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08）
朴洛亚抓着明华的脉关，眼睛一直盯着明华看，明华又臊又急，想抽回手来，朴洛亚熊掌似的大手，紧紧按压着她的手，毛茸茸的，明华觉得恶心，险些吐出来。很快摸完了脉，朴洛亚转过身，对着梁屯田扮着鬼脸，说：“梁，你夫人怀孕了，祝贺你！”明华红着脸儿，朝梁屯田摇头。
朴洛亚说：“还有别的病症，中医说是痞满症，懂不懂？胃脘胀疼，恶心，膈气不通。我给你开一剂草药，好治，你不要担心！”看着朴洛亚认真的样儿，明华慢慢相信朴洛亚了。
朴洛亚很快写了药方，递给梁屯田，说：“痞满症，忌生冷，不要让她生气。懂了吗？”梁屯田接过药方儿，朴洛亚的字歪歪扭扭，别有味道。
枳实消痞丸
枳实一钱 山楂一钱 黄连一钱 神曲一钱 甘草一钱 猪苓一钱
泽泻八分 厚朴八分 砂仁八分 陈皮一钱 黄芩一钱 白术一钱
看完了病，大家放下心来。出了病房，嫦娥小声抱怨说：“明华，你也不是头一遭儿，咋没觉出事来？干活没点儿轻重，万一扭着抻着，反倒对不起梁家了。”明华扭捏着说：“月例又不准，不是早几天，就是晚几天，没是没非，谁往这上面想？”
梁屯田一脸喜气，到药房里抓了药，出了医院，时辰还早，明华急着回去，梁屯田怕耽搁了孩子上学。嫦娥红着眼圈儿说：“我才不留你呢，不是身上不好，见你一面也难。好歹你离娘家近，要是想紧了，跑也跑过去看一眼，我是个没人疼的。”嫦娥说到这份儿上，明华禁不住掉下泪来。范立田说：“你们住一晚上，这么走了，嫦娥不放心，村里的事儿，我还想了解了解。”
梁屯田怕明华累着了，怂恿着说：“明华，秉忱跟着他奶奶呢。有啥不放心，住一晚吧。”明华开了恩情，嫦娥心里踏实了，说：“明杰也有个姐姐疼她，你好歹有大姐姐和明兰，我跟前有谁？你姐夫多半不在跟前，一个人空荡荡的。”吃了晚饭，梁屯田说来一趟不容易，他想去一趟学校，看看李力生和明智。范立田吃了饭，放心不下工作，告辞出去了。
学校的情况没有以前好，开办食堂之前，学生带一周的饭食，学校里有食堂，代为学生熘饭，还有两个咸菜补贴，学生一天比一天多，李力生给区委写信，要求扩建学堂。今年春上，农村开办了食堂，城里定量供应，陆陆续续出现了退学现象，到了现在，三成学生流落到社会上去了，村里不给学生带饭，阻止学生到校学习，学生不参加生产，白糟蹋粮食。
李力生很苦恼，找白云找范立田反映了几次，总算把这股风气刹住了。从村里抽调上来的几个老师，也不安心工作，隔三差五请假，村里歧视，家里老婆孩子怨言很多。李力生压力很大，学校快支持不住了。找了白云两次，白云语气里不耐烦了。白云说：“李校长，现在是社会办学，不是私塾，学生参加社里劳动，接受锻炼，有什么不好！学生成了书呆子，将来怎么建设社会主义？”李力生噎了一口，只有生闷气的份儿。
梁屯田离开学校两年有余，一进学校大门，眼里还是**辣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一切又是那样陌生！校园里很静，四下里黑洞洞的，有一片两片窗口，亮着昏黄的灯光，他在学校的时候，晚上有一节夜读课，一到晚上，月明星稀，清风牧野，四处书声朗朗。学校的情况他听说了一些，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形容。
外面的风，冰刀似的从耳轮上掠过，树梢上像无数只哨子在吹，他在校园的甬路上走了走，脚步声和着他的心跳声，在冻硬的砖路上清脆地回响，走了一阵儿，不觉愁闷起来了。三番工农中学，就是三番人才的摇篮，农村的学生慢慢退出来了，不用几年，农村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人才匮乏。
昨天报纸上说：“苦战三年，再努力若干年，全国的经济面貌，会有一个很大的改变，在不远的将来，实现全国高度工业化，全国农业机械化，电气化的目标。”看了报纸他振奋了一阵子，现在看来，报纸上写的，无疑画饼充饥。
李力生的办公室，还有灯光，刚才凉透的心，又慢慢温热起来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在窗上，影子来回走动着，似乎他能听见李力生深重的叹息。梁屯田敲了门，影子站住了，梁屯田又敲了一遍，门呼啦推开了，李力生愣了一愣，半是惊喜地说：“屯田，是你吗？”接着一只手伸出来，把他拖进去了。
电灯上吊着报纸糊的灯罩，灯光越发昏暗。李力生一直攥着他的手，笑微微地看着梁屯田，说：“屯田，你咋来了？我还想放了寒假，到你们那里走走呢！”梁屯田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李力生说：“屯田，没想到学校会办成这种样子，不重视教育，国家不会有前途。国家正是用人之时，没有人才，机械化，电气化，都是一句空话。”屯田是个不善言谈的人，光听着李力生说话，他的心里激动着，感叹着，时事就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办法呢？
李力生说：“我给车先生写了信，车先生是个明白人，我想，他总有办法改变这种现状。”李力生的情绪，还是那么高涨，他激昂地说：“我现在是**员了，我要说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梁屯田无法安慰李力生，眼前的情形，绝不是车耀先一个人能改变得了的，中央的精神很明确，打破盆盆罐罐，一切推倒重来。李力生拿出一封给区委的信，说：“继续这样下去，我决定辞职，回湖北来家种地去。”
屯田能说什么呢。李力生送梁屯田出来，两人在路上走着，李力生忧虑地说：“学校不像学校的样子，用不了多少日子，我就成光杆司令了。”