,范立田看了一眼,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范书记,魏钟富的问题,是极个别现象,打击面不能太大,还是就事论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